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作者:雪岛      更新:2025-10-10 16:51      字数:3167
  几名狱差面露惶急,纷纷劝阻。
  谢廷玉一指宇文玥腹间渗血的纱布,冷声道,“她都伤成这样了,还能如何伤我?你们出去。”
  “是。”
  几声钥匙转动咔嚓声想,栅栏打开,谢廷玉走进去,泰然自若地坐木椅上,“你喊人让我来这里就为说这些吗?”
  “我……我就想见见你。不过为何我方才听人喊你谢护军,你何时改姓谢”
  宇文玥狐疑地打量谢廷玉一眼,“你不仅大变样,还越长越年轻了。你们大周难不成真的有什么长生不老之药,吃了
  还能便年轻?”
  “这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之药。”谢廷玉轻描淡写地否认,“日后莫再于人前称我王璇玑。我名谢廷玉。”
  宇文玥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任你如何否认,你的刀法骗不了人!”
  笑到一半,声音骤然一顿,目光陡然收紧,“日后?什么日后?你是欲招我为麾下之将?”
  音未落,她猛地扑前,镣铐铮然作响,竟虔诚跪于谢廷玉身前,“我本是草原自生自灭的贱命,蒙主上拾回栽培。自她战死,我便立誓永不另侍二主。”
  她抬头灼灼直视,“但若是你,我愿臣服。”
  “因我此生,只屈从于强者。”
  “……怎么答应得如此痛快?”
  “因为你打败了我很多次,十二年前你就赢过我……”宇文玥伸出五指,一根根竖起,“加上这一次,一共五次。你太厉害了,居然打败了我五次!”
  言至激昂处,她眼中灼灼如有火燃。
  “……行吧,其实我来这里,一是为了收小妹,二是向你问个人。”
  谢廷玉指节扣在木桌上,节奏分明地敲几下,语气不动声色:“那个被你绑起来的汉人呢?”
  宇文玥一愣,反问:“她是你朋友吗?”
  “不是。”
  宇文玥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一听她说你死了,我心头一火,把她绑起来揍了一顿,扔到密室里头去了。”
  “人终有一死,你何至于听不得这话?”
  宇文玥顿时怒形于色,“因她口口声声说你必死无疑,说是你们那狗屁先帝下的令,定要让你死在战场上!”
  她越说越激愤,恨不得立时再冲去密室揍人一顿,却见谢廷玉神色骤变,方才的云淡风轻顷刻如乌云压境,眸底暗流翻涌,戾气丛生。
  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启唇,“哦?是吗?你带我去见她一面,我有事情要当面问她。”
  狱差尚在惊疑这位谢大人究竟用了何等手段,竟能三言两语降服桀骜不驯的宇文玥,便见谢廷玉已领着人步出牢门。更令她们瞠目的是,宇文玥周身竟无镣铐加身,只安静跟在谢廷玉身后,时而低声指引方向,温顺得与传闻中那个连克数城的悍判若两人。
  宇文玥所说的密室,正藏在王凝寝室深处。
  为隐匿多年来敛取的不义之财,王凝特命工匠在卧房中辟出一处地下暗室。只需将墙角的青花瓷瓶转动三周,书架便应声移开,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密道。
  宇文玥亲手举起火把,躬身引谢廷玉步入幽暗之中。
  穿过满地散乱的密封檀木箱,走进最里头的密室里。
  谢廷玉抬眸,命宇文玥将四周火把尽数点燃。跃动的火光中,映出一个被铁链缚于墙上的人影。发丝散乱,衣衫血污斑驳,难辨容貌。宇文玥上前撩开其发丝,露出一张青肿不堪的面容,显然确实被狠狠揍过一番。
  砰的一声,那身躯重重坠地,甚至弹动了一下。谢廷玉冷眼看去,只见此人离了军营后显然养尊处优,体态丰腴不少。
  姬杳一看到是宇文玥,当即又破口大骂,“逆贼!纵使你揍我千遍万遍,待大周天军一到,必将你这巢穴踏为齑粉!”
  “尔等蛮夷果然不识礼法,竟敢弑主背义,实乃猪狗不如!”
  一通骂毕,姬杳虽觉痛快,却因连日饥渴头晕目眩,身形晃了晃。
  若在往日,宇文玥早一拳头锤过去,然谢廷玉在场,她不敢妄动,只嘿然冷笑,退至其后。
  一直骂不绝口的姬杳瞥见谢廷玉,骤然噤声。
  谢廷玉扫视地上之人,淡声道,“不必忧惧,彭城已重归大周。姬娘子,你性命无虞了。”
  语罢,谢廷玉双手交叉,拱手一礼,“陈郡谢氏谢廷玉,此次平乱护军。”
  姬杳面色稍霁,踉跄扶墙而起,“洛邑姬氏姬杳,多谢此次搭救。”颤手指向宇文玥,“护军,此人凶狠残暴,背信弃主,实在是不宜收入麾下。”
  “背信弃主?”
