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盟
作者:耶格尔大帝      更新:2025-10-16 17:54      字数:7682
  凤仪宫。
  皇后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半阖着凤眸,偶尔抬起的眼皮下,沉淀着化不开的阴鸷。
  她正把玩着一柄羊脂白玉如意,指尖划过温润的玉身,仿佛在丈量将死之人的脖颈。
  恒像一头困兽,在殿内焦躁地踱步。他华贵的杏黄色太子常服领口微敞,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秋祭圜丘之上,暃身着冕服、代天子行礼,接受百官朝拜的样子,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心。
  “母后……”
  恒猛地停住脚步,背对着皇后,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您……您都看到了吧?秋祭……国之重典,社稷所系……本该由儿臣,由太子主持!这是祖宗成法,是天经地义!”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软榻上那抹玄色身影,胸膛剧烈起伏:“为什么是暃?为什么又是他暃?父皇……父皇他这是要做什么?他果然……果然是要废了我了!废了我这个太子!”
  他的吼声像是绝望的悲鸣,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音。
  皇后依旧半阖着眼,指尖在玉如意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叮”声,如同给太子的失控按下了一个休止符。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太子心中的恐慌更甚,他几步冲到榻前,双手撑在榻沿,身体前倾,几乎要贴上皇后的脸,嘶吼道:
  “暃,不过是仗着会演戏!江北水灾,他假惺惺地去露个脸,收买人心,三个月不见,转头回来就向父王摇尾乞怜,和鹿在野那个老匹夫合谋,要把他家那个手握重兵的女儿娶了去!好算计!真是好算计!现在……现在连秋祭主持都要抢走!他是要一步步蚕食我的权柄,是要让满朝文武都看清楚,谁才是父皇心尖上的人!他这是要把我这个太子,彻底踩在脚下,碾进尘埃里!母后!您告诉我!他到底要将我置于何地?!将祖宗法度置于何地?!”
  他声嘶力竭,脖颈上青筋暴起,眼中满是绝望。
  外人都道你与三皇子的婚约是皇帝旨意,却不知这背后,竟是暃用政绩换来的。
  这份主动,在太子看来,无异于挑衅。
  皇后缓缓抬起了眼帘,仿佛在欣赏太子濒临崩溃的丑态:“急什么?天还没塌呢。”
  她坐直了些,玉如意在掌心转了个圈,“那日她来觐见本宫,表面恭敬,言辞间却是铁了心要和暃站一块。于是,本宫让本家夫人前去‘道贺’,本想着能离间暃和破虏侯,让她疑神疑鬼……”
  她冷哼一声,“没想到,那鹿杞竟如此猖狂,三言两语,竟将雷夫人堵得颜面扫地!本宫原以为她只懂得舞刀弄枪,看来,是本宫小瞧她了。这破虏侯心机深沉,她与暃,倒是……合适得很。”
  “合适得很?”
  太子像是被这个词刺伤,猛地直起身,眼中血丝更甚,“母后,您没看到今日秋祭吗?暃为了那个贱人,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斥责礼部张侍郎,字字句句都在维护她!可是,我知道,那张侍郎早就暃的人,怎么会公然和鹿杞为难?他就是故意做的一出戏!他这是在昭告天下,他就是要借鹿家的兵权,借这桩婚事,把他那狼子野心彰显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才是父皇属意的……”
  “何止是昭告天下……”皇后打断他,“秋祭结束,他们俩……可是关起门来,在太庙旁的暖阁里,屏退了所有侍从,密谈了一个时辰。本宫安插的人,费尽心机,连一个字都没能探听到,那暖阁……如同铜墙铁壁!”
  太子如遭五雷轰顶,踉跄着后退一步,声音变得尖利:“母……母后,他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暃他……是不是在密谋什么?是不是……是不是在商量怎么废了我?怎么置我于死地!”
  他双手抱住头,仿佛那场密谈的内容已经化作了索命的符咒,将他紧紧缠绕。
  皇后看着儿子这副失态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厌烦,她倾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说:
  “说了什么?本宫不知。只知道,鹿杞从那暖阁里出来时,那脸色……难看至极,失魂落魄,仿佛刚从阎罗殿里爬出来,三魂丢了七魄。看来啊,旁人的闲言碎语终究是隔靴搔痒,非得掏心掏肺一番才能戳到痛处。雷夫人散出去的流言,终究是没白费,想必他们之间,已有了龃龉。”
  她试图用这点成果安抚太子,麻痹他的判断。
  “可……可是母后!”
