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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侵蚀我的不是饥饿,是刺骨的寒冷。车库的水泥地像一块巨大的冰,阴冷的寒气穿透衣物,钻进骨头缝里,将每一寸血肉都冻得僵硬麻木。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让捆绑的绳索更深地勒进皮肉,带来强烈的刺痛。
平板就放在几步远的地上,屏幕依旧亮着。刺穿皮肉的森白骨茬,汩汩流出的鲜血,遍地的暗红.....不断地在眼前循环、放大。弟弟撕心裂肺的惨叫不断撞击着耳膜,撕裂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停下....停下来.....” 我对着虚空呓语,可那惨叫声永不停歇。
胃部又开始剧烈地痉挛,尽管里面早已空空如也。我干呕着,喉咙里火烧火燎,酸水和胆汁灼烧着食道。身体在绳索的束缚下徒劳地扭动,椅子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却盖不过那循环播放的惨叫。
“不──!不是我!不是我的错!是你逼我的!” 我猛地抬起头,对着角落里那个摄像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李宜勋!你这个恶魔!你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
回应我的只有平板里弟弟更加凄厉的惨叫声,仿佛在控诉我虚伪的呐喊。
我的吼叫渐渐变成了崩溃的哭嚎,眼泪混着鼻涕流进干裂的嘴角,带着咸涩的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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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部的痉挛渐渐被饥饿感取代,但这饥饿感很快又被更深重的痛苦覆盖。
再然后,随着时间推移,一种更原始的生理需求开始积聚。
膀胱传来隐约的胀感,很快升级为绞痛和沉重的下坠感,最后演变成一阵阵剧烈的、痉挛性的绞痛,坠胀感强烈到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内脏,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冰冷的后背。
我拼命地夹紧双腿,试图抵抗这原始的生理冲动。但寒冷加速了代谢,饥饿和虚脱让括约肌的控制力降到最低。
“不.....不行.....”我绝望地低语,身体在绳索的束缚下徒劳地扭动,试图延缓那不可避免的耻辱。
然而,意志终究敌不过生理。一股灼热的液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冲破防线,顺着大腿内侧蜿蜒而下,瞬间浸透了薄薄的裤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散发着骚臭的痕迹。
巨大的屈辱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比寒冷更甚,比疼痛更烈。我像个被彻底打碎的玩偶,瘫在椅子上,任凭那肮脏的温热在皮肤上迅速变凉,粘腻地贴着。泪水又一次涌出,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对自己身体彻底失控、尊严尽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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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轻轻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我。我根本没睡着,只是在寒冷和绝望的夹击中陷入了半昏迷。
李宜勋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一杯水和一袋压缩饼干。
车库内弥漫着浓重刺鼻的酸腐味和排泄物的骚臭,足以让任何正常人本能地皱眉、掩鼻、甚至作呕。 然而,她踏入这片污秽狼藉之地,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甚至连最细微的蹙眉或屏息都没有。
她走到我面前,淡淡看了我一眼,然后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放进水里浸泡了一会儿,然后递到我嘴边。
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放进水里浸泡了一会儿,然后递到我嘴边。
“吃点东西。我可不想你还没登机就饿死在这里。” 她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别过头,嘴唇紧闭。
我的喉咙干得冒烟,胃也饿得抽搐,但想到弟弟断腿的画面,想到程予今和父母的信息全部被她掌握......我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
更何况,这充满污物和恶臭的环境,也足以让任何进食的念头都变成了生理性的反胃与抗拒。
她见我不吃,便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下巴,粗暴地挤压着我的颌骨,试图强行撬开我的嘴。
就在她的拇指强行挤入我齿间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屈辱、恨意和绝望的疯狂力量猛地冲上头顶!我积聚起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在这股疯狂力量和反抗本能驱使下,不顾一切地狠狠咬了下去!
牙齿深深嵌入了她的拇指指腹!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涌满了我的口腔──是她的血!
“啊!” 李宜勋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痛呼!