  谢廷玉突然玩味一笑,“那你说说应当如何?”
  “就该杀之而泄愤,最好将其尸体大卸八块,扔去喂狗!”
  啪啪啪几声,谢廷玉鼓起掌来,“说得好,说得妙,说得实在是在理啊!”
  谢廷玉负手绕姬杳缓步而行,缓缓道来:“姬杳,出身洛邑姬氏旁系。先帝在位时入金吾卫,随军北伐,虽无显赫战功,然得先帝引荐,任琅琊王氏王琢璋亲卫。”
  姬杳一怔,虽与此人素未谋面,却觉一股强烈的熟悉与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为何细数这些?莫非是要验明正身才肯施救?
  姬杳忙躬身作揖:“护军明鉴,所言句句属实。然北伐战后,我已远离朝堂,不问军政。”
  “你不问,我却不得不问。”
  谢廷玉倏然驻足,幽眸如刃直刺其面:“建安十五年,泗水芦苇泽一役,王氏军伤亡惨重,骁将王琢璋与王璇玑皆战死沙场。你当时如何独活?”
  她语锋骤厉:“方才宇文玥言道,先帝曾密令必取王璇玑性命。那份手令你可还留着?”
  忽又森然一笑,掷地如惊雷:“那手令上是否还写着,要两位王氏将领同葬泗水?”
  姬杳心跳骤停,浑身血液逆流。眼前笑容令她毛骨悚然,寒意自脊椎窜遍全身。
  刹那间,出征前夜的记忆呼啸而至。她被密召入宫,先帝亲授手令,命她与汝南袁氏袁照蕴合力,务使王氏二将战死沙场却不致兵败。事成之后,许以爵位厚赏。
  她不过一介旁支远亲,如此晋升良机岂容错过?更何况她早嫉恨王璇玑已久。一个市井游侠,卑贱之身,竟屡在秋猎中风头压过贵女,更一跃成为疾锋校尉,统领三千骑!
  于是她暗中篡改军报,诱使王部误入绝路,又与袁照蕴合谋伏击,以破甲弩射穿王璇玑腹背,逼其坠崖。随后袁照蕴率青鸾军清剿残敌,她则为掩罪,特寻回王琢璋遗躯背返大营。
  谢廷玉冷眼睨视着姬杳瘫软在地,浑身剧颤,唇齿翕动却无声。无需言语,其惶骇之态已道尽一切。
  她转身随意启了一具檀木箱,略作翻检,回身时掌中已多了两只木盒,一空一满,满者盛满玉珠。
  谢廷玉俯身将木盒置于姬杳面前:“你供出多少内情,便换你家中多少性命。听闻你北伐后日子滋润,后宅纳了八位夫郎,其中六人已有身孕。连老父亲也接来同住。”
  “你、你、你……”姬杳惊骇失语,此人究竟是谁?为何重翻旧案?
  “当年先帝可曾予你手令?”
  姬杳默然半晌,忽见那人自盒中拈出两枚玉珠,语声平淡如冰:“你死后,有正夫侧夫相伴,想必不寂寞。”
  “与你共接手令者还有谁?”那人一顿,犀利问:“有袁照蕴吗?”
  姬杳面色大变,惊惶至极,这人绝对是知晓一些内幕,否则怎会如此准确地指出另一人。
  又闻数珠玎玲落盒,如判官笔点勾生死簿:“你的另几位夫郎情深,不妨一同陪你。”
  再取一珠,“还有你的父亲,不如……”
  “我说……我说……”
  “我说!我说!”
  姬杳扑前死死攥住谢廷玉的手,目眦欲裂地仰首嘶道,将当年阴谋断断续续和盘托出。
  原来先帝生性多疑,常恐手令下到臣下时被弄虚作假,故每次遣令,都会给执行者一份,自己又留一份,以作两相对照。这在帝王之家,并非罕事。
  谢廷玉静静听罢,忽而弯唇,露出一个极尽讽刺的笑容,缓缓吐出一句,“那你的手令哪里去了?”
  “烧、烧了。”姬杳声音发颤。
  “那先帝的手令呢?”
  姬杳身子猛一哆嗦,低声道,“应当是随之下葬了。”
  谢廷玉骤然仰天长笑。
  怪不得当年侦径有误,怪不得王琢璋亦未能幸免,怪不得袁照蕴能快速驰援!
  手中木盒啪地跌落在地,碎裂声中,玉珠滚洒一地。
  谢廷玉收笑,目光寒如刀锋,只冷冷甩下一句话:“此等背主弃义之人,不配苟活于世。宇文玥,你把她杀了,尸解八块,丢出去喂狗。至于她的夫郎,孩子还有
  父亲,好生安抚,另当别论。”
  茫茫寒夜之中,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的士兵见状,皆齐声高呼一声谢护军,然她神色恍惚,仿佛未闻,只顾自顾往前行。众人见状不解,却想着军务在身,便也不敢多言,只埋头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