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可知 第27节
作者:
周演 更新:2025-10-27 15:49 字数:4450
没想到他根本没睡着,闭着眼睛笑道:“还有气。”
她又恼又笑:“我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好吧!”
张弛睁开眼,手背蹭蹭她的脸:“我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她却挤到他身边躺下。他一个劲儿往后退:“我会传染给你的。”
“不会,我身体最好了,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几次。”
见她不下去,他便要起身。她仗着他是病号,用力压着他:“我就要在这里,才好随时观察你。反正你要是传染给我,我就使劲儿折腾你,到时候你逃也逃不掉。”
他们的床太小了,他退无可退,最后勉强同意,但坚持背对着她,紧握着她的手环绕到身前:“那我只能祈祷,千万不要被你折腾。”
她知道他其实是想说,不希望她生病,于是贴着他的后背,把他抱得更紧。
那时候的话还作数吗?她此刻越害怕,就显得回忆越美好。贺加贝握着手机,蜷缩在被子里,一边想一边哭,一边又自言自语地宽慰自己,直到被电话叫醒,恍惚间还以为是张弛,迫不及待地接通,却是邹牧的声音,她一下子从梦里回到现实。
他问她有没有吃的。她说有。他嗤一声笑了:“该不会顿顿泡面吧?”
贺加贝小声争辩:“当然不是,还有鸡蛋。”
邹牧一副我就知道的语气:“给你带了点东西。”
她刚说不用,他就打断:“我放在楼道口了,安全起见,咱们还是保持点距离,你自己下来拿吧。”
贺加贝不得不跑下去。邹牧还没走,远远地看着她。她在电话里同他道谢,他一直没说话,她只好等着,好一会儿,他才问:“你室友呢?”
“还没回来。”
“一个人在家害怕?”
她没明白:“什么?”
“没什么,回去吧。”他很轻地笑了下便走了。
贺加贝看着他的背影,有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但此刻无心细想,任由这种感觉溜走。
万幸第二天就不咳嗽了,第三条、第四天也无异常,这才终于放心。她想到那个没拨出去的电话,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庆幸。
日子慢慢过去,她的生活逐渐恢复秩序,采访、写稿、上班、下班,但她所处的世界却持续混乱下去。
过完年回来时,方敏把家里的口罩全塞到她包里,被她又拿出来。她当时信誓旦旦地认为带一包就够了,等过完节复工,不就能买到了?可后来,她花高价也抢不到口罩,再往后,购物时的凑单商品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口罩。
家里有三个人,消耗量很大,她有时进门,看到入户柜上满满一筐口罩,总有种被迫妥协的感觉,好像再怎么不情愿,也还是得接受这种混乱无序成为常态。甚至这种混乱像打地鼠,你永远料不到它何时何地冒出来。
比如夏天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去吃宵夜,吃到一半,广播里通知,商场被临时封控了,因为前一天光顾的客人里,有个是红码。三人面面相觑,而后低头继续,除此之外,还能怎么办呢?但这次之后,贺加贝学会了在包里背上洗漱用品。放进包里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这或许是一种长大,没有人会替她准备,也没有人提醒她,她得自己为自己负责。
这年春节,三个人都没回家。
无论过去的日子底色如何,到年尾这一天,全都被点染成喜庆的红色。除夕晚上正热热闹闹吃火锅呢,孟元正忽然站起来,说要宣布一个好消息——他辞职了,又要创业了!
贺加贝很怀疑,毕竟他先前已经创业、并且失败过几次。
可孟元正说,这一年,网课上得热火朝天,几个头部机构迅速扩张,看得他热血沸腾。他断言教培这一行大有可为,于是决定再次创业。而且他已经看好了两个场地,还拉来现在机构里的几个名师,学生都不用愁了!等过完年就可以装修、宣传,暑假就能上课了!
贺加贝也听得热血沸腾,一年到头,终于有了件鼓舞人心的事。她蹭一下站起来:“这次一定成功!”
