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cbkking      更新:2025-10-10 17:06      字数:3292
  “起来。”
  声音不高,清冷如雪,却不带一丝责备。
  铃几乎是凭借一种麻木的本能,将自己颤抖的手,放进了那只伸来的手中。一股冰冷的、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轻松地拉了起来。
  她站立不稳,身体晃了一下。
  莫丽甘没有立刻松开手。她只是微微蹙眉,用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她的衣服,将她因摔倒而弄得歪斜的衣领抚平,又掸去了她肩上沾染的几点灰尘。
  那动作,专注、利落,像是在整理一件属于不该有任何瑕疵的物品。
  铃彻底僵住了。她能闻到莫丽甘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硝烟、皮革和一种冷冽矿物气息的味道。她能感觉到,那隔着手套传来的、冰冷的指尖,每一次划过她的衣领,都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遍她的四肢。
  做完这一切,莫丽甘松开了手,退后一步,重新拉开了那道属于将军与新兵的、无法逾越的距离。她看着眼前这个因震惊和激动而涨红了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新兵,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瞳里,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一闪即逝的光芒。
  然后,她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像一把沉重的、无形的铁锤,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砸在了铃的心上。
  那不是不耐烦,也不是怜悯。那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看透了太多生死离别的沧桑和一种对战争这台绞肉机永不停歇地吞噬新生命的无力感的……叹息。
  仿佛在说:又一批。又一批年轻的、脆弱的、即将被这场无休止的战争碾碎的灵魂。
  然后,她便转身走了。猩红的披风在她身后扬起一道决绝的弧线,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走向了那条军官专用通道。
  铃独自一人,僵立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雷电劈中的雕像。
  周围的喧嚣似乎都已远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声叹息,那个眼神,和衣领上残留的、那冰冷的、属于另一个人的触感。
  那一刻,铃在心中立下了一个血誓。
  她不要成为那个被叹息的、脆弱的灵魂。她要成为能站在这个孤独的神祇身边、为她分担那份疲惫与沉重的、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剑。她要变得如此强大、如此有用,让将军再也不会为她这样的人而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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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后。铃凭借着远超常人的毅力和悍不畏死的勇猛,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迅速崛起。她的身上也挂上了几枚属于自己的、浸透了鲜血的勋章。她终于获得战功,终于有了能与那个身影并肩而立的资格。
  机会,终于来了。
  莫丽甘将军的上一任副官,因为无法承受那巨大的精神压力而崩溃,被调往了后方。现在,需要重新选拔。
  消息传来,整个军官团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知道,成为莫丽甘将军的副官,是军旅生涯中最荣耀,也是最可怕的苦差事。你需要像一台永不犯错的精密仪器,二十四小时待命;你需要揣摩的,不是凡人的心思,而是一个战争艺术家的、深不见底的棋局;你还需要承受那足以将钢铁都冻裂的、绝对的孤独与威压。
  人人都不愿当这个苦差事,所有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然而,就在所有人沉默的时候,铃却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
  “我报名。”
  她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
  只有铃自己知道,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那不是苦差事,那是她通往神祇身边的、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阶梯。她要亲手为那个曾扶起她、为她整理衣领、为她叹息的将军,拂去肩上所有的尘埃。
  无论是来自战场的,还是……来自她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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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内,棋子落下的声音再次响起。