  太子他猛地扑到榻前,双膝跪倒,双手死死抓住皇后的宫装下摆,声音带着哭腔:“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他们……还不是什么都没变?还是要继续婚约?这……这分明是已经绑死在一处了!是铁了心要同舟共济了!母后!我们不能等了!不能再坐在这里等死了!”
  他仰起头,涕泪横流,眼中是疯狂的火焰,“您想想!您想想啊!一旦他们大婚,鹿家那几十万虎狼之师就成了暃的私兵,父皇的偏袒将再无遮掩!到那时……到那时我的东宫之位……母后!大婚之日!就是我被废黜的日子啊!母后——!”
  太子的嘶吼在宫殿里凄厉回荡,绝望之中,恒的愤怒转向了源头,他猛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儿子不明白!既然父皇从一开始就对暃青眼有加……为何还要立我为太子?立了我又要废我!这……这简直是钝刀子割肉,不如……不如直接给我三尺白绫算了!何必如此折辱!”
  他痛斥着命运的不公,将所有的怨毒都倾泻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后看着眼前这个涕泪横流、状若癫狂的儿子,心中的慈母心弦被狠狠扯动。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当年,圣上还是亲王时,对恒儿也是极尽宠爱,视若珍宝。然而,当宸妃诞下那对双生子后,一切就都变了。
  那对孪生兄弟,两岁便能识文断字,五岁已能引经据典,论起兵法韬略,竟能说出让宿将都为之侧目的独到见解。
  他们的天赋,如同最耀眼的星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后来,宸妃仗着是将门虎女出身,执意随圣上御驾亲征。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竟不顾劝阻,将年仅八岁的双生子带在身边,美其名曰历练。朝野上下虽有微词,但圣上宠爱宸妃,竟也默许了。
  那时候的皇后,当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被冷落,好说歹说,才让恒跟着部队一起出发。这样的偏爱,让她心中的嫉妒和恐惧疯狂滋长。
  她知道,她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
  她联合朝臣,动用暗线,将一份致命的军情泄露给了敌国主帅。
  战局瞬息万变,圣上落入圈套,被敌军围困于一处险要山谷,消息传来,御前亲军大乱,精锐尽出前往救驾,后方大营顿时陷入混乱。
  皇后等待的正是这一刻,她蓄养的死士如同鬼魅般出动,目标明确,直扑双生子所在的营帐!那夜,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仿佛上天也在为即将发生的惨剧悲鸣,雨天的混乱是最好的掩护,死士们以雷霆手段解决了护卫,冲入帐中。
  然而,那双生子果真不同凡响,两个孩子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戮,竟展现出超乎常人的冷静,他们利用对营帐布局的熟悉和娇小的身形,与死士周旋。
  暃的弟弟,为了掩护暃,竟主动引开追兵,最后不知所踪。而暃,则在兄弟以命相搏创造的短暂间隙里,他没有哭喊,没有盲目奔逃,而是迅速扑灭帐中灯火,利用黑暗和倾盆大雨的掩护,就地滚入一堆废弃军械下,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蜷缩,任由雨水将他淹没。
  死士们在混乱中急于搜寻,又被随后赶来的残兵干扰,竟真的被他瞒天过海,躲过了致命的一劫。
  当宸妃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带着脱险的圣上赶回大营,看到的是浑身泥泞血污、如同惊弓之鸟般的暃。
  那一幕,成了宸妃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她当场呕血昏厥,又因后来苦苦找寻暃的弟弟而不得,从此心脉受损,缠绵病榻,精气神大不如前。她背后的母族势力也因此被大大削弱,风光不再。
  若非宸妃一族从此凋零,此时,哪里还有她的中宫地位?
  后来圣上登基,为了稳定朝局,便只能更加仰仗她母家雷氏在朝堂上的势力。恒被立为太子,与其说是皇帝对长子的偏爱,不如说是权力制衡下,对雷家不得不做出的妥协!
