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目光唰唰唰地投射在了这个女生身上。
  刚刚坐下的丁玫差点儿跳了起来，她就够没礼貌了的，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一位干脆直接朝着脸上招呼。
  “这是谁啊？”
  “好像是中文系的马小莉啊！”
  “她说五月二十三号、长兴村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马小莉她爸爸犯事儿了，被警察直接开枪击毙了！”
  “我也听说了，马小莉这几个月一直请假在跑上访呢！”
  “所以，那场行动是周局亲自指挥的？”
  “听说，是周局亲自下的开枪命令！”
  礼堂里，老师和学生们开始窃窃私语。
  “赶紧让她出去！”师范大学副校长高升学气得脸都白了，向旁边的教务处主任低声喝道。
  这是省宣传部、省电视台联合制作的重点节目，为了吸引人气，提高影响力，好不容易说动宣传部的领导临阵换将，让周翊过来担任一期讲解员。
  然后呢？合着巴巴地把人家请来，就是为了让人家面对这种尴尬难堪的局面吗？
  到时省领导会怎么想？
  他还想不想进步了？
  其实不用他吩咐，早已经有教务处的老师走过去，抢走了马小莉的话筒。
  马小莉倔强地站在原地，双手高高举起装有父亲骨灰的盒子和照片，向台上大声喊道：“回答我！”
  老师的举动，立刻引起了旁边一些学生的不满。
  “凭什么啊？言论不能自由是吧？”
  “她只是提个问题，有什么错？”
  “我觉得她有提问的权利，有为死去父亲讨个说法的权利！”
  “对啊，至于这样不让人说话吗？”
  在经历了一开始的猝不及防之后，周翊脑中迅速回忆，很快就联想到，这个提问题的女孩，应该是嫌犯马二利的女儿。
  “请把话筒还给这位女同学！”周局长以平和的声音说道。
  紧接着，他将视线移至马小莉身上，沉声说道：“你刚才问了两个问题，现在我逐一来回答！”
  “你问我，在执法过程中，是怎样去掌握法理与情理平衡的？在这里，我可以用一位警界前辈的话作出回答，因为这也是我一直信奉的执法原则！”
  “这句话就是——不提法律，我们还有公理，不提公理，我们还有良心，如果连良心都没有了，那么我想，我们也就失去了穿这身警服的资格！”
  “法律、公理、良心，是我为自己执法设定的三重保障，不知这个回答，能否让你满意！”
  周局长的声音在礼堂中回荡，发人深省。
  马小莉却面含冷笑，明显不服。
  “第二个问题，公平和正义，我做到了吗？”
  “我不想说在马二利被击毙之后，凡是了解此事的人们无不拍手称快，因为你可能会说，大多数人承认的公平和正义，未必就是真正的公平和正义。所以，我们现在以事实为依据，还原当时的真相。”
  “嫌犯马二利，在四年时间里，先后从人贩子手里买过三名妇女，我们在五月二十三日那天，解救的是第三个，也是唯一幸存的一个。那么你知道，前两个妇女身在何处？”
  说到这里，周局长语气中难掩厌恶痛恨之意，寒声揭晓了答案：“她们在饱受了长时间非人的折磨之后，被马二利埋在了院后的菜地里！”
  台下立刻传来一阵吸气的声音。
  “在营救当天，马二利以锁链牵拽受害人跪爬在地上，骑于后背肆意颠簸，并无视警方的再三喊话，以菜刀对其脖颈作劈砍状，我想请问，在这种情况下，我身为公安局长，为了保证受害人的人身安全，下令击毙马二利，何错之有？”
  面对着公安局长的反问，马小莉情绪激动地反驳道：“我知道我爸爸做得不对，但那是一条人命，你们就不能给他一次机会吗？哪怕就一次……”
  周翊看着对方，冷冷问道：“马二利，给过那些受害者机会了吗？哪怕就一次！”
  第175章 ‘英雄救美’
  马小莉嘴唇蠕动了几下，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这个问题，她真的回答不上来！
  举过头顶的骨灰盒与照片，慢慢随着手臂缓缓垂下。马小莉清楚地知道，她的努力失败了！
  她预想中的，在近千名师生的见证下，在省电视台的摄像机前，向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长发出灵魂拷问，让这个凭借权力恣意妄为藐视人命的公安局长受尽道德谴责的场面，没有发生。
  反而是自己在对方犀利无比且毫无破绽的反问下，落得个理屈词穷，一败涂地的凄凉下场。
  其实早在对方演讲和回答其他同学提问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对方超强的的口才和思辩能力，只不过，坚定的决心和迫切的希望驱使着她，最终还是做出了迎难而上的选择。
