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餐厅很多，薛明偶尔和同学聚餐的时候会来。他们走进了一家西餐厅，门口的侍应生微笑问他们是否有预约，薛明刚想说没有，却听陈雪薇笑着道：“有的，姓陆。”
  薛明心底跳了跳，隐隐有些预感；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乖觉地跟在母亲身后走了进去。
  这里装修得很有情调，安静舒缓的音乐倾泻出一个优雅的用餐环境。人比较少，桌子大多是空的，这就让薛明一眼便看到了，餐厅靠边处一张桌子上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带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其乐融融地一起玩做汉堡的手机游戏。
  男人看着气质很好，很有教养，让自己女儿挑选食材、制作汉堡，自己只负责偶尔在她迷糊的时候指出正确的材料，再夸“宝宝真棒”。
  来自父亲的这般温柔，薛明从来没有体会过。
  陈雪薇见到这对父女，眼里的光更亮了。她先上前，温柔地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发，收获了一声脆生生的“妈妈”。
  接着她才往旁边一站，露出自己身后无所适从的薛明来：“宝宝，看这是谁？”
  小女孩儿好奇地打量着薛明，目光从他张扬不羁的粉色头发上一直扫到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大背心，不太确定：“明明哥哥？”
  “对，是明明哥哥。”陈雪薇笑着拉住薛明的手，把他往前带，“小明，这是你纯纯妹妹，这是陆叔叔。”
  手突然被陌生的温度攥住的那一刻薛明皮都紧了，强忍着没根据本能甩开她。什么纯纯妹妹什么陆叔叔他都不认识，只能按着社交礼貌露出一个僵硬的笑。
  “他比较害羞。”陈雪薇善意地解了围，让薛明坐。
  见人齐了，纯纯迫不及待地转头问陆叔叔：“爸爸，我们可以吃冰激凌了吗？”
  薛明恍然。
  这果然是母亲的新家庭啊。
  那为什么今天偏偏要把自己也带来，旁观这个格格不入的家呢。
  陈雪薇见薛明表情不太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与陆叔叔对视了一眼，斟酌了番说辞，温和道：“明明，听说你高考结束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薛明抿紧嘴唇不说话，放在膝头的手攥紧成了拳头。
  “这些年，你姥爷生怕我回来会再被你爸爸缠上，不准我回来，我也有了新家庭，也怕打扰你。”陈雪薇哀伤道，“但是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心里都记挂着你的。”
  她期期艾艾地问：“我托小玉转给你的钱，你都收到了吗？你过得好不好，那个人有没有欺负你？”
  陆叔叔也适时露出了关心的神情。
  他的态度既不冷漠，也谈不上热络，尽心尽力地做一个背景板，带纯纯玩。
  薛明死死地瞪着对面父慈女孝的场面，手指甲快要将手心挠破。
  “......为什么，现在非要问我这些。”
  你当初走的时候，难道没想过这些可能性吗？
  “你说什么？”陈雪薇惊叫了一声。
  可薛明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再抬起头时，他已经恢复正常了。
  他转头，望着母亲哀切的眼睛，妥帖一笑：“钱我都收到了，让小玉姐帮我存着的。我过得很好，没有被他欺负，我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
  “你别担心我了。”薛明轻声道。
  一顿饭薛明吃得食不知味。
  他不愿意在母亲的新家庭面前下她的面子，便乖乖扮演一个“妻子失败婚姻的产物”，尽量把自己装得懂事又可怜，来满足陈雪薇延迟的母爱和迟来的亏欠。
  陈雪薇一家三口显然是薛明小时候最羡慕的那种家庭，爸爸温柔，妈妈祥和，女儿活泼开朗落落大方。他们一家人谈吐不俗，用餐得体，是薛明小时候路过肯德基都会羡慕的那种家庭。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纯纯闹着要去二楼的儿童乐园玩。陆叔叔本想自己陪着去，让陈雪薇多多陪陪儿子，然而纯纯一上午没见妈妈了，说什么也不让她离开，哭得撕心裂肺。
  薛明看着陈雪薇不忍的眼眸，垂下眼，适时提出齐绪“正好”有事让他立刻回一趟店里，他就先走了。
  “小明......”陈雪薇愕然地扭头望着他。
  她印象里沉默寡言、一股狠倔劲儿的儿子，竟然对她露出一个堪称是乖顺的微笑：“妈妈，我走了。”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转身，不顾陈雪薇的挽留，毅然踏上电梯，缓缓下楼去。
  “小明......”陈雪薇眼泪蓄满了眼眶，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雪薇，别难过，孩子大了，该有自己的生活了。”陆叔叔将她揽了过来，陈雪薇立即伏在他肩头，眼泪打湿了肩膀上的衣服。
  “妈妈！妈妈！”纯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幸运又幸福的小女孩儿疑惑地看着父母，张手要爸爸抱。
  -
  薛明孤魂野鬼一般回到了齐绪店里：“绪哥，我回来了。”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听到回应。
  薛明一愣，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抽离出来，环顾了一圈，才发现齐绪没在一楼。
  他一边喊着“绪哥”，一边上楼去找。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二楼角落里一个他从来没有进去过的小房间中，找到了齐绪的身影。
  “绪哥？”薛明一边喊着，一边打量着这个小房间，想走进来。
  齐绪正背对着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有些积灰了的纸箱。而他好像是在收拾东西，对着箱子里整出来的东西出神了好久。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齐绪如梦初醒，转头，光影在他脸上划分出一道明显的切割线，他看上去像活在交界口一般，一面是平静如死水的小城生活，另一面却是......
