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湿淋淋的春天结局
作者:
玻璃牙印 更新:2025-10-01 14:10 字数:5007
近来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市集上有不少人排队买着包子稀粥,女子停留在京城来的首饰发簪的铺子,货郎担子上的铃铛作响,刚出笼的包子腾起白雾,宋氏酒肆的旗幡在风中翻飞。
人人都知道宋氏的酒最为好喝,每当过年过节,或者谁家哪位才子高中都要买上一壶当作庆祝。
更难得一见的是,宋氏的当家是名女子,名为宋非月,是嫡出的正室长女,心地善良,管着整个宋氏酒楼,人人饭后茶余都得称她一句宋老板,暗道比她那几个废物弟弟妹妹强多了。
十五年前,宋非月与何辰章在半夜成婚,那急促到让众宾客都觉得奇怪,私下里都传的越发离奇。
就那之后,过了两叁个月众人才第一次瞧见这对藏在家中丝毫不露面的夫妻。
青石板上,晨雾还未散尽,他们叩响了第一户人家的门环。
这般大清早的,虽然说已经起身,但难免有些烦躁,赶来的张家娘子嘴里嘀咕着推开了门。
她还没等问什么来意就愣在原地,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两人。
男人身姿依稀可见旧日的挺拔,右手稳稳提着一盒精巧的食盒,系着刺目的红绸,随着动作另一侧的袖管却空荡荡晃着。
而女人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仿佛所有生机都被倾注在那微微隆起的腹部,可女人的眼神却亮得骇人,近乎癫狂又含着希冀般盯着大娘子。
“张家娘子,前些时日因有孕在身,不方便出来,如今特来送份喜礼,也算是为我未出世的孩子积缘祈福。”宋非月开口,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
张家娘子可与宋家一点都不熟,也没有半点亲缘关系,顶多就是过年去酒楼买些吃食。
她呆愣在原地,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摸着自己的麻布裤子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怎么好收啊…”
何辰章将喜礼递过去,张家娘子只能收下,连忙说着道喜的话:“两位真是心善,孩子必定是有福分的!”
何辰章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无声地帮她关上门,与宋非月走向下一家民户,身后跟着宋明两家的小厮丫鬟,手里全都提着喜礼,他们全身都是一样刺眼的红衣,在清晨淡色的路上走着。
他们叩响门环,挨家挨户的送礼,换别人嘴里的一句祝福。
每至十五旬清晨都能见到何辰章用力搅动着大锅里滚烫的米粥,宋非月则是固执站在一旁,用那双瘦可见骨的手将一碗碗热粥递出,每递出一碗都要呢喃一句:“福泽绵长,佑我孩儿。”
通往山寺的石阶上,总能看见他们的身影,何辰章扶着宋非月,大掌紧张地扶着肚子,生怕出现一点磕碰。两人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缓慢沉重,千百级石阶被他们走过无数次。
他们虔诚祈求久久跪在蒲团上,宋非月身体微微颤抖,无声地呢喃,而何辰章空袖轻晃额头多次触地祈求。
人们开始私下议论,都说宋何夫妻两人都疯了,这肚子里的孩子莫不是先天有缺?不然怎么日日魔怔般求着漫天神佛。
初冬前,阴沉的宋家终于迎来了天大的喜事。
婴孩落地哭声响亮,听说是个漂亮健康的女娃,那一夜红灯笼挂起,日日庆祝,直到那女娃满月。
·
宋薪生下来便是宋氏的唯一的小姐,爹爹和娘亲恨不得日日将她含在嘴里,简直就像高高捧起的珍珠,生怕落地摔坏。
但凡是她想要的,都连忙给她送来。
小时候有人逗她玩,说爹爹和娘亲会给她生个小弟弟,她当即就气哭了,不顾知道自己说错话而慌乱的小厮的阻拦,直接钻进娘亲怀里哇哇大哭。
宋非月摸着她的头发,皱眉帮她顺着气:“薪薪怎么了?”
她抬起头严肃地问下人:“小姐怎么哭成这样?”
