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
雋生 更新:2025-09-14 15:46 字数:3731
隔着单薄的眼皮,根本无法抵挡屋外朝阳那直截了当穿过窗欞照射进来的晨光。正觉得刺眼之际,忽地有个柔和的影子遮住了那片强光,银戎为此体恤之举感到无比的感激,然而下一刻,他又马上被一种好似从昨夜噩梦中涌出的巨大阴影所笼罩,急欲逃脱般地用力睁开了眼睛——
「戎,你醒了……」
时空彷彿回到了当初自己醒在坎里第一次救了自己的床上,坎里一脸忧心又有些开心地站在床沿瞧着终于甦醒过来的自己……
看着这样脸色有些憔悴却依旧英气逼人的坎里,银戎的额际是益发的闷疼。那昨夜所发生的种种随着坎里就站在眼前而像停不了的输送带一样,一直猛朝自己的脑袋瓜里传送,就算不去回想那些不堪入目的片段,也无法不去听见随时都有可能勾起自己回忆的坎里的声音。
「走开!」为了杜绝任何皆会引起自己不慎想起昨日惨况的来源,银戎狠厉地想将对方给轰走。
坎里闻言并无听命照作,反而指了指一旁放在矮木桌上的牛奶和麵包,意图靠向银戎并将他搀扶起身:「我帮你准备了早餐,起来吃吧——」
「我不要!」银戎用力甩开他的手,忿恨不已地吼道。「你走开、我不想要看到你!」
被拒绝得如此彻底的坎里面色一片惨白,原想再试图劝说些什么,却因为银戎完全不愿面对他而选择放弃,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一定很气我,让你的脚受伤,我真的很抱歉,但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脚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见他对自个儿的行为完全没有懺悔的意思,银戎气得当场就直接责斥他:「你这个背叛者!」
说他听不懂背叛这个词,他的脸还是有着些微的变化;说他听得懂这个词,他却犹似置若罔闻地跳过这个指控,语气淡然地提醒:
「我把东西放这里,等你想吃的时候再去吃,我就在房外,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叫我一声。」
这时银戎忽然觉得自己跟坎里似乎不只是有沟通不良的问题,他们从最基本的环境背景、生活方式和自小造就的价值观都完全不同,根本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这样的人即使银戎再怎么跟他对谈说教,他也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意思,徒费口舌而已。
于是银戎此时选择不再多言别开头去,更将身上的被子整个都给扯盖到头顶,意思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他完全不想跟坎里再说上任何的一句话。
在被子里头静静地数着时间,猜测坎里应该是离开了,银戎掀开罩着头部的被子,看到房里的状况,果然就如他所想的一样离开了。而儘管坎里被他有如挟带报復般地恶言相向甚至是赶出房间,可是他却一点都没有达到目的的快感与喜悦,反倒还因为对方顺从地离开了他的身边、而涌现了大量无所适从的无助与空虚。
他撑起肘臂想要起身下床来,这时耻骨部位传来一股无法言喻的撕裂痛,还有移动脚踝时所牵引而出的扯痛,连只是要坐起身来都很困难,更甭说是要下床了。
他开始痛恨起身上那些轻易就被製造出来的伤口,痛恨就连起身下床都苦无能力的自己,痛恨再次又让自己陷于如此行动不便的坎里,痛恨荷阜尔族莫名其妙的传统仪式,痛恨这里看起来是那么样的和谐美好实际上却无法顺应自己步调的凝重氛围,痛恨这所有一切的一切……
银戎绝对不会原谅坎里,纵使他曾经救了自己,纵使他对自己所造成的伤势已在拼命地抢救,但这也不能代表他就可以对自己妄言下令、为所欲为。
中午,在看到了没有动用半点早餐的银戎依旧躺卧在床上、深怕他有什么不适的坎里紧张地来到他的床边轻轻地摇着他的肩:「戎、戎、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自早上坎里离开之后又昏睡了一阵子的银戎被叫唤声音催醒,发现坎里就坐在自己的床边,昨夜那一幕欲喊无声的侵犯画面又歷歷浮在眼前,全身因为不自觉的防备意识而颤抖起来,银戎激动地推打着坎里——「不要碰我,滚开、离我远一点……」
被银戎激烈的言行吓到的坎里赶紧飞跳下床,却还是不死心地关心道:「戎,我知道你还在气我,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银戎恶狠狠地瞪着他:「把我的身体搞成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
一闻此言,坎里纵使有什么话语想再说,也都硬生生地吞进肚子里。于他那双总在烈日骄阳下透着靛紫瞳光的美丽眸子中,首度出现了黯淡灰涩的懊悔与忧伤,
「对不起、戎,真的很对不起……」
那强忍着不让眼泪迸出的悲伤表情,亦是深深地抨击着银戎的心脏。不过他不能心软,如果他同情了这个人的凄楚,那么谁来可怜他的处境呢?