  就算……她内心深处的那个声音也不得不承认:比起那个在尸山血雨中爬出来,小小年纪便展现出超乎常人的镇定和胆识的暃,她的恒儿,确实太过平庸了。文韬武略,心机智谋,处处落了下风,若只纯粹为江山社稷计,皇帝想要废黜恒,将权柄转移给更出色的暃……似乎也更为合理?
  不!
  不对!
  一点——都——不对!
  这个念头如同毒火,瞬间点燃皇后眼中的阴鸷。
  凭什么?
  皇帝是因为她母族的鼎力支持,才将他送上这九五之尊的宝座,她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是这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恒才能做皇帝!
  恒必须做皇帝!
  哪怕暃是天纵奇才,哪怕恒儿资质平平,哪怕要搅得这天下大乱,血雨腥风,这龙椅——也只能是恒儿的!
  皇后捏着玉如意的手指骤然收紧,仿佛要将那玉石生生捏碎。她脸上的最后一丝属于母亲的柔和彻底消失,只剩下属于权力野兽的疯狂决心。
  皇帝倒下了。
  这并非寻常的风寒。
  秋祭大典需暃代为主持,圣躬违和便已是朝野心照不宣的秘密。然而此次病势之凶险,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不过短短数日,皇帝已陷入深度昏迷,水米难进,药石罔效。太医院的国手轮番诊视,开出的方子毫无效用,龙榻上那曾经威震四方的身躯,如今只剩孱弱的气息。
  这消息如同致命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京城,前一刻还沉浸在秋收余韵中的帝都,顷刻间被投入一片冰窖。街市上的喧嚣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茶馆酒肆的议论声压得极低,唯恐惊动了什么。
  朝堂之上,更是暗流汹涌,表面维持着平静,私下里已是人心惶惶,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投向的宫禁深处,揣测着、恐惧着、算计着。
  作为三皇子的未婚妻,朝廷倚重的破虏侯,入宫探望病重的皇帝陛下,于你而言,这既是礼法规矩的必然要求,更是无法推脱的政治责任。
  宫门在你眼前缓缓开启,仿佛巨兽张开了咽喉,一股沉甸甸的无形威压扑面而来。宫道深长,寂静得只剩下你靴底叩击在金砖上的回响,就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你看到了暃。
  他独自伫立在通往内廷的路上,如同一株孤峭的寒松。
  月色朦胧,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本该映照出为父忧心的焦灼,而他却平静得异乎寻常。
  没有紧锁的眉头,没有悲戚的眼神。
  那份平静,近乎漠然。
  他目光落在你身上,仿佛只是一场寻常的会面。
  “你来了,随本王一同去给父皇请安吧。”
  你依言跟上,心中若有所思,暃专程在此等候,绝非是同路探望这般简单。
  果然,这份不祥预感在抵达皇帝寝宫时,得到了证实。
  寝殿外的气氛凝滞如铁,皇后端坐于一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椅背高耸,雕龙刻凤,宛如一座微缩的凤座,而她便是盘踞其上的主人。
  她身着玄色宫装,金线暗绣的凤凰纹路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面容肃穆如同庙中神像,不见悲戚,唯有刻骨的威严。
  她身后,数名心腹内侍与嬷嬷如同泥塑木雕般垂手侍立,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目光锐利,将通往内殿的唯一通道封锁,浓烈的药味从门缝中钻出。
  见你和暃并肩走近,皇后缓缓抬起眼皮,凤眸在你们身上一寸寸地刮过。
  “给皇后娘娘请安。”你与暃同时躬身行礼。
  暃迎向皇后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姿态恭谨,“儿臣与鹿侯特来探望父皇,不知父皇龙体今日可有好转?”