下人支支吾吾将事情说出,当晚那个小厮就被打了六十个板子,整个屁股都烂肉糊血了,被扔出了宋家。
宋非月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闻讯赶来的何辰章拿着小拨浪鼓逗她玩。
“娘不会生别的孩子,娘只会生你。”
“你只要身体好,高高兴兴的,娘就没什么可求得了。”
从那之后没人敢去说要男娃这件事,一个个都知道主家极其宠爱重视宋薪。
小小的宋薪一点委屈都没吃过,她喜欢放纸鸢,等着过节去湖边放花灯,经常跑去家中的酒肆折腾玩闹,叫着丫鬟就往集市里跑,各种甜食糕点不停地吃着。
娇养出的漂亮小圆脸肉乎乎的,经常双手捧着小脸撒娇,就能轻松逃过娘亲爹爹的惩罚,就算真的罚她了,那些罚写临摹全被她扔给了小厮们。
宋非月和何辰章眼睛不瞎,薪薪那尤为突出的狗爬般的字一眼就能分辨,但都装作不知道,由着她敷衍。
最重的也就是那次她半夜跑出去玩,整个宋家都发疯了,宋非月更是气到差点昏过去,何辰章怒火攻心直接策马在满街上跑,直接在一群小姐妹们面前将她提起来抓回家。
她整个屁股都被打红了,趴在娘亲腿上大哭也换不来爹爹娘亲的心疼,心疼她为她说话的下人也被责罚。还将她扣在家中整整一月,自后还设了门禁时辰,天黑之前必须回到家中。
这是这次她真的受罚了,但有时候她还是觉得爹爹娘亲太好糊弄了。
有次她糕点吃多了,整个肚子都涨呼呼的难受,不停地呕吐发热,整个宋家日夜不歇焦急走动,娘亲抱着她喂她吃药,爹爹帮她揉着肚子,那几日只能吃些清淡的。
宋薪蔫蔫的,可怜巴巴的,本想惩罚的宋非月也歇了心思,不想再去折腾她了,只求她少吃那些容易积食的糕点。
宋薪连忙乖巧点头,手指搅着被子,可算安下心了,还有些庆幸自己病得重,不然以娘亲的性子必然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就算娘亲非要罚她,她就抱着爹爹的大腿哭就行了,反正爹爹最疼她,从来没打过她。
随着宋薪渐渐长大,从调皮的小女娃变成了漂亮的窈窕淑女,纵使宋家的门槛都被求亲的踏破了,也没给她定下任何一门亲事。
宋薪也懒得去想,嫁人有什么好的,哪也不如在家舒服。
这些年,宋非月和何辰章长着岁数,他们再也不复从前的年轻。
在宋非月第一次在镜中看见鬓边的白发沉默了许久,替她梳发的丫鬟惊愕不已:“您还不到长白发的年纪啊,怎么会如此…”
宋非月没说话,最终只是让丫鬟把它藏起来,每日吃着苦涩的汤药,但却依然阻止不了越发虚弱的身体。
何辰章残缺的左臂日日都会幻痛,他自知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再策马不再在外行商,而是回到家中静静地陪着薪薪。
偌大的宅院缩小到薪薪玩耍的那方寸之地。
他常常坐着一言不发,温柔地注视着她,看她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玩着虎头帽,看她午睡小憩嘟起的脸颊。
他贪婪又克制地看她,将她熟悉的眉眼刻入灵魂的最深处,突然想起来她出生的那一刻,那么柔软脆弱的婴孩,他生怕给抱碎了,生疏地学着妇人的样子轻拍着她。
宋薪玩得入神,会突然感觉到爹爹的注视,懵懂地抬起头,何辰章便会弯起嘴角递上一个温柔的笑,伸手轻轻揉乱她的发髻。
最后一次将她单臂抱起,如小时候那样,将她轻轻抛起再接住。
在宋薪十二岁那年,爹爹死了。
她痛哭着被娘亲揽在怀里,看着爹爹的棺材抬出宅门,天空撒下白纸,唢呐声悲凉响起。
宋非月在何辰章死了之后,就开始强迫着薪薪去学怎么掌家管事,酒肆与铺子田地。
宋薪觉得太难了,经常哭鼻子,但还是认真地学着。
直到宋非月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呆愣在原地,看着那人的扛着野物的背影。
她立刻命人去查去跟踪,她无力地坐在椅上,手边的茶水早已冰凉。
那是明河,薪薪的哥哥。
应该说是转世的明河。
宋非月不由得叹气,她看向窗外,外面雨滴落下腾起白雾。
·
明河命里无亲缘,出生时父母便紧接着出事死了,他吃着百家饭长大,在村里打猎为生,经常扛着野物到集市上卖。
他常年都是沉默不语,和村子里的人也说不上几句话,过年过节送些东西给他们,就独自一人看着满村的红灯笼。
有人觉得他阴沉的不像话,像个半死人一样,但力气确实大,每次上山都能打回来野物。
所有人都觉得他就这样孤苦一生时,明河遇见了一只红色的小鸟。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集市里看着他,小脸疑惑地看着他。
明河只觉得她好漂亮,常年毫无神采的双眼第一次有了波动。
如同山林中最艳丽骄傲的小鸟,他从来都没去捉过,只是看着它飞远。
他移开视线,沉默地扛着野物去自己常卖的地方。
他席地而坐,垂着头看着草席上的野猪肉。
脑子却还浮现着那一看就知道出身富贵人家的少女,他紧闭着眼皮逼自己不要去想。
“喂!这些我都要了!多少银子?”如清脆鸟鸣的声音响起。
明河抬头看去,脑海中抹不去的少女站在他面前,娇气地指着草席上的所有。
一旁的丫鬟惊讶地凑近她耳边:“小姐,你买肉做什么?家中不需要你买的。”
宋薪连忙捂住她的嘴,转头就让小厮都买下:“你别管!都买了我拿回家给娘亲吃。”
明河垂眼切开肉,沉默地将肉绑好递给小厮。
小厮硬着头皮接下,他们一直跟着小姐做事,这活一直是宅里最轻松的,只要照顾好小姐,夫人便会经常赏银子,宅里的一个个也都得捧着他们,哪这般粗俗拿过生肉。
宋薪第一眼就觉得这个高高壮壮的男子有意思,她问:“你叫什么?做什么的?”