  铃缓缓地、从那场足以定义她一生的回忆中,抽身而出。她眼底那翻涌的、混杂着嫉妒与不甘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重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湖。
  是啊。
  她才是第一个,被将军亲手“扶起”的人。
  那个“47号”,不过是一个后来者,一个将军一时兴起的、有趣的“玩具”。
  而她,铃,才是那个唯一有资格、也唯一被允许,站在将军身后,为她守护整个世界的人。
  她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
  她会等。
  等到将军对这个“玩具”失去兴趣,等到棋局终了,等到一切回归正轨。
  然后,她会亲手,将那个不该出现在棋盘上的、多余的棋子,从将军的世界里,彻底清除。
  不留一丝痕迹。
  第47章 第 47 章
  秋日的阳光,稀薄得像一层陈年的金箔,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懒洋洋地洒在书房陈旧的地板上。空气中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安静地、无休止地舞蹈。这栋被世人遗忘的旧宅,正沉浸在一种与世隔绝的、近乎永恒的午后宁静里。
  安洁坐在壁炉边的一张扶手椅上,手中捧着一份刚刚取来的、带着油墨清香的报纸。她正在为莫丽甘读报,声音平稳而清晰,如同溪水流过光滑的卵石。这是她们之间新形成的、无声的默契。莫丽甘的右手需要用来书写她那部宏大的战争史诗,而安洁,便成了她连接外部世界的眼睛与声音。
  莫丽甘靠在窗边的另一张躺椅里,身上盖着一条厚实的羊毛毯,那只完好的右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节拍。她闭着眼,银白色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那张总是带着冰冷嘲讽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卸下所有盔甲后的、宁静的倦怠。她似乎在听,又似乎早已神游物外。
  “……凯德帝国西部行省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以公爵阿尔弗雷德·凯德为首的数个西部贵族家族,于昨日公然举兵,声称‘为帝国蒙冤屈死的莫丽甘·凯德将军复仇’,公然向女皇伊莎贝拉的统治权威发起挑战……”
  安洁的声音,在读到“莫丽甘·凯德”这个名字时,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躺椅上的人。
  莫丽甘的眼并未睁开,但她敲击扶手的指尖却停住了。长久的沉默后,一声极轻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嘲讽的嗤笑,从她唇边逸出。
  “为我复仇?”她轻声重复,仿佛在品味一个无比荒谬的笑话,“多么高尚的借口。”
  安洁放下报纸,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不解:“他们……不是您的家人吗?”在她单纯的认知里,家人,本该是最后的、最坚固的羁绊。
  “家人?”莫丽甘终于缓缓睁开了眼。那双赤红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与审视,只有一片被午后阳光稀释的、如同陈年葡萄酒般深邃的沉静。她的目光没有看安洁,而是投向窗外那株被安洁亲手栽下、如今已抽出几片嫩叶的蔷薇,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另一个遥远的、早已被尘封的庭院。
  “家人,安洁,”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不过是权力场上,最方便、也最锋利的棋子罢了。”
  安洁的困惑更深了。
  莫丽甘的思绪,却早已顺着那缕稀薄的阳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的凯德帝国,还未从上一场惨烈的王位争夺战中完全恢复元气,如同一个身着华服、内里却早已腐朽的巨人。而她,莫丽甘·凯德,是帝国最耀眼的明珠,公爵家族最骄傲的继承人。她不需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荣耀。
  她最喜欢待的地方,是皇家的中央图书馆。那是一座如同知识海洋般浩瀚的殿堂,高耸的书架直抵穹顶,空气中永远弥漫着旧羊皮纸、墨水和时光混合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她就是在那里,遇见了伊莎贝拉。
  那时的伊莎贝拉,还只是众多皇女中,最不起眼、最不受宠的那一个。她总是穿着朴素的长裙,抱着厚重的历史典籍,安静地坐在图书馆最偏僻的角落,像一株努力在石缝中汲取养分的、不起眼的含羞草。
  她们的相遇,源于一本名为《帝国荣耀的陨落》的古老孤本。当她们几乎同时将手伸向那本蒙尘的书时,四目相对。
  莫丽甘看到了伊莎贝拉那双深邃如寒夜的黑色眼眸里,隐藏在胆怯与恭顺之下的、一簇不肯熄灭的、名为“野心”的火焰。而伊莎贝拉,也在莫丽甘那双骄傲张扬的赤红眼眸里,看到了与自己同样的、对这个衰败帝国深沉的痛惜和一种……渴望改变的疯狂。
  她们成了彼此唯一的知己。
  在那间洒满金色阳光的巨大图书馆里,她们并肩而坐,从帝国的法律,到战争的艺术;从权力的制衡,到民生的疾苦。她们分享着同一个、近乎狂热的梦想——洗刷帝国的耻辱,重铸先辈的荣光,让凯德帝国的鹰旗,重新在这片大陆上高高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