所以他拒绝坎里的道歉、拒绝坎里的碰触、拒绝坎里的供餐、拒绝坎里的关心,拒绝坎里的所有好意,他已经不想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的瓜葛了。
但是坎里仍然没有停止所有他想给予银戎的照顾与关怀,即使银戎拒听、拒说、拒看、拒食,他依旧持续着定时去探看银戎状况的举动,一点都不敢怠忽半分。
※ ※
负气躲在被子里头跟坎里斗了两天,银戎发现再这样子下去根本就行不通,除非自己决定死在这儿了,要不然如此不吃不喝要撑到自己逃出这座村庄,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既然有意想逃出这座村庄,势必要有足够的体力,而足够的体力又得依靠充分的叁餐定食以及发达的腿部肌力。而这些能量的来源,又势必得透过坎里的供给与照应,若是为了逞一时之气而断绝了后头的出路,实在不是一件明智之举。
于是从第叁天起,银戎开始吃起摆在矮木桌上每天更换的新鲜餐点,开始试着下床使用枴杖在房间里復健。起初坎里也很意外他的改变,但在他仍坚持不予以任何回应的状况下而放弃追问他的意图,只是默默地依旧持续着基本的叁餐供应与定时换药。
到了第五天,银戎终于受不了自己身上的汗臭和药草味,主动地向坎里提出了要洗澡的需求。坎里听到的当时愣了一下,尔后便很开心地跟他说:「戎,我来帮你洗。」
「不要,你帮我烧热水,我要自己洗!」银戎断然地拒绝。
拒绝得这么断然,坎里的神情显得分外失落,不过银戎愿意主动跟他说话,即使口气淡漠,也算是个不致于让关係继续僵化的良好开始,于是便去烧热水。
他特意在洗澡水里加了可以消炎杀菌的药草,只为让虚弱的伴侣可以增强抵抗力、不受外来不良病原的侵扰;他费心在敷料里头掺了有特殊疗效的植物精油,只为让心爱人的伤口能够早日癒合、儘快恢復正常的行动。
而坎里私下所做这些劳苦奔忙的繁复差事,银戎不是不知道,甚至还可以说为此感动到痛哭流涕,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一晚他对自己所做的那些事,银戎便觉得他在事后做的这些补偿根本就不足以掩盖他所造成的那些伤害。
于是对于坎里在自己行动不便之时所给予的照顾,银戎强迫自己也回以公式化的道谢。
起初坎里听了很不能释怀,脸上浮现着犹如明明是自己的亲密爱人为什么还要这么客套的埋怨眼神,然而似乎是不想让好不容易肯跟他好好对话的银戎再度受到情绪的波动,他把他自己的苦闷情绪都给隐忍了下来。
这一切的一切,银戎全都看在眼里。
看着坎里为了族里的传统规定而绑束了自己的未来、为了一个平凡的外来者而做尽了傻事、为了一个硬扛上肩的道义责任而浪费了宝贵的时间与精力……愈是清楚这一切,银戎的心就愈痛苦,因为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他这般不计一切的付出,自己实在还不起呀!
※ ※
为了不让坎里再继续把精神浪费在自己的身上,银戎强迫自己要振作一点,利用现下所得到的照应与资源,赶快恢復以往的体魄与气力,然后再试着找出通达外界的管道,离开这个令人又爱又恨的现代桃花源。
至于通达外界的管道,银戎第一个联想到的,便是上次在村长家那里看到的徒达教授。
懂得中文、和自己一见如故的徒达教授,想必也是由于某种原因意外来到这个部落里的吧!假如他和自己一样是来自同一时空里的人,那么他或许会有离开这儿的方法或途径,是个能够让自己脱离这里的重要关键人物。
自从成年礼那天之后,因为银戎的情绪反应和身体状况出乎原本的意料,使得坎里暂时放下了目前的工作,将重心放在照顾银戎和为他养伤的心思上。只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身负的职责还是不得不让坎里提早起床把银戎安顿好,然后再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由于整天一直在自己身边像个侍从般随时待命的坎里终于去工作了,银戎虽然有点空虚却也感到轻松不少。一来他并不想坎里因为他的关係而耽误了太多的正事,二来,自己也有属于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空间、而不必去意识坎里那犹似监禁般过度关切的行径。
利用坎里去工作的白天时段,银戎将復健的活动范围延伸到了户外,从邻近的丛树锦花间,拓展到了较远一带的深林原野上,带着裹腹的食物,一步一步地踏出去,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充飢,虽然身子偶尔吃不消,但是数天下来,银戎发现自己的精神愈来愈不错,步伐也益发的平稳而有力,这时又不得不佩服起坎里的用心与体贴,要不是因为他、还有那些药草的功效,光是凭自己的意志力,也是不太可能会恢復得这么快的。
就另外一种比较非科学的说法来形容,坎里的手恰似有种魔力,经他抚慰过的伤口,好像都会奇蹟般地快速癒合,让原本只相信现代医疗科技的银戎也不禁开始迷信起那种古老的偏方……
然而讚佩归讚佩,银戎想要儘快离开这里的心意,仍是不会改变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