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作者:
肖静宁 更新:2025-10-27 15:57 字数:3479
萧镶月带着众人在酒窖装瓶。骆孤云提前回到住处,在厨房擀面皮,月儿今晚想吃他做的虾肉馄饨了。电话叮铃铃响起,半天没人接,才想起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亲自拿起话筒。
那头是孙煦带着哭腔惊惶的声音:“三叔,父亲在西班牙巴塞罗那感染了流感病毒!过世了!遗体已经火化!我也是刚刚才接到消息!”
晴天霹雳!骆孤云怔在当场。
孙牧到巴塞罗那没多久,就染上了流感。先前没引起重视,觉得自己身强体壮,流感耐他不何。加上疫情有扩大的趋势,各处都需要他,夜以继日地研究针对性药剂,部署抗击流感的方案,工作十分繁重,完全没有空隙休息。拖了两个月,病势渐渐沉重起来,直到有一天,倒在了会议现场。助理要通知家属,却被他拦着。他是考虑一旦家人朋友知道他病了,三弟与月儿所在的酒庄离巴塞罗那只有五小时车程,肯定会立即赶过来。现在流感凶猛,他实在不愿意俩人为他犯险。尤其担心月儿,以
月儿的体质,万一不小心感染病毒,后果难料。因此瞒着所有亲属,打算过两日把手头的事情交接一下,就回纽约医治。谁知才第二天,病情就急转直下,以他的经验,自知不治。工作人员要立即通知家属,他又拦着,怕亲属们为了送他最后一程,不幸感染病毒。嘱咐身边的人,死后将遗体立即火化,然后再通知家人......就这样,一辈子救死扶伤,挽救了无数生命的孙牧,去世前一个亲人都不在身边,静悄悄地死在了异国他乡......
临终前遗言,骨灰不入土。他要等着将来有一天回到桫椤谷,与父母的坟葬在一起。
两天前那通电话,是自知不久于人世,又不愿让骆孤云与萧镶月知道实情,与他们最后的诀别......
骆孤云勉强定住心神。迅速给西班牙方面打了几通电话,弄清楚了始末。焦灼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思虑着如何将这噩耗向月儿开口。
屋外传来小罗伊脆生生的童音:“月儿叔叔,今晚我们吃完饭又去露台上看星星好么?”大雪呵斥:“天冷了,晚上温度低,老缠着叶儿往室外跑作甚......”
骆孤云迎出去。萧镶月晃晃手上拿着的一瓶酒,欢快地道:“甘登大叔在酒窖找到这瓶一百多年前的葡萄白酒,说是他爷爷的爷爷酿的,咱们打开瞧瞧,看还能喝不......咦?哥哥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月儿......咱们要立即出发,去巴塞罗那......”骆孤云接过手上的酒放在一旁,拉着他在走廊的铁艺椅上坐下,艰难开口。
“去巴塞罗那?为何要去巴塞罗那?”萧镶月从他的脸色仿佛已感应到了什么,敛了笑容,有些惊慌。
“大哥,孙大哥......去世了!咱们去巴塞罗那接他的遗骨......”
酒庄陷入一片哀恸。伍方与方秘书等人都是当年同孙牧一起来美国的,二十多年,在异国他乡守望相助,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大雪更是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当年琼花生她的时候难产,若没有孙牧,定是一尸两命,后来母亲抱着她磕头认了大爹。她生女儿,也是多得孙牧夫妇细心照料......甘登夫妇也难过,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那天孙博士还告诉我们,他的朋友正在研究一种东西,说塞到耳朵里卢卡斯就能听见声音了......
萧镶月从知道消息起,就一直默默坐在铁椅上。骆孤云紧紧握着他的手,陪他坐着。吩咐侍卫和秘书们准备出发的事宜。
三张福特越野车,一辆gmc房车,在夜色中往西班牙方向疾驰。这辆定制的最新款房车上个月才到,俩人本打算去周边露营度假,一次都还没有使用过。房车上可以煮些简单的饭菜。刚刚大雪把包好的虾肉馄饨也搬上了车,试着劝道:“叶儿,晚上没吃......吃东西,要不大雪煮几个馄饨给叶儿?”萧镶月软软地靠在骆孤云身上,沉默地摇摇头。
骆孤云是忧心如焚,月儿但凡能哭,能喊,就好些,就怕他这样憋着,会出大事!如今大哥不在了,万一有个什么,可是连求救的人都没了......
