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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戈 更新:2025-07-17 18:54 字数:5584
李副庭长是周自良去单位门口接来的。
听汤彪说林朽已经快到了,才实打实踩了油门把人带到。
约摸也有四十多岁了,在小县城爬到正科级,是职称和工作年限往起一比对,凡人便都心知肚明的。
他倒没有人们刻板印象里大腹便便那样,个字不算高,身材也中规中矩,白头发稍显多了些,可那一副无边框眼镜下的两颗珠仁转转转,转的汤彪应付不来。
林朽白酒杯端起来,“是,李副庭长好记性,您经手过我的案子”,回应了那句‘这个小伙子有点眼熟’。
眼镜往上一推,酒杯没抬,他百分之一万在思考,对应的是哪个案子。想到了个人后,看林朽的眼神都冷了三分。
林朽拉凳子往他身边凑了下,“我现在出来了,给晨哥的KTV看场子。晨哥,杨栩晨,您知道的。”
李副庭长的戒备心依旧居高不下,扫着林朽,“昂,谁啊?”
汤彪有点懵,他没想到林朽这边直接报人名了,这谁来了不得以为是个鸿门宴啊,虽然他们不是想跟人攀关系,但上来就直奔主题人家完全可以抬屁股就走,到时候就被动了。
林朽啧一声,笑的假,但外人看不出来,“怎么他还有别的小名吗?晨哥现在就是在南方上学,不然这顿饭肯定有他,您等我打个电话。”
李副庭长已经有要反身拿外套的动作了,汤彪见状朝外喊了声,“服务员上菜快点啊,怎么还断筷呢?”
喊完他一只手搭在李副庭长肩膀上,“他家上菜是慢了点,但味道绝对没的说,您尝尝这鱼。”
他没动筷子,“约我的人是你,我卖侯爽一个面子才来见你,你要是给我摆什么门槛,对你的案子可没好处。”
侯爽是汤彪在里面结实的,算是黑白都沾点但运气没那么好的财主。结识这一人脉,也是林朽肯迈出翻案这一步的原因之一。
“您这说的哪的话,没有门槛……”
汤彪的话没说完呢,紧着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林朽那边不知道怎么搞的,真他妈跟杨栩晨视频起来了,“晨哥,干嘛呢?”
视频里杨栩晨躺在海景大阳台的藤椅上晃呢,“没啥事,你咋的?”
林朽揉揉眼睛,夹了口菜后边说边开始转,转停了,手机就搁在转桌边缘,“我这不是出来吃饭了,碰上李副庭了,打个招呼?”
“我跟他打鸡毛……”镜头一转,“呦,李叔。”
李副庭肉眼可见有了笑意,他要接过手机,林朽直接把手机立起来了,俩人都圈进视频框里。
一道用酒精烧着的小锅里汆着白肉,就停在李副庭跟前,热气立马熏上他的眼镜。
他只得把眼镜摘了擦擦,再戴上想看清人,可汆白肉还腾着热气。对面纯蹭饭来的周自良正在夹一筷子粉条,它不断,桌没法儿转。
视频那头,“咋不说话呢,李叔?”
“诶,栩晨呐。”
“最近咋样?工作,生活?”
汤彪脑子都不转了,首先他不知道林朽跟杨栩晨这通视频电话怎么打出来的,其次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口吻哪像个小辈在说话啊?
然后,然后旁边人就,“都挺好,你家人都好?”
“好,好着呢。”
周自良那边一筷子粉条也就能拖到这儿,帮着把桌转走了,然后林朽的手机就倒了。
李副庭想擦干了眼镜再仔细看上一眼,林朽那边‘吧嗒’挂断了。
他面不改色,“这手机现在,真是不行。出门一冻就关机,这才说几句啊,又关机了。该换了。”
李副庭笑笑,兀自喝了杯酒。
整顿饭下来,酒没少喝,菜没少点,每每汤彪想让这顿饭再有意义点儿,蹦出口那么一句两句跟案子有关的,要么被林朽打断,要么李副庭不接茬,这俩人后半程在这方面的默契也不知道是怎么搭上的,总之是让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只是汤彪觉得,钱花的太冤枉,酒齁贵呢。
而林朽说:“不冤枉。”,他又叼了根糖,把李副庭扶上车后排,叫周自良安全将人送到家。
汤彪挠挠耳根,“屁也没问出来啊,瞧他醉醺醺时那个眼神,估计也不会把咱们当回事,关系也没搭上。”
“跟他搭关系干嘛?迟早要下水的人,别沾着咱们才好呢。而且也不算没收获,他跟杨栩晨认识,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这够吗?汤彪还是一脸疑惑,“你那视频怎么回事?整我心里一咯噔。”
相册里一个两分多的视频播出声音来,“没啥事,你咋的?……呦,李叔……不说话呢……”
人脸跟杨栩晨只能说是神似,声音也只是从网上找了个差不多的音轨。他打听过,李副庭近视有七百度,没了眼镜就是瞎子。
汤彪感叹着,“卧槽,那你怎么控制?”