明河一一作答,听着她不停地问也不烦,反而是悄悄抬起眼去看她,那圆乎乎的小脸嘟起软肉,他藏在袖底的手指微动摩挲。
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养得真挺好的。
小厮丫鬟越听越觉得不对,连忙哄着自家小姐回家,甚至搬出夫人晚间要查她的账本,吓得宋薪想立刻回家补上,她犹豫着和明河道别:“我得回家了,你日日在这里卖东西吗?你下次来别卖给别人,你等我来买。”
明河没有回答,只是将草席收好,宋薪还没等再说话,就被丫鬟抓着胳膊拉走,那副样子急得恨不得将她抱起来带回宅。
明河看着她焦急回家的背影,收拾的动作停下来,许久才继续。
自那之后,他日日都去打猎,猎完就来到集市。
或许是这位小姐真的很闲,竟然也是每日来买肉,每次买完都要与他说上几句话才行。
而这事宋非月早就听过小厮说过,她摆摆手让他们无需再把肉给她看。
她只需一眼,就知道那人是明河。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里早不复年轻时的细嫩,收紧掌心,她下定了一个决心。
如果说,她死去后这个世间唯一能让她安心将薪薪托付的人,就只有明河了。
自怀上薪薪,莫尘就与她说过,逆天必定耗损阳寿,来生贫苦难尽。
春去冬来,宋非月看着薪薪穿得一身红色喜庆的很,小脸圆嘟嘟地扬起,像个小绵球一样冲出宅门,身后跟着一群喊着她慢点跑的丫鬟小厮。
那衣服的料子不像是她买的,估摸着是明河给她的。
看她高兴成这样,估计又要跑去明河家里作妖了。
后来宋非月身体越来越不好,经常咳出血,瞒不住薪薪了。
薪薪也不往外面跑了,日日看着药童煎药,端药碗时双眼通红,一看就知道刚刚又哭过了。
宋非月接过药碗无奈地一饮而尽,她早知这些无用,但为了薪薪安心还是吃着。
“宝宝,明河呢?”她问道。
宋薪眼眶里聚集泪水,一滴一滴地划过脸颊落下,被宋非月疼惜地一点一点抹去,她抽泣着说:“在屋外,还在煎药。”
宋非月点点头轻声道:“宝宝乖,让他过来,娘和他有话说。”
宋薪抽泣着点头出去叫人。
明河进屋后,宋非月摆摆手让丫鬟带小姐出去,宋薪哭闹着不情愿,却还是被丫鬟拉走。
宋非月看着面前这个沉默不语的男人,有一瞬间都怀疑他是不是哑巴。
但这时候她也没力气去说这些无用的话,趁着还有些精神嘱咐他。
“我时日不多了,不知道哪一天就死了,这些年你和薪薪我都看在眼里,她性子虽然娇气了些,但是个很乖很乖的孩子…咳咳…”
“…但我怕走后没人照顾她,我实在是不放心,我求你…照顾好她,我谁都不放心,我只信得过你。”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能保护她…”
宋非月越说咳得越重,几乎要将喉间的血都掏出,可她的双眼执着地紧盯着明河,急切地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许久明河缓缓跪下磕头,嘴唇上下张合吐出话语。
宋非月忽然泄力般半躺着,瘦削的手颤抖着将枕下的本子拿出。
那一夜,屋内烛火烧到底。
第二日天亮,宋宅吹响殡天的唢呐,宋薪白衣戴孝,白纸如爹爹下葬的那日一样,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手心。
而这次冰冷的小手被一双温热薄茧的大掌包住,抹去她脸上在寒风中冰凉的泪,陪着她一步一步走出殡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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