斜倚在车上宽大的沙发床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一路同他讲着话:“我们今晚十二点左右可抵达巴塞罗那。纽约的专机已出发,飞过来需要八小时,预计凌晨三点到达。咱们到了先接上大哥的遗骨,然后直接去机场,飞回纽约......这也是大哥临终前的安排,不让我们在巴塞罗那多停留......大嫂惊闻噩耗当场晕厥,正在医院急救,小熙陪着母亲。事出仓促,随专机前来的只有孙煦和秦岭.......易水从台湾,易寒从香港,正在往纽约赶,各地的亲戚朋友也都通知了,近两天会陆续到达纽约......大哥的葬礼打算在三日后举行,大哥临终有交待,丧事从简,骨灰不入土,留待以后回大陆葬在桫椤谷父母墓旁......飞机抵达纽约,杰弗逊博士,小欣夫妇会带着医院和摩恩大厦的工作人员在机场迎接大哥的遗骨......月儿要坚持住,等上了飞机,多少吃点东西,最好能闭会儿眼睛......”
又缓缓地将孙大哥如何在巴塞罗那染病,如何瞒着大家,如何拖到最后,最终不治的始末细细讲给他听......
萧镶月一路沉默,直到见着孙牧骨灰那一刻,将脸紧紧贴在骨灰盒上,身子在发抖,泪水从紧闭的双眼汹涌而出。骆孤云也是潸然泪下,一手搂着萧镶月,一手扶着骨灰盒:“大哥......大哥和三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我照顾好月儿,大哥放心,便在天上看着......大嫂和小煦小熙大哥也放心,都交给三弟......”
凌晨三点,纽约的专机抵达巴塞罗那机场。萧镶月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骨灰盒交到孙煦手中,身形一晃,几乎站不稳。骆孤云大惊,连忙将他打横抱起,上了飞机。
秦岭从小跟在孙牧身边,对医学极有天赋,孙牧将一身医术尽数传授给了他。又在医学院深造,学贯中西。虽还不到二十岁,已是医术精湛,经验老道。迅速给萧镶月把了把脉,担忧道:“小叔叔这脉象又细又涩,虚浮弦滑,显是伤心过度导致情志不畅,肝郁气滞。若不赶紧想法子缓解,就这样靠一口气强撑着,元气损耗,恐致大病!”
骆孤云忧心如焚:“你小叔叔从下午开始就一句话不说,水米未进......”秦岭忙道:“三叔别急......待我给小叔叔扎几针,再输些营养针剂,先护住心脉......”
秦岭取出银针,飞速地在萧镶月内关,膻中穴处扎针,又挂上葡萄糖水。骆孤云看他脸色渐渐恢复点血色,才松了口气。
飞机在万米高空平稳航行。秦岭垂泪道:“这几天刚好放圣诞大假,我在杰弗逊博士的医院实习,前两日接到大爹的电话,嘱咐我要好好学医,将来照顾小叔叔的重任就交给我了......当时我不明白,回说秦岭定会好好学医,将来?听说非洲又爆发了登革热病毒,难道大爹将来是要去非洲么......现在想来,大爹定是临终前都放心不下小叔叔......上飞机前,我就担心小叔叔怕是会伤心过度,所以临时做了些准备......三叔放心,以后小叔叔的身体就由秦岭来守护......”
骆孤云又是难过又是感佩。孙牧对月儿的爱,超越血缘,超越亲情,那是另外一种伟大的爱......在瓦舍时,他便已领悟,月儿的生命,就是瓦舍众人创造的奇迹,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守护这个奇迹......
孙牧的葬礼在纽约的圣帕特里克教堂举行。
葬礼庄严隆重。巴塞罗那授予他荣誉市民的称号。西班牙皇室和政府为他举行公祭。他曾经支援和帮助过的世界各地的机构,都派了代表前来吊唁。出席葬礼的有上千人之众。孙牧走时才五十有九,做为一个医学专家,是正当年的时候。葬礼上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悲戚,谁也无法接受好端端的一个人,转眼就化成了一掬灰......无数被他救治过的病人,都自发地前来吊唁,圣帕特里克教堂外鲜花堆满一地......
孙牧的离世给萧镶月带来沉重打击。好长时间,他都不相信孙牧已经走了,大哥的音容笑貌每时每刻都浮现在脑海。最令他过不去的是,从小到大,多少次命悬一线,大哥都把他救回来了,为什么轮到他自己,竟如此轻易就走掉了呢?还有,大哥若不是为了怕他知道病情,怕他感染病毒,也不会一直瞒着家人朋友,最后落得客死异乡......大哥一辈子为他的身体操心,当初为了照料他离开家乡,从此一生伴着他颠沛流离,安阳、锦城、汉昌、上海、南京、纽约、斯德哥尔摩......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是在想着他,放心不下他,特意嘱咐骆孤云要好好照顾他,甚至将他交代给了才十九岁的秦岭......
萧镶月每天沉浸在深深的思恋和哀伤里,迅速消瘦下去,整个人比刚苏醒那阵还要虚弱。
骆孤云眼见他如此难过,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却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劝慰。唯有时间,时间才能淡化一切伤痛......叹自己总想护他周全,可命运总是多舛,世事终究无常......心中暗想,今后他们俩个,定要让月儿走在前面,若自己先走,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痛苦难过,怕自己死了躺进棺材也会心疼到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