林朽揣好手机,“良子那边盯着的。”
“好啊,你俩现在又穿一条裤衩了是吧?”
棒棒糖从左腮移到右边,“你怎么成天酸激溜的?”
“我才没有,你们做什么都瞒着我,花钱把我整出来干嘛?我还不如在里面呆着呢。”他气鼓鼓往路边走,脚尖踢半块转头,然后猛地回身,“我还是没明白,只知道他俩认识,有啥用?”
“杨栩晨不是喜欢无中生有吗?”
“咱这也算是无中生有以牙还牙了呗,那然后呢?”
汤彪最大的优点就是真诚,他不装傻,也不敢让自己似懂非懂,尤其在这种关键的事儿上。
林朽过来拦了辆车,车打双闪正在减速,他楼上汤彪肩膀,“先把所有涉及的人约个遍,把他们和杨栩晨有交集这条线做实,剩下的视频我做好后发给良子,你们配合着来。”
“啊?”汤彪又不懂了,“你不管我们了是吗?那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侯爽都约的出来的啊,他们也不见得跟杨栩晨真的打过照面……”
林朽跟看傻子似的看他,这套东西他给周自良提点两句就都明白了,汤彪还在这儿问呢。
“你不是认识李副庭了吗?你刚不是跟他喝酒了?”
他憨笑,“哦,对哈,”,接着悄咪在林朽口袋里抹了根糖,三两下撕开自己也叼上了,“这玩意真能戒烟?齁甜的。”
车停了,林朽拉开门,汤彪坐进去正要往里挪,林朽弯腰说,“有问题随时电话我,最好还是带上储珲,他比你机灵。约不上饭局就送礼上门,尽快搞定吧。”
“放心吧,诶……你不去台球厅吗?”
“刷大白的工钱我给过了,你去验收一下就行了。”
他给门关上,汤彪紧着摇窗,捏着跟棒棒糖,傻的跟哆啦A梦里的胖虎似的,“一起去看看呗。”
“我去网吧,不顺路。”
“你还熬啊?几个通宵了?这么拼。喝那么多酒了熬的不头疼?”
林朽又笑成括号,“别操心我,我着急回去上学。”
给汤彪送走,林朽给周自良去了条消息,问送到没,他还有些视频的细节要给周自良讲一遍,以防他们做戏的时候穿帮。周自良说要七八分钟,正在返程,林朽便扫了一片台阶上的浮雪,踏实坐下等。
也就七八分钟,没等来周自良,而是汤彪原路掉头。
他把储珲转给他的东西又转给了林朽,专门回来提醒他看的。
*
林朽回来上学了。
早六点。
教室里稀稀拉拉上人,千禧看到自己座位上落着个人时还以为自己走错班了,但没错,林朽还穿着昨晚那一身,只是没戴帽子,头发很规矩,未曾在枕头上受过一分钟的折磨。
晨阳有那么一束偏爱了他,他反倒嫌刺眼,转了个头,换了条手臂枕,眯眼时看清了千禧,瞳孔就逐渐放大。
千禧凑过去,书包放好,开始脱外套,“不是还要请假?”
话说完有点后悔,林朽连校服都没穿,看着并不是回来上学的样子。
而且,而且他此刻的表情很淡,直愣愣盯着千禧搭好外套再坐下,然后他头重新扭回窗户那侧。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铃响,上午连着两节数学课,中间没休息,三主科老师的普通操作早习以为常了,数学老师在这100分钟里叫了林朽不下三次,前两次老师喊,他不动,后面千禧晃了晃他,也没动。
今天风太大,课间操取消了,千禧去上厕所,被一低学年男生在卫生间性别分叉口那儿拦住去路,“诶,千禧。”
千禧并不认识他,但还是抬眼看他。
“你说你这种情况,是不是应该去男厕啊,这种身份去女厕,不会被当成偷窥狂吗?”
千禧有被笑到,不屑,“我身份证是女生,你呢?”
男的后面凑上来两个看热闹的,他也端起来,“还用说?我这一身阳刚……”
“好了不用说。”她眼神往男的身下扫,“我就是看人家下面都鼓个包,你这儿没有,所以问问。”
说完走了,没劲,斗不上两个回合还敢上来找不痛快。几个看热闹的捂嘴笑,那男的左右摆头说着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然后自己也压不住嘴角。
女厕人太多,千禧洗了个手,抽了张纸,镜子里她身后一个两个三个捂着嘴却不舍得把眼神也遮住的人都被她一一扫回去了。
那些眼神,言语,在这几天中不知道某个节点下莫名发生质的改变。
从最开始的百分之百的鄙夷厌弃,到一些女生投来欣赏,以及男生们的涩酸,甚至于今天这样互不相识的人上来开玩笑,被反击又不恼火。
她有在想,这种东西会不会真的会随时间就淡掉。
但她又不信是这样。
所以差在哪了呢?
丢了纸团,回到教室,林朽开了窗,人在那儿吹风,教室里许多嫌冷的已经裹紧外套,她一进来,也一激灵。
“睡醒了?”