  “暃儿,鹿侯,你们有心了。陛下的龙体……唉,御医署已竭尽全力。如今陛下昏沉不醒,气息微弱,最忌惊扰。便是本宫,也只在御医诊脉时方敢近前片刻,唯恐扰了陛下清静,加重病情。”
  她的目光转向你,“只是多人探望,实在于陛下龙体无益,暂且作罢吧。待陛下稍有好转,本宫自会知会你们。”
  面对皇后这回绝的理由,暃的反应依旧平静,躬身道:“母后为父皇龙体日夜忧心操劳,殚精竭虑,实乃后宫典范,儿臣感佩于心。”
  “只是,父皇龙体关乎社稷根本,天下臣民无不翘首企盼圣躬康泰。如今父皇病势沉重,隔绝内外,一切皆仰赖母后悉心照料。母后辛劳,儿臣看在眼里,亦感同身受,只是,父皇此番病势来得蹊跷,若再有不测……”
  他停顿了一下,直视着皇后骤然收缩的瞳孔,警告道:“这寝殿内外,无数双眼睛看着,若是父皇不安,母后怕是也难辞其咎吧?还望母后务必慎之又慎,保父皇周全,亦是保我大魏江山安稳。”
  这番话将皇后的遮羞布撕得粉碎,皇后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捏着帕子的手指猛地收紧,凤眸中掠过猝不及防的惊怒。
  暃的威胁戳中了她的顾虑——她可以隔绝皇帝,可以掌控局面,但绝不能承担谋害皇帝的千古罪名,一旦坐实,便是雷家倾覆也无法挽回。
  然而,皇后毕竟是皇后,是浸淫权力中心数十年的毒蛇。那抹惊怒只持续了短暂的一瞬,便被强硬的姿态所取代。
  她挺直了背脊,眼中寒光四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凌厉:“放肆!暃儿!你这是在质疑本宫?还是在诅咒陛下?陛下龙体欠安,本宫日夜悬心,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扰乱宫闱!”
  她猛地一挥袖,如同驱赶恼人的蚊蝇,“来人!送三殿下和鹿侯出宫,陛下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再靠近惊扰圣驾!违者——以惊扰圣驾论处!”
  皇后的命令斩钉截铁,带着杀伐之气,她彻底撕下了虚伪的温情,露出了獠牙。
  暃脸上那点忧戚也瞬间消失。
  “儿臣告退。”
  他对着那紧闭的殿门方向,标准地行了一个礼,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你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快步跟上暃,皇后那淬毒般的目光钉在你们的背上,几乎要将你们洞穿。
  走出寝殿的范围,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回廊,暃的脚步才稍稍放缓。他侧过身,目光落在你脸上。他的眼眸里已经没有方才威胁皇后的狠厉,反而是混合着讽刺与无奈,仿佛在说:“你看吧,现在已经这样了。”
  你当然明白,皇后那番驱逐,坐实了她的绝对掌控。皇帝的每一口汤药,每一次呼吸,清醒时可能接触到的任何人、可能吐露的只言片语,都必须经由皇后之手,皇帝的寝殿已成孤岛,皇帝本人则成了权力棋盘上最核心也最脆弱的棋子,朝堂的角逐,已从暗流汹涌变成了围绕这座孤岛进行的围猎。
  “呵……”暃发出一声嗤笑,打破了沉默,“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开始合作了,这局面比我预想的更糟。”
  暃在暖阁中那番关于互相了解的言语,并不是令人不安的试探,是这残酷现实的直接注解。
  皇后的刀锋已明确地将你和暃划入了同一个铲除名单,今日的驱逐,就是最清晰的宣战。
  孤立无援,强敌环伺,你瞬间明白了暃那日话语背后的深意。
  你在京城根基浅薄,对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和后宫倾轧了解甚少。你唯一的依仗,是父亲在军中的威望和你这个破虏侯的兵权。而暃,他深谙权术,洞悉宫廷,但是他需要真正能压垮一切的力量——一支忠于他的军队。
  鹿家的兵权,是他此刻最需要的筹码。而你,需要他在朝堂内外的势力网络,来保全自身,不至于在皇后凌厉的手段下粉身碎骨。
  命运已将你们牢牢绑在同一艘船上,唯有同舟共济,才有希望在即将到来的滔天巨浪中,搏一个翻盘的可能。
  你迎上暃的目光,沉声道:“殿下所言极是,臣自当与殿下风雨同舟。”
  短暂的沉默后,你看着暃的脸,此时一个疑问从你心底升起,那是对眼前之人近乎非人理性的震惊:
  “陛下如今龙体危殆,生死全系于皇后娘娘一念之间。只是……殿下似乎对陛下的病势,似乎并不忧心?”