  “回来了？”齐绪淡淡的问。
  薛明眼尖的看见，齐绪将一个水晶奖杯似的东西，重新放回了箱子里。
  他还没来及发问，齐绪便起身，温和地哄他出来，一面将门再次锁在了自己身后。
  “和妈妈玩得开心吗？”齐绪把人带去休息室，又从冰箱里给薛明拿牛奶。
  薛明接过他插好吸管的奶盒，听到他的提问，眼神暗了暗。
  他本来想装作坚强，跟齐绪说玩得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抬头对上齐绪沉静的眼神就一点都不想装大人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回来和家长告状一般，一股脑儿地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
  薛明本来还觉得没什么，只是想找个发泄渠道抒发一下。可是，事情过去以后他再回味起来，只觉得越来越难受，说着说着，眼眶便悄悄地红了。
  哪有这样的，不是说要和我聊聊天的吗？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新家庭带到我面前，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向别人展示我从来没得到过的母爱？我又没有争过什么抢过什么，为什么连这点体恤我的心情都做不到？
  心中那点难过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薛明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低头用力抽了一下鼻子，把那点泪意全部憋了回去。
  “然后我就说你临时找我有事，跑回来了......”薛明拼命眨眼睛，牙齿狠狠咬了一下下唇，迫使自己坚强起来，故作无事，“没事了啦，我都这么多年没见过我妈妈了，她还能想起来我已经很不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接着一双温热的手臂便将自己环住了，薛明整个人都被齐绪按进了怀里。
  咚咚，咚咚。
  薛明伏在齐绪胸口，能清晰听见他稳健的心跳，和着自己紧张到狂跳的心跳声，只让人觉得心安。
  “绪哥？”薛明张了张嘴，喊着。
  “嗯，好了，我知道了。”齐绪像上次那样轻拍他的后背，“你不需要跟我解释了，你只需要我来抱抱。”
  第47章 小黑蛋
  这是齐绪第一次主动提出抱抱他。
  薛明趴在他怀里，眼睫疯狂颤抖着，快扫起一阵小旋风。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只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干脆把脸埋进他胸口，一言不发。
  齐绪安静地等了一会儿，觉得薛明情绪平复得差不多了，略微思索一番，突然问：“怨她吗？”
  “谁？”薛明下意识地反问。
  “你的妈妈。”齐绪喉结上下一滚，觉得就算薛明说“是”，那也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是陈雪薇抛弃薛明在先，这么多年始终没有露面，让一个晚辈替自己照顾自己的孩子；而她好不容易回城看望他，居然还带着自己的新家庭一起，这无疑是二次伤害。
  已经缺失这么久的亲情，早就没有了互相融合的可能性，何必为了满足自己自私的心，二次伤害这个可怜的孩子呢？
  想到刚才站在门口、脸上还带着点懵懂泪痕的薛明，齐绪便止不住地心往下沉。
  谁知，薛明疑惑地抬起头，自下而上地望着齐绪的眼睛，理所当然道：“不怨啊。”
  “她虽然是我的妈妈，但是也有自己的人生，没必要为了我困在这个小城市里一辈子。”薛明收回眼神，喃喃道，“再说了，我该怨的另有其人。我和我妈都是受害者，就不要再互相仇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