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作者:肖静宁      更新:2025-10-27 15:57      字数:3485
  打开院门,一个身穿灰色长袍,尼姑打扮的女子在门口徘徊。侍卫队长伍方连忙禀报:“这位女师傅一大早就来了,说有事找镶月少爷。属下怕两位主人还未起床,就让她先等一会儿。”
  女人是渡边纯子。从中国回到日本后,就出家做了尼姑,一直在六甲后山的家族寺庙修行。萧镶月的印象中,还是那年第一次来日本见过纯子,二十多年过去,面貌变化大,已是认不出来了......看着眼前的女尼,有些迟疑:“你是?”
  纯子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道:“听说镶月来了老宅,我犹豫了两天,还是鼓起勇气来见您。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死者为大,还请镶月满足哥哥的遗愿。”萧镶月诧异道:“什么遗愿?”纯子指着放在一旁石凳上的乐筝:“哥哥自杀前,将母亲的乐筝寄回给我保管。并交待,若镶月有朝一日原谅了他,请在他坟前再奏一曲《荒城之月》。”
  萧镶月迷惘道:“原谅?昨日那老和尚也说原谅,今日你又说原谅,究竟为什么单单要我原谅他?”上前抚摸着那把筝:“这筝当年渡边彦将军赠予镶月后,我早已将它携回中国,为何会在这里?”
  纯子终于发觉萧镶月有点不对劲,急忙道:“镶月不记得了么?当年咱们一起在空能法师的觉远寺住了好几个月......”萧镶月蹙眉:“空能法师?就是昨晚那个老和尚?”纯子道:“对呀!在觉远寺的时候,我们常在一起研究乐谱,空能法师的失眠症还是你给治好的呢!”从胸前的内袋里摸索出一本乐谱:“这是当年哥哥随乐筝寄回来的,这些年我都在悉心研习,始终不得要领。感觉里面的情感复杂深沉,捉摸不透,不敢肯定是否镶月所作,还想请您指点一二......”
  萧镶月疑惑地接过乐谱,粗略翻看一下,神色大变,艰难道:“这......这好像的确是镶月所谱,待我试弹一曲......”于石凳坐下,微闭上眼,颤抖着手抚上琴弦。
  淙淙的琴音从指尖流出,萧镶月脸色由红润转为青白,又转为赤红,额上先是渗出细密的汗珠,又变成黄豆大的汗滴往下淌。突听他惨叫一声,抱着头蜷缩在地,接连呕出几口鲜血,挣脱想要扶住他的伍方,疯了一样往后山跑去。
  伍方嚇得魂飞魄散,大喊:“镶月!镶月!”追出去几步,又觉不妥,连忙对纯子道:“你对这里熟悉,跟着先生!我去通知将军!”
  骆孤云迷迷糊糊听见外面有叮咚的琴音,一摸枕边人不在,彻底醒了,坐起定了定神,想起昨夜的事,急唤:“月儿,月儿!”无人回应,连忙翻身下床,鞋都来不及穿就去寻人。正好碰上惊慌失措跑进来的伍方。
  第51回 魇魔难消镶月失魂殚心守月孤云抚痕
  六甲山方圆近百里,山高林密,数百人的搜寻队伍从白天找到黑夜,依然不见萧镶月的踪影。
  据纯子说他今晨没命地跑,完全不择路,她根本追不上,转个弯就不见了人影。骆孤云将这次带到日本的侍卫保镖全数派上山,展开地毯式搜寻,自己也一刻不停歇地穿梭在密林里,声声呼唤着月儿......月儿......你在哪里......直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至下半夜,阵阵闷雷响过,竟下起了滂沱大雨。
  骆孤云已几近崩溃,自己千防万防,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从伍方和纯子的描述看,定是那音律刺激了月儿的脑神经,可能记忆被唤醒,他如何承受得住?又怨自己昨晚不该情绪失控,喝那么多酒。又怨老天不长眼,这滂沱大雨,荒郊野外,若万一......他已不敢往下想。易水易寒也万分自责,说三弟当初就极力反对来日本,我们还不以为意......孙牧安慰骆孤云,也安慰自己,月儿那么坚强,多少磨难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镶月早上不要命地狂奔,慌不择路,脚下一滑,翻滚着跌入一处深谷,晕了过去。谷底落叶堆积,将他半掩起来,所以数百人寻了一天也没发现他的踪影。至天快黑,才悠悠转醒......他全部都想起来了,八年战乱,国土沦丧,山河破碎。那些噩梦般的记忆,魔窟里生不如死的日子,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旺财在他怀里死去......一幕一幕,是那样地清晰......刻入灵魂的伤痛仿佛就在昨日......后来他瞎了,陷入无边黑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死,不能死,不能留云哥哥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他抓着什么吃什么,常常摸到周遭满是溃烂发臭的尸体......直到有一天,被绑在了一张铁椅上,他感到血管已爆开,耳朵鼻子眼睛嘴巴都在流血,失去意识之前,他默念的是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漫山遍野找寻的火把,他看见了,骆孤云声嘶力竭的呼唤,他听见了,可是他没有力气回应,任泪水横流.....这么多年,自己竟活得像个傻子!他也许早就该死了,只不过是在苟且偷生!他偶尔也会恍惚,总觉得日子平静美好得像做梦一般!而今,他都想起来了!