  马小莉的心里充满着深深的无奈和苦涩。
  她面对的对手，实在是太过于强大了！强大到让她近乎绝望！
  单凭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战胜对方的可能！
  但此时此刻，又有谁能够帮助她呢？
  “赶紧让她下去！”副校长高升学恼火地命令道。
  教务处的老师再次拿走了马小莉手中的话筒，然而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学生，从不远处的座位起身，大步走到马小莉面前，直接又把老师手里的话筒拿了回来。
  然后在一道道充满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神情自若地开口：“周局长您好，我是法律系三年级的学生，我叫顾深鸿。首先我想说，我个人对您是十分尊敬的，但是，我觉得您刚才的说法十分不妥。马二利不给受害人机会，确实是他的错，但是，这不应该是您不给马二利机会的理由！毕竟，您与他是不同的！”
  看似谦逊礼貌的态度之中，却暗藏着尖锐的批评之意。
  这个名叫顾深鸿的学生想表达的意思很清楚，马二利是错了，但是身为执法者的你不能跟着错！
  原本安静的礼堂，瞬间变得有些嘈杂起来。
  “呦呵，顾大主席闪亮登场！”
  “他是啥意思？打算英雄救美？”
  “什么英雄救美，我看是有一腿！”
  “不许你这么说顾学长，他就是看马小莉可怜！”
  “那要这么说的话，你觉得顾深鸿看那两个被马二利杀害的被拐卖妇女可怜不？”
  “我看他就是想借机出风头，顺便再刷一波马系花的好感度，呵，有人的脑袋上面可能要绿油油喽！”
  “你胡说什么，顾学长才不是那种人！”
  底下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而副校长高升学都快疯了，顾深鸿那个混小子又来凑什么热闹？
  作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学生会的副主席，顾深鸿有着极高的人气和号召力，堪称辽东师范大学的牌面之一。
  五月曾代表学校率队去京城参加了央视主持的全国名校辩论大赛，取得了第八名的优秀成绩。尤其顾深鸿作为反方二辩，在攻辩环节以凶猛连贯的攻势曾数次ko对手，表现的很是抢眼。
  更重要是，顾深鸿的家境也不一般。
  虽然没有高官显要，但却称得上是书香世家，其父母在学术圈都很有影响力。
  所以对顾深鸿，就不适用简单粗暴的方式驱赶。
  马小莉泪光闪闪地望着身旁的顾深鸿。在她最绝望的时刻，有人能为她挺身而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感激不尽。
  短暂的骚动之后，礼堂又恢复了安静。
  师生们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台上。
  他们想知道，被抓到言语破绽的周局长，会如何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这位顾同学，首先我感谢你的尊敬，但是，我要纠正一下你刚才的用词不当。马二利不给受害人机会，那不是‘错’，而是‘罪’，是按照刑法应当判处死刑的‘罪’！”
  周局长注视着这个可能是‘路见不平’‘见义勇为’‘怜香惜玉’的护花使者，用不徐不疾的语气，不轻不重地给了对方当头一棒，顺势将辩论的主动权从对方手里拿了回来。
  顾深鸿心中不禁一凛，他没想到对方的思维竟然如此迅捷敏锐，一个回首掏反而抓住了自己话语中的漏洞。
  “其次，我想对你说明一点，马二利不给受害人机会，从来就不是我不给马二利机会的理由！我当时做出下令击毙的决定，是源于对当时具体形势的判断，这一点我刚才已经解释的很清楚，相信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周翊以平和的声音做出了回答。
  但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马小莉与顾深鸿等人信服，或者说，他们不愿意信服。
  “既然如此，我想请问，你回答马小莉同学那句‘马二利给过受害人机会了吗？’的意义何在？”顾深鸿继续质问道。
  “我只是想提醒马小莉同学，在她一心觉得自己父亲遭受不公平待遇的时候，能否换位思考，也考虑一下自家后院埋藏的尸骨，考虑一下幸存受害人和受害人家属的感受！”周翊神情严肃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