剧痛让她猛地抽回手,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拇指指腹上那个正迅速渗出鲜红血珠的伤口。然后缓缓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我因用力撕咬而扭曲变形的脸上,瞳孔深处竟掠过一丝亮光。
“很好。” 她嘴角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这诡异的反应冲淡了刚刚那股疯狂力量和反抗本能,拉回了我的理智。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这样,比任何直接的暴怒更让我心惊胆寒。
她转身离开了车库。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受伤的拇指上随意缠着一圈白色的纱布,鲜红的血点在纱布上洇开。而另一只没受伤的手里拖着一个大型收纳箱。
她从收纳箱里拿出一台拍立得,镜头对准了我这具蜷缩在地上,浑身沾满干涸呕吐物和便溺的污秽躯体上,还有那张因屈辱、恐惧、绝望和巨大精神折磨而扭曲失神、涕泪模糊的脸。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不断的快门声伴着刺眼的闪光,将我最狼狈、最屈辱、最不堪入目的状态,永久地烙印在相纸上。
她不紧不慢地拿起一张刚刚显影完毕的相纸,走到我面前,俯下身,将那张纤毫毕现的相纸,直接怼到了我的眼前。
“看看,” 她说道,“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那照片上的一切──头发上粘着秽物的结块、脸上糊成一团的污迹、嘴角干涸的血迹和唾液、裤子上深色的污渍.....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强烈的羞耻感和自我厌恶袭来!我猛地闭上肿胀干涩的眼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头扭向一边,试图避开那残酷的镜像。
“看着!”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一只手猛地伸过来,狠戾地抠我的上眼皮!另一只手的拇指则蛮横地压在我的下眼睑上!力道之大,指甲几乎要嵌进脆弱的眼睑肉里,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呃啊──!” 我痛得浑身痉挛,惨叫声冲破喉咙。泪水混合着眼睑被掐出的血丝,瞬间汹涌而出。
“睁、开、眼!” 她一字一顿地命令道,手指的力量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用力地将我的上下眼睑向外、向上撕扯!那力量是如此之大,仿佛要将我的眼睑生生撕开,将眼球彻底暴露出来。强烈的灼痛感和异物感让我的眼球剧烈地颤抖,视野被迫聚焦在那张被强行塞到眼前的相纸上。
照片的细节在剧痛和泪水中放大、扭曲:
我的头发一缕缕黏在一起,上面沾着好几块已经干涸的呕吐物结块。
脸颊上糊着鼻涕、眼泪、灰尘和呕吐物残留混合成的泥泞,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和唾沫。
最刺眼的是衣服──裤裆位置,深褐色的污渍如同丑陋的烙印,刺眼地宣告着尊严的彻底沦丧。
“看清楚了吗?” 她捏着照片的手指恶劣地用指尖戳了戳相纸上那最污秽的区域,“季思舟,看看你自己.....多美的一幅画。”
视觉的冲击、眼睑被强行撕扯的剧痛、以及她言语中毫不掩饰的羞辱,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彻底冲垮了我最后一丝作为人的感知。灵魂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裂了。剧烈的挣扎停止了,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只有被强行撑开的眼睛里,泪水如同决堤般无声地流淌,冲刷着那被迫定格的、自身最不堪的影像。
欣赏够了我彻底崩溃的姿态,她才松开了我,随手将那几张拍立得的照片扔在地上,然后从收纳箱里拿出一个橘红色的取暖器。插上电源打开,嗡鸣声响起,一股带着塑料味的暖风吹拂到我身上,驱散了些许寒冷。
她将我连同椅子移动到了车库相对干净的角落,然后将捆绑我的麻绳解开。失去束缚的瞬间,我便像一滩烂泥一样从椅子上滑落到地面上。
她从收纳箱里取出了一套东西,那是件白色的、厚实耐磨的帆布材质的衣服,带有金属搭扣和结实的塑料调节扣。展开后,能看到它是为固定四肢和躯干而设计的,肩部、胸部、手腕、脚踝处都有宽厚的束缚带和锁扣。这是专业用于束缚精神病人或极度危险患者的拘束衣。
她动作麻利地剥掉我肮脏的衣服,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即使有暖风吹着,我还是一阵战栗,浑身冒出细密的鸡皮疙瘩。
紧接着她拿起一瓶矿泉水和毛巾,将矿泉水倒在毛巾浸湿,便用力地在我赤裸的身体上擦拭起来。那浸透了冷水的毛巾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根细小的冰针猛地扎进皮肉,我浑身剧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将我身上污垢大略擦掉后,她将那套拘束衣套在我身上。冰冷的帆布紧贴着皮肤,厚实的束缚带紧紧勒过我的双肩、胸口、腰腹。手腕被拉至身前,用宽厚的腕带紧紧扣住,腕带之间还有一段短链相连,限制手臂活动范围。脚踝处也被厚重的束带牢牢固定。
这套拘束衣比麻绳更紧、更牢固,但它宽厚的束缚带分散了压力,反而避免了因长时间捆绑导致四肢末端缺血坏死的风险。这种冷酷的保护,在此刻更像是为了方便延长折磨。
然后她拿出剪刀,将拘束衣的右手袖子从手腕处剪掉一截,露出了我的整只右手。
做完这一切,她又离开了。
很快,她拿进来一个简易输液架和一个医药箱。
她从医药箱里依次拿出大瓶酒精、碘伏、一瓶透明的针水,还有一套密封的留置针输液器。
“既然不肯吃东西,那就挂点营养液,死不了就行。”她淡淡说道。
随即她戴上一次性手套,拿起酒精,拧开瓶盖,没有使用棉签,而是直接整瓶酒精倾倒在我裸露的右手和前臂上。
“啊!” 冰冷的酒精接触皮肤的瞬间,带来的寒意比之前的湿毛巾更甚,我忍不住痛呼出声。
大量的酒精顺着我的手腕流下,浸湿了拘束衣被剪开的袖口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几乎盖过了之前的恶臭。
她又拿起了碘伏瓶,同样整瓶倾倒而下,覆盖在刚刚被酒精冲刷过、还残留着凉意和刺痛感的皮肤上。她同样仔细地让碘伏覆盖了整只手,确保消毒彻底。
倒完碘伏后,她放下空瓶,拿起一块无菌纱布擦了擦。
接着,她用乳胶止血带捆住我的手腕,拍打手背寻找血管,然后拿起留置针。
