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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顾榆暮实在是件麻烦事。
  屋内进进出出很多人，一夜未停。
  医生来的时候，她还勉强能被喊醒，眼皮抬了一点，又很快塌下去，手臂软软地伸出来，让对方扎针。
  针尖刺破皮肤时，她蹙起眉，没哭出来，只是侧过头，小声地嘟囔了句什么。
  待到对方弯下腰用日语低声说着什么。榆暮大约没听懂，也不怎么配合，头总是往被子里缩。
  医生无可奈何，只好向负责给榆暮换衣的老妪叮嘱几句，让时刻守着别让人别脱水，交代每叁小时喂一次药。
  *
  炉火灭了又重燃，温水一盆接一盆换，榆暮的身体吸饱了药味、消毒水味和很多陌生的气息。
  她烧得醒醒睡睡，难受的感觉如同潮水黏住了她。她迷迷糊糊，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嫌冷，翻来覆去折腾不休。
  最麻烦的是她一直在流水。
  包括不限于：流泪，出汗……
  来来回回一顿折腾，头发都黏成一绺一绺的，湿乎乎贴在她脸上。
  老妪替她擦身的时候，她哼了一声，不愿意被动，手指勉强抬起来。
  榆暮在抗议。
  “榆小姐，请配合。”
  老妪语气平静，她把人翻过身，动作利落。湿毛巾贴到她后背那一刻，榆暮打了个小颤，呼吸变快，唇角吐出微小的泣音。
  烛火的阴影在墙壁上晃动，会让人错觉有人在屏风后侧轻轻走动。
  实际上那人一直没动。
  鹫尾律真站在那里，从前夜到后夜。医生离开后，他让人把屋门半掩着。隔着那层繁华艳丽的屏风，仆从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盆水落地的声、他所厌恶的女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全部，清晰入耳。
  以及，家庭医生刚才的禀告——
  “鹫尾先生，这位小姐惊吓过度，又加上高烧不退，很大概率是在梦魇。”
  青年斟酌了下，还是说道：“以防病人情绪波动，再次晕倒。”
  “……鹫尾先生，请别让病人接触她所害怕的事物。”
  *
  后半夜，两个年轻家仆被叫进来。
  他们都是清秀的少年，十七八岁的模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问：“要现在喂么？”
  “注意分寸。”老妪说完，自己退到屋外。
  于是，一个少年家仆端着药碗，另一个抱着铜盆跪在榻下。
  榆暮迷迷糊糊地被人扶起，头耷拉在肩窝，皮肤滚烫。她嘴里含糊地哼着，似乎仍深陷噩梦。
  少年家仆托着碗，对她小声说：“榆小姐，该喝药了。”
  药匙送到唇边，极其腥涩的热苦气随之钻进鼻腔，半闭着眼的女孩突然往旁一偏。
  滚烫的药汤泼在跪在榻下少年的手背凹陷处，瞬间冒着白气，他却不发一言，一团混浊的药渍，如同夜色里一小滩被遗落的湖面。
  家仆不动声色地道：“榆小姐，药已经凉一些了。”
  榆暮似乎听进去了些，微微抬眸。
  眼神空洞。
  “……你……你们是谁？”她喃喃。
  “我们是来服侍您的。”那人回答。
  榆暮听懂又没听懂，只盯着那双手看——白净、纤长、覆着淡淡的青色血管纹路。
  “喝一点吧。”他又说，“喝了您的病就好了。”
  是这样吗？
  榆暮睫毛颤了颤，又垂了下去。
  那名年轻家仆沉默片刻，见榆暮没反应，只得俯身，空出一只手小心扶住她的后颈，将她慢慢撑起些许，拇指抵在她下唇边缘，掰开紧闭的嘴唇。
  温热的药汤没入干涩的口腔，一点点流入喉咙。
  初时榆暮只是迟钝地被喂着，喉咙似乎忘了吞咽，直到那股苦意缓慢漫过舌根，她终于一点一点地摇起头来。
  胃袋像被堵住，忽然抽搐一下。
  下一瞬，她呕了出来。
  药汤再次泼在少年指尖上。
  榆暮吐得断断续续。
  呕吐物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流，滴在被褥上，散开一圈深色。
  少年没有退开，反而伸手去接，一手往下探去，将铜盆接过来，急急托住腰身，一边轻声说：“没事的，没事的……都吐出来吧。”
  榆暮呜咽着：“唔……不……”
  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身侧少年轻柔托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地抹去唇角溢出的药汁。
  “没关系的，”他继续温柔安抚，“吐了反而舒服。”
  另一人递上帕子，仔仔细细地将榆暮烫红的下巴擦干净。
  榆暮迷糊着睁眼，眼睛湿漉漉的。
  她气息细微，唇间发出一点声音：“……对……对不起。”
  她……弄伤别人了吗？
  “请别道歉，不是您的错。”
  语气仍然轻柔，慢慢安抚着迷蒙女孩错乱的情绪。
  “要喝点水吗？”
  年轻家仆拿过另一人递来的水杯，凑到榆暮唇边，他伸指扶住她的下唇，想让她润一润口。
  榆暮下意识张口，冰冷的一触，嘴唇抿了一下，舌尖舔到一点水珠。
  婴儿寻乳那般，榆暮慢吞吞地舔了一下，舌尖触到年轻家仆指腹的一瞬，有点湿意被带起，划过她微红的唇瓣。
  榆暮仿佛没意识到那是手指，而不是杯沿。又舔了一下，含住了。
  少年手指被她含住一截，他能感觉到那一圈唇瓣轻软包裹、舌尖濡湿，无意的吮吸——水顺着她的下巴滑落，打湿她锁骨窝。
  年轻家仆眼底一阵轻晃，耳后泛起一抹热意。
  女孩是无意识的，可她的模样太过惹眼，他看着那一滩月光从纸窗斜斜铺到女人的脸上。那张脸病得有些失真，下巴削瘦，脸颊薄白，眼下晕着潮湿的青色。
  分明是那样的病着，偏偏有着含泪的湿睫，饱满潮润的唇瓣，温热口腔探出的一截殷红舌肉……
  少年怔了一瞬，垂下眼，将帕子递给另一个人。两人无言默契地换了碗，重新去温药。
  ……
  踏出院子时，那个从进屋后就未开口的年轻家仆，低声开口。
  “这次，换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