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重。
作者:混沌      更新:2025-07-28 12:57      字数:2169
  放学铃声是解脱的号角。
  晏玥拖着沉重的脚步,被沉甸甸的书包抽走所有力气。
  再次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老旧铁门,家里是挥之不去的杂乱。
  晏子清已经回来了,瘫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旧沙发里。
  闭着眼睛,眉头紧锁,额头上皱纹似乎更深了。
  他听见门响,眼皮挣扎着抬了抬,倏地塌陷下去。
  干裂的嘴唇蠕动半秒,连一声‘回来了’都碎在喉咙里。
  身上还带着外面奔波的风尘和汗水的气味,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沙发边。
  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却忘了抽的廉价香烟。
  烟灰积了长长一截,摇摇欲坠。
  晏玥的目光落在老爸那双开了胶的旧皮鞋上,又移到他鬓角刺眼的白发,以及被生活重担压得脱了形的脸上。
  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热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些在学校里积压的委屈、心碎还有痛楚,无处诉说,却在这一刻疯狂地翻涌,几乎要将她撕裂。
  晏玥好想,想要扑进父亲的怀里,想要跟小时候那样嚎啕大哭。
  然后把沉聿珩的恶毒言语、林默的温柔界限、还有挥之不去的窒息感统统倒出来。
  可是,当她看到父亲紧锁的眉头下那深重的眼袋,看到他垂在沙发边那只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
  看到他身上洗得发白、袖口磨破的旧夹克......
  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深处,啜出几滴灼热的苦涩。
  爸爸已经那么累,那么难了。
  甚至比一头垂死的老牛还累,拉着深陷泥潭的破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挣扎。
  她怎么忍心?
  怎么忍心再把自己这堆小孩子的烦恼和心碎,压在他早已不堪重负的肩膀上?
  她默默地放下书包,走进厨房。
  昨天剩下的菜还有一点,完全冷掉地躺在盘子里。
  晏玥拧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接了一锅水。
  放在那个火苗微弱、需要反复打几次才能点着的旧煤气灶上。
  水烧开的咕嘟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晏子清被哗啦的水声惊醒,猛地睁眼,看到女儿在厨房里沉默的小小背影。
  他慌忙掐灭了烟头,站起身,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嘶哑和一丝慌乱:
  “玥玥?你老爸来热,你别弄了,小心烫着!”
  他几步抢进狭小的厨房,动作间带着笨拙的急切。
  “没事,爸,我会弄。”
  晏玥没有回头,声音闷闷的,用筷子搅动着锅里开始冒泡的水。
  狭小的厨房里,父女俩挨得很近。
  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却仿佛隔着一条静默的河流。
  晏子清局促地站在女儿身后,看着女儿单薄的肩膀,嘴唇嗫嚅了几下,想说点什么。
  问她在学校好不好?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那些作为父亲应该问的话,此刻却重如千斤,怎么也问不出口。
  他怕听到不好的答案,怕自己无力解决,怕看到女儿失望的眼神。
  最终,他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钱...还够用吗?不够跟爸说。”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
  “够的。”晏玥依旧没有回头,盯着锅里翻滚的水花,视线渐渐模糊。
  锅里的热气蒸腾上来,熏得她眼睛发酸。
  在客厅里,只有煤气灶燃烧的呼呼声和水煮开的咕嘟声。
  沉默撕开了一切的塑料包装,将这对相依为命却伤痕累累的父女紧紧裹捆。
  晏子清看着女儿倔强沉默的背影,胸口堵得发慌。
  他知道女儿心里有事,知道她眼神里的光黯淡了许多,
  可他笨拙得像个蹩脚的闯入者,找不到打开那扇心门的钥匙。
  晏子清只能徒劳地搓着手,承受着那份山峦般重量的愧疚和无能为力的痛苦。
  晏玥把热好的饭菜端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餐桌上,只有一副碗筷,
  “爸,你吃吧,我不饿。”
  她说完,逃也似的钻回了自己独立的小空间里。
  狭小的房间里,一片昏暗。
  晏玥没有开灯,背靠着糊着废报纸的水泥墙壁,身体缓缓滑坐在地上。
  黑暗中,她终于不再压抑,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濡湿了脸颊和衣襟。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一丝呜咽泄露出去,只有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
  心碎的感觉瞬间明晰起来,无数被打碎的温情在其中搅动。
  被沉聿珩长久的精神凌虐,被林默老师温和却漠然的‘有限’,还有此刻重若千钧的无力......所有情绪汇聚成怅然若失的痛楚。
  拼命地爬上来,掐得她喘不过气。
  不知过了多久,颤抖渐渐平息。
  黑暗中,她摸索着,从抽屉最深处,掏出了那把散发凉意的银色口琴。
  晏玥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金属硌着掌心的嫩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把它举到唇边,却吹不出任何旋律。
  最后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将所有的委屈、愤怒、心碎、孤独和无声的呐喊,都酿成一股微弱的气息,灌进了那小小的口琴腔体里。
  呜——
  那不是乐音,是心灵被碾碎后,从灵魂深处挤出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口琴紧紧地贴在唇上,带来绵延不绝的凉意。
  黑暗的小隔间里,只有少女无声的泪水和口琴那不成调的悲鸣,在黯淡的空气中,低徊不去。
  窗外,城市的霓虹冷漠地闪烁,也映不进这方寸的黑暗。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个角落,林叙白或许正坐在书桌前,解着一道复杂的数学题,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毕竟这世上所有的悲鸣,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