  后来......他感觉到亲吻,是云哥哥!云哥哥的吻把他唤醒了......
  可是......等他意识稍微恢复一点,他知道,那不是骆孤云!他虽然看不见,听不见,可触觉和嗅觉还在,他常年趴在骆孤云身上睡觉,云哥哥的心跳,云哥哥的味道,他如何不能分辨?可当他声声唤着云哥哥,那人会热切回应,会紧紧抓住他的手,会抱着他,不让他独自一人在黑暗无声中恐惧无助。他贪恋这种感觉,这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再后来,他猜到了眼前这人是谁,他想推开他,不让他靠近自己......可他有时候会迷糊,那温柔的亲吻,有力的拥抱,悉心的照料,日日夜夜地陪伴,他恍惚觉得那真的是云哥哥。他像云哥哥一样,背着他在花园散步,带着他去郊外露营,青草、花香、流水,一切都是熟悉的味道......他絮絮叨叨,讲小时候在李庄的趣事,讲在瑞典留学的故事,他会认真地听,温柔地抚摸他,亲吻他,竭尽全力地让他感知到他的回应。有一次,他故意要他叫
  一声云哥哥,便搂紧他一下,放开再搂紧,他叫了数百声,他便搂了他数百次,那怎么不是云哥哥......
  再后来,他的听力恢复了,他知道,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已准备好了去死,他已在心底和骆孤云告别......云哥哥,原谅月儿丢下你独自走了,月儿已经尽力了......他将满腹的心事化作旋律,他知道,渡边彦也许就在窗外。既如此,就用琴音告诉他自己的决心和想法。再见面那一刻,便是自己的死期。
  滂沱大雨很快汇聚成溪流,将谷底淹没,树叶也漂浮起来。萧镶月本能地挣扎着起身,艰难往高处爬去。踉踉跄跄攀到一块大石上,前方是悬崖,没了去路。他趴在石头上,想起在觉远寺那日,也是这样的高处,也是下着雨,自己留着泪,在心底呼喊云哥哥......云哥哥......你在哪里......
  清晨,进二带领的一组搜寻队发现了趴在大石上的萧镶月。找到他的时候已中度失温,据进二讲,当时他还有些意识,交待进二把哥哥姐姐家眷和孩子们送走,不想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也不想让大家担心。
  孙牧迅速给萧镶月做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大问题,失温的状态亦很快缓解。可一连数日,他不说话,也不吃不喝,不愿见任何人。就连骆孤云要碰他,他也极力躲闪,蜷缩成一团。骆孤云急得也数日没吃东西,每日端着碗劝他:“月儿不是说过,身体发肤,属之哥哥,不敢毁伤,爱之始也么?你不吃,哥哥就陪着你挨饿......”
  萧镶月出事当天,骆孤云就给远在德国的科比博士和美国的杰弗逊博士去了电话,并迅速安排专机将他们接来了日本。科比博士观察几日,认为他这种状态是严重心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将自己封闭起来,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杰弗逊博士带领专家团会诊的结论与孙牧的判断一致,先天畸形的器官并没有器质性病变,脑部的肿块也没有破裂或移位的迹象。这样的状况应该就是突然遭到强烈刺激下的急性应激反应,暂时只能通过输液补充营养。建议科比博士用催眠疗法进行心理干预治疗。
  催眠治疗很快就结束了。日夜忧心的骆孤云看着脸色灰白的科比,心中更加惊疑:“月儿......这......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科比博士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蹙眉叹息:“可怜的镶月,顽强的镶月......他脑海里的画面实在太可怕!我也只能浅浅地触及,不敢深入......没有癫狂,已经是奇迹!他将自己封闭起来,是觉得自己脏,污秽不堪,可能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早就该死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对我们而言,那些生不如死的经历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于他而言,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眼目下没有任何有效的治疗手段。时间......时间才是治疗创伤的最好良药!咱们急不得,只有足够的耐心、爱心和陪伴,也许会让他慢慢淡忘,走出创伤......”
  出事次日,骆孤云就按萧镶月的意愿,把家眷和孩子们都送离了日本。他想带月儿回美国调养,科比却说不要急着走,此处是他找回记忆的地方,于他有着特殊的意义,再观察一段时间,或许更有利于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