  你紧紧盯着暃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寒潭中找到一丝属于人子的温度。
  “是么?”暃挑了挑眉,“此话怎讲。”
  “臣觉得殿下……”你斟酌了一下用词,“太冷静了。”
  暃闻言,他看向寝殿的方向,目光幽远:“忧心,自然有。”
  他承认得干脆,“但此刻的忧心,除了徒增烦扰,于父皇的病情,于眼前的困局,可有半分益处?方才你也看到了,皇后已彻底掌控一切,任何软弱的情感流露,都只会成为她眼中的破绽和攻击的靶子。”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你,“父皇的生死,如今已不在御医手中,而在皇后掌中。我们在此捶胸顿足、忧心如焚,除了让暗处窥伺的敌人看笑话,让皇后更觉我们软弱可欺之外,毫无用处。”
  “唯一能救父皇的办法,是扳倒皇后,只有让她倒台,我才能见到父皇,这才是破局之法,除此之外,无谓的情感,都只会成为束缚我们手脚的枷锁,加速我们的败亡。”
  他将父子之情剥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的生存法则。你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在皇后这座大山面前,任何软弱的情绪都是致命的毒药。
  这样的盟友,强大得令人心安,但是,今后当共同的敌人被碾碎,当利益的版图需要重新划分,当你们不再是同舟者而是竞争者……面对这样一个不被情绪左右,永远正确的存在,你,要如何抗衡?
  “鹿侯?”暃的声音将你从思绪中拽回。
  “嗯?……抱歉,一时走神……”你迅速收敛心神,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可是觉得本王所言过于凉薄?”他追问。
  “不,殿下有此等心性,自是谋定而后动,无往不利。”你几乎是下意识地搬出了官场那套辞令,这敷衍的恭维连你自己都觉得苍白。
  暃的眼神有些古怪,他并未拆穿你的客套,反而侧过身,目光投向远处宫阙沉沉的暗影,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你揭示刻入骨髓的信念:
  “唯有如此,才能守得住想守护的东西。”
  清冷的月光如银霜般洒满寂静的宫苑,将飞檐斗拱的轮廓描摹得格外清晰,也在你和暃之间投下了一道道疏离的暗影。
  你下意识的想到了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女人,你派遣澜去追查,竟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能让澜都束手无策的情报,其隐秘程度,简直令人心惊。
  你第三次将那个问题抛向了他:“殿下所言,可是您的那位意中人?”
  暃缓缓转过头,淡淡地扫了你一眼:“鹿侯似乎对那位意中人格外执着?这般穷追不舍,倒让本王有些意外了。”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番关于同盟的沉重剖白,让你觉得此刻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不那么凝滞了。你索性抛开那些弯弯绕绕的试探,直视着他月光下的眼睛,坦言道:“因为殿下从未给过臣一个明确的答案,臣想知道,那位所谓的意中人,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暃轻哼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某种不耐烦的回避。他移开视线,望向远处黑沉沉的宫阙轮廓,声音低沉:“无论那位意中人境况如何,都不会改变你与我之间必须完成的……”
  “不,”你难得失礼地打断了他,心中的那个念头异常清晰而执着地驱使着你,你迎着他讶异的目光,继续问道:“那位意中人是否存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月光下,气氛瞬间凝固。
  暃的眼底仿佛有暗流在无声涌动,让你觉得下一刻他可能会因你的僭越而愠怒。时间在僵持中流逝了几息,他眼中的波澜最终归于沉寂。
  他撇开了视线,说:“是存在的。”
  你立刻追问道:“那么,待殿下心愿得偿,大业功成之日,是否会立意中人为后,放我自由?”
  暃的视线越过你的肩头,投向更深的夜色,仿佛在凝视着虚无缥缈的未来,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当然,本王自会立意中人为后,而你亦可与你的心爱之人得偿所愿。”
  “心爱之人”四个字从他口中吐出,让你心头莫名一刺。但此刻,自由承诺的光亮压过了那点异样,你紧紧盯着他,声音异常坚定:“一言为定?”
  他迎上你求证的目光,薄唇轻启,“一言为定。”
  这四个字清晰而有力,如同在契约上敲下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