视线里林朽回过头,在她耸起的肩膀上撂一眼后就准备关窗,可手碰上,他没关,甚至开到最大,然后转身,千禧看见他眼底布满的红血丝。
睡了有三个小时了。
还是这样红。
想的就这么顺嘴说了,“你多久没好好休息了?”
林朽显然对这事并不在意,“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外面风真的很大,后门被吹关上,这句话里的情绪比含义更先被带到千禧耳边,格外清楚,可她没答。林朽身上的烟酒味已经烘了千禧两节课了,“你不来上课就是这样没日没夜的混?”
又有人开了前门进来,冽风打四壁,他喊,“关窗啊林朽。”
“不呆(就)滚。”吼出来的。
千禧没见过这样的林朽,她下意识回看刚刚喊话的人,发着愣,又有些无措,旁边人揽着他肩膀拍拍就往外带。教室里其他人,睡觉的,刷题的,还是上厕所回来却还没落座的,都在这句话音量的威力下一点点退出教室。
千禧胸口涌上股气,“林朽你冲谁呢?”
喉头滚动带起青筋的震颤像绷到极致的琴弦,林朽强压着跳动,闭眼沉气,再掀开,字字加着重音又重复一遍,“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你是跟谁喝了一晚上的酒劲儿没消来这儿撒啊?”
“我在问你,有没有要……”
千禧断了他,“没有!”
“没有?那表白墙怎么回事?”
“没怎么。”千禧别过头,她猜到一点,事情也这么多天了,林朽总会知道的,只是这种被质问的感觉实在不好,他也和老杨一样是吗?因为一切片面的、固守成规的就要带着答案来质问她?
林朽此刻的表情甚至是不可思议,非要拉着她直视自己,“没怎么吗?”
“你想听什么?”明明手背冻得发青,心底里却往上窜火一股接一股,“不就是一堆骂我的,编排我的,怎么了?我是不是同性恋你不清楚吗?那么多条消息轰炸我我一句都没回,怎么就还得特意跟你解释一遍,你算什么?”
林朽眉骨塌了半截,他低头舒展额头的动作下瞧见千禧发颤的指尖,然后他关了窗。他不想风声干扰他,他比较想听清千禧接下来的话,“我算什么,我也挺想问问你的。”
气话是:什么都不算。
但千禧没说出口,她抽了凳子坐下,两手蜷在一起,胸口起伏着,她极度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可林朽掰过她身体,单膝蹲跪着,手捏住她肩膀,“说话。”
“别碰我,松开。”
“我问你我算什么?”
……
老杨抱着教科书过来,一群学生一个迭一个秉着呼吸趴在门口,“都在这儿干嘛呢?”
闻声,散开一半,“老师来了。”
“来了咋办?现在进去?能进吗?”
“不敢,这俩人没一个好惹的。”
“奇了怪了,她不是同性恋吗?怎么她俩看起来还有一腿啊?”
“我现在觉得同性恋根本不是个贬义词,这张脸的杀伤力,是男是女都难捱啊。”说这话的是个女生。
“呦,她第一天长这样的?以前怎么没杀到你啊?”
“那是她脸臭,谁敢近距离看她。你没看表白墙里现在风评两边倒吗?不知道谁发的那几张随便偷拍来的照片,那么死亡的角度她都扛得住,你把你那Y基因提取出来说句公道话,就这张脸,喜不喜欢?”
那人不语,默默做吞咽动作。
“哪还两边倒了?这世道全是颜狗,最早那些腌臜的说说和评论都没了,我怀疑,是墙墙本人倒戈了。 ”
“没了?我昨晚睡觉前还有看到呢。”
“还真没了,墙的账号怎么还提示交易风险了?”
……
林朽力气大,他不想松,千禧无论如何挣不开他。
环式活页笔记本砸在林朽手背上,很重,紧接着的话更重,“算冲动。”
不可置信回,“冲动?”
“对。”
林朽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举动在很多情绪堆积下扭曲掉了,可他也很难回到正轨上来,“一次冲动,两次三次也冲动?”
此刻的千禧比他们互不知晓姓名前更加陌生,“对,如果你不认可那是冲动,那就当是我单方面的,如果你也有需要,随时找我。”
话的尾音加了个上扬的微笑,格外刺眼。僵住的表情将他整颗心都翻了出来,他以为自己早就千疮百孔,结果千禧这把刀,还是能找到捅的地方。
僵持了好一阵。
门外杨老师轰着人回教室的声音已经传进来。
千禧问,“是没听懂吗?”
“……”
林朽起了身,万念俱灰,“我就只是你的需要吗?”
“?”千禧心尖一通皱缩。
人乌泱泱涌进来,高的矮的,两个人不再是空荡教室的主角,千禧拿起外套裹上,林朽也拿走自己的帽子。
前后门合为一声关严。
林朽没带来任何东西,也没拿走任何,他不是回来上课的,甚至上周考试他拿了全校第二的所有试卷他都没翻看一眼。
所以回来就为了质问她吗?
千禧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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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我换文案了看到了吧 还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