孟元正斜着眼看她:“去去去,乌鸦嘴。这回不是前几回,我可是认真考虑过的。”
舒琰也举起杯子:“那就祝你三年腾飞,五年上市!”
三个杯子碰到一起,清脆得像希望的焰火燃烧的声音,叫人觉得明年一定比今年更好!
转过年,孟元正一门心思扑在这件事上,忙得早出晚归,常常碰不到面。有时遇到聊几句,也是踌躇满志的样子。贺加贝和他开玩笑,苟富贵,勿相忘!他笃定地拍拍心口,这还用你说?
这半年,疫情仍断断续续、零零散散地反复着。贺加贝听到消息时,第一反应是“又来了”,她对那套流程很熟悉了,去采访前,稿子的模板几乎已经脑海里成型了。
有天晚上回来,看到孟元正和舒琰一脸凝重地坐在客厅。她直觉不对:“怎么了?”
孟元正说:“听到点风声,说我们这一行要被整顿了。”
舒琰补充:“我们机构暑假课要改线上了,听说还有的机构在疯狂裁员,总之小道消息满天飞,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孟元正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消息。贺加贝茫然地摇头:“我不是跑教育口的,要不然我找同事打听一下。”
他郁闷地叹着气,很不确定地问她们俩:“应该没事吧。”
没人敢回答。
结果贺加贝还没打听出什么,政策已经下来了。和孟元正合伙的三个老师,一下子跑了俩,还有一个到暑假结束也走了。他一个人撑不下去,只好把刚装修好的教学点盘出去。一切发生得如此迅速,疾风扫落叶一般,转眼只剩一笔负债和两间空荡荡的教室。
签合同那天,贺加贝和舒琰去找他,从窗口看到他坐在教室里出神,她们没有打扰,只在门口等着。贺加贝从没见过孟元正那副样子,往常他总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这会儿身形灰败,背弓起的弧度令人心酸。她虽然一直置身事外,可这件事就发生在身边,令她也觉得像一场梦,醒来后茫然无措。
不一会儿,孟元正出来,又恢复成她熟悉的样子,看到她们,掏掏口袋说:“没钱了,你们俩得养我。”
贺加贝还在惊讶他这时候居然有心思开玩笑,舒琰已经笑着说:“好啊,大米饭管够。”
她便也跟着说:“那我承包你的榨菜。”
“你们俩也太抠了,我就不能吃点肉吗?”
三人抱在一起,孟元正还在不正经地自嘲着,说自己原来真的不是这块料,还不如老老实实找个班上……舒琰拍拍他的背,他一下子安静了。
过了会儿,他长叹了口气,颓丧地说:“这是我第几次失败了?哎,我真的也想做成一件事啊。”
一连几天,他都躺在家里长吁短叹,贺加贝受不了他这样萎靡不振,找了一天拉着他去爬山散心。两人坐在路边,孟元正对着山下大喊好几声,回头却见贺加贝正发呆。
“你怎么也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前几天,她去一个隔离酒店点采访,本以为像之前一样寻常,没想到正碰到有人闹着要出去。工作人员当然不肯放他走,规定多久就是多久,放出去出问题了怎么办?那人崩溃地哭着,说自己刚在别的城市被隔离过,回到家又要接着隔离,前前后后快一个月,核酸做了无数次,整个人都要疯了,他还要工作、要养家、要生活。工作人员也崩溃了,这就是我的工作,放你走了,我怎么交代?