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尖锐的刺痛传来,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针头在皮下探寻血管的异物感。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针芯顺利滑入血管,鲜红的血液瞬间回流进导管尾部的小腔室。她迅速抽出针芯,只留下柔软的导管在血管内,动作一气呵成。
她利落地用透明的无菌敷贴覆盖住穿刺点,然后用几条宽大的医用胶带,将导管和我的手腕、手背牢牢地缠绕固定起来。胶带缠得很紧,几乎勒进皮肤,进一步限制了我本就被拘束衣束缚的右手那点可怜的活动能力。
最后,她连接上输液管,打开调节器。透明的营养液开始一滴一滴缓慢流入我的血管。
做完一切后,她没有清理地上的污秽,径直走了。
车库里呕吐物的酸臭、排泄物的臊臭、还有我身上散发的馊味,在取暖器吹出的暖风里混合、发酵,变得越来越浓郁、粘稠、令人窒息。
在这环境下,最初的的屈辱感、绝望感早已被更深重的麻木所取代。剩下的,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对自己这具污秽不堪、失去控制的躯壳的厌恶和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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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板终于耗尽了电量,彻底暗了下去。但弟弟那令人疯狂的惨叫声,从摄像头附近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音量更大了,似乎穿透了我的头骨,在脑髓深处回响。
渐渐地,那惨叫声仿佛产生了畸变。有时,它幻化成父亲雷霆般的怒骂:“没用的废物!”;有时,又诡异地掺杂着程予今带着关切的呼唤:“季瑶.....”;下一秒,又变成李宜勋带着餍足和掌控的低语:“瑶瑶....听话.....”;甚至.....在某个极度恍惚的瞬间,我似乎听到了妈妈那久违的、带着江南水乡软糯腔调的声音在轻轻唤我:“思舟......” 无数的声音重迭、扭曲、交织,像信号不良的收音机发出刺耳的杂音,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合唱。是我的精神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开始崩解产生的幻听?还是我的意识本身,正在这永恒的惨叫和恶臭中被一点点撕裂成碎片?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睛干涩得发痛。我开始对着墙角絮絮低语,对着空气道歉,一遍遍地说“对不起.....云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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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惨叫、无数的声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恶臭......它们搅在一起,把我拖进一片幽深粘稠的沼泽里。
门好像轻微地响了一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走了进来。
是李宜勋。虽然我沉重的眼皮无法完全睁开,但我知道是她。
我感觉她在摆弄我那只被绑住的、连着输液器的右手。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刺鼻的酒精味,冰凉的东西擦过手背上针管接头的地方,接着,我感觉输液管被拔掉了。
我以为她会立刻走掉,像之前那样,把我扔回这片恶臭和惨叫的地狱。
可是......她没有走。
一种被凝视的感觉,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她.....好像蹲下来了,离我好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带着体温的气流拂过我脸颊上干涸的泪痕和污迹。
我努力撑开一点眼缝,看清了她的脸。她的那目光.....天啊.....那目光.....
那目光不再是带着偏执和疯狂,不再是带着打量宠物的审视,也不再是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这太荒诞了。太可怕了。
是痛糊涂了吗?还是这地狱终于把我的脑子也熬成了一锅烂粥,让我开始产生幻觉了?一个逼迫我进行残酷二选一、给我套上这身枷锁、把我扔在这里听我弟弟惨叫、拍摄我最不堪的模样逼我看的人......她看我的眼神里,怎么可能会有悲伤,怎么可能会有.....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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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彻底模糊了,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
身体的界限在模糊,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寒冷或温暖。所有的感官都被那无处不在的、混合着污秽和塑料味的暖风,以及那永不停歇的惨叫声淹没了,只剩下一种空茫的虚无。
突然,车库顶上那盏昏暗的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黑暗,绝对的、纯粹的黑暗降临了,瞬间将我吞噬。
但惨叫声没有停止,依旧在我耳边回荡。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它已经成了我精神背景里永恒的噪音。
偶尔,车库的小门会轻微地响动一下,可能是李宜勋打开门查看我的情况。但更多的时候,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我脑子里永不停止的惨叫。
我蜷缩在水泥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眼前的虚无。大脑像一片被暴风雪洗劫过的荒原,寸草不生,白茫茫一片。什么逃跑,什么报警,什么程予今,什么父母.....所有曾经支撑或困扰我的念头,都被那无尽的惨叫和黑暗彻底碾碎为齑粉。
我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醒着。意识像一片羽毛,在混沌风暴中起起落落,找不到落脚点。我开始感觉不到恐惧,感觉不到羞耻,感觉不到悲伤,甚至感觉不到痛苦。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无边无际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