那一幕一直印在她的脑海里。她时常想到双方争执不下时,曾让她评评对错。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觉得他们各自说得都对。
好无奈啊,明明只是想过普通的生活,都成了一种奢望。
贺加贝深切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完全不像她曾经想的那么简单,它的运转法则冷酷无情,视普通人如尘土。她要是轻易开口判断了对错,就等于是漠然顺从了冷酷的法则。
她终于渐渐明白,很多事情,不只有对和错。对错之外,还有规则,还有无奈,还有妥协……对错之外,还有人。而她要学习的,正是对错之外的那些事,是对错背后的怜悯、同情、理解、尊重……她因此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无法轻易开口,更没有资格评判。
孟元正感叹道:“还是小时候好,没这么多烦心的事,每天就想着吃喝捣乱。”
她点头:“可能长大就是个不断剥离快乐的过程吧。”
这个采访的稿子被扣下。她去问邹牧,邹牧说影响不好。
贺加贝哑然。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因此,到了再下一年,合同到期时,她决定不再续约。
没想到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邹牧,他约她吃饭,问她原因。她坦言自己很迷茫,已经看到那些对错之外的事,就觉得那些事都和她有关,而她无能为力。
邹牧反问:“你是把自己当救世主了吗?”
贺加贝不说话。
他便猜到她没有好好考虑:“你要想清楚,你的迷茫到底从何而来?如果是工作带来的,现在就可以走,我绝对不会拦着你。如果不是工作带来的,就算跳槽十次,也还是这个样子。”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知道。我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但我觉得不能把时间花在想上面,至少做出点改变。”
邹牧耐着性子劝她:“改变不一定要辞职。”
“辞职也是一种方法。”
“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出来,你这么一走,我到哪里再去找个像你这样的?”
“以你的能力,很快就能再带出新人。”
“我要新人干什么?我就要你。”
“我也是从新人过来的。”
他忽然不说话了,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问:“你是真迟钝,还是假装的?”
贺加贝一时间没明白:“啊?”
他话题又一转:“铁了心要走对吧?”
贺加贝以为这是同意了,好聚好散最好不过:“我其实很感激你教会我很多,我一直把你当老师……”
邹牧竖起手,示意她“打住”。贺加贝停下,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皱着眉问:“你说把我当老师……”
他顿了下,慢吞吞地说:“也得看我愿不愿意吧。”
第29章 居然在这儿见到你
如果没有理解错……贺加贝很希望自己理解错了。这事毫无征兆,她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邹牧还一直看着她。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装得不像。”
“你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啊,倒是你,好像很怕这件事是真的。”
这当然不能是真的。贺加贝说不上来,只觉得万一是真的,便有种被冒犯的感觉。她把他当敬重的老师、当专业的前辈、当友善的同事,相应的,他也该把她当学生、当晚辈、当同事,仅此而已,他怎么能擅自从这些身份中越界呢?
邹牧说:“你但凡多想一想……”
“不必了!我不用想,反正你说话总是有自己的目的。”她生气地打断,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各个方面都堪称新手,就觉得他的话颇有几分戏弄的意思,因此甚至做好撕破脸皮的准备。
他无奈地笑问:“怎么听起来感觉我不是个好人?”
“你当然不算好人。”贺加贝说,“我当时要辞职,你说我有天赋有灵气,还有其他有的没的吹捧了一通,我就天真地相信了,后来你告诉我,只是因为人手不够,所以要哄我留下。也怪我自己没有经验,什么话都信。”
他点点头:“但你确实很认真,也很努力。”
可认真努力又不等于天赋灵气。贺加贝揭穿他:“你看,你已经不记得了。”
“好吧。”邹牧摊手,“如果我说过,我向你道歉。”
她却沉默半天:“我不需要你道歉,相反,你那些句话对我来说其实很重要。因为那时候我刚和大学里最好的朋友闹掰了,她大概觉得我有点恋爱脑,是为了男朋友才跑到这个城市工作的。我的父母呢,虽然支持我,心里还是更希望我做他们安排好的工作。而我的男朋友……”
提到张弛,贺加贝心中一凛,忽然明白了被冒犯的感觉从何而来,她是在为他感到冒犯。她以为自己在心里和邹牧划好了界限,就可以万事大吉了,但正如邹牧不理会这条界限,张弛也看不到它,他只能看到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再根据这些揣测界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