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 第35节
作者:
花上 更新:2025-10-27 16:03 字数:4585
他终于回来了。
喉间哽咽千言,最终只凝作一声轻唤:“陆呈辞。”
他应声颔首,踏雪而来,履下碎琼声细不可闻。
一旁怔立的许夙阳猛然惊醒,当即侧身将沈识因护在身后。这些时日边疆大捷的消息如芒在背,他夜夜辗转,只怕陆呈辞回来再找沈识因。结果,他还是来了。
雪落无声,陆呈辞停在二人面前,眸光淡淡掠过许夙阳。
许夙阳将沈识因护得更紧,冷声道:“陆呈辞,沈识因是我的未婚妻,你休要再来纠缠她。”
他声线里带着些慌乱,旧伤未愈的身形在风雪中显得单薄。
陆呈辞冷眼睨他,动了下唇角,沉声道:“许夙阳,滚远一点。从今日起,她就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
他说罢,抓起沈识因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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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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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多日前,陆呈辞被皇上软禁于宫中。直至三日后,方由父亲陆亲王亲自出面,将他保释出来。
这三天里,皇上一次也未曾召见他。圣心如明镜,终究顾念着他世子的身份——纵使许夙阳手持御赐令牌,也知不该当街对亲王世子擅动干戈。
皇上命许夙阳持令牌收回他手中的案务,不过是想借此敲打亲王府,试探陆亲王的反应,也顺带看一看许家一派的态度
。
只是他刚回到府中,便得知局势有变——陆陵王已在禹州发起进攻。
许夙阳这一插手,将他原先布下的计划全盘打乱,诸多事宜悬而未决,甚至连母亲的忌日都未能赶上。所幸父亲出手及时,将他从宫中保出,尚有余地挽回危局。
他未敢耽搁,当即率领周晔等人快马加鞭赶往禹州。到了禹州立即召集人马突袭陆陵王。
此一战,他并无十足把握,却不得不为。若能借此削弱陆陵王势力,便可为后续边城地区的征战铺平道路。
如今朝中局势微妙,他一个刚认祖归宗的世子,无势无人,若要单打独斗,简直难如登天。唯有行险招、立奇功,方能震慑朝野,引人追随。
此番行动皆是他自作主张,未曾禀报父亲。他暗中调兵遣将,甚至动用了父亲昔日授予他的部分兵权。
以少敌多,无疑是一场豪赌。胜了,前路便是通天坦途;败了,便是万劫不复。
可他什么也不怕。在外飘零六年,哪一日不是刀尖舔血、生死难料?他早已习惯了与危险共眠。如今这点风险,反倒激出他骨子里的悍勇。
这一战惨烈至极,麾下将士折损大半,他自己亦是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可既然刀已出鞘,便没有回头之路。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活下来的,究竟会是哪一方?
他咬紧牙关,硬生生苦撑了十余日,终是以智谋险胜。
战事方歇,他浑身是伤,一条胳膊自手指肿至肩头,动弹不得。厮杀之时,他只能以牙咬紧剑柄,单臂死战,血染征衣。
击败陆陵王后,他并未急于回京,而是转道边城。半年来,他早已在此暗中布局,从山匪流寇到城内首领,一步步渗透瓦解,直至将这边城化作一座空壳。如今率军而来,不过数日,便已全城收复。
收复边城后,他本欲即刻返京,奈何伤势沉重。行至半途,不得不停下寻医诊治。他不愿让那人见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原想着抵京后休养三两日便可,可这一身伤,却远比想象中更重。
大夫与麾下将士皆劝他安心养伤,硬是让他卧床休养了五六日,才允他启程回京。
抵京之后,他只歇了半日,便沐浴更衣,换上一身整洁衣袍,迫不及待来到了太师府。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满目皑皑,澄净皎洁。若在从前,他是极厌恶下雪的。流落在外那六年,每逢寒冬飘雪,他便饥寒交迫、无处容身,冻疮遍体,只能蜷缩于檐下草堆中瑟瑟发抖。六个漫长冬季,皆是苦熬而过。
可如今再见雪落,他却不那么憎厌了。因为如今他有暖衣可穿,有想见之人可期。
京城的雪景清雅如画,再不是记忆中那般凄楚狼狈。
雪大片大片地飘着,透过雪幕望着眼前人儿,她又清减了许多,身披一件毛茸茸的氅衣,整个人裹在其中,宛如一颗莹润香甜的糖,看得他心头也跟着软软的。
只是她身旁那道身影,却令他厌烦。许夙阳,此人依旧阴魂不散,他早欲除之而后快,奈何大局未定,尚不能打草惊蛇。
他原以为上回一顿教训能叫他收敛,谁知他非但不知退却,反倒变本加厉,仍纠缠沈识因不放,一家人还将手伸向了兵部。
时下他征战归来,战功赫赫,兵部之中自然有他一席之地。原本许家处心积虑谋取的位置,如今不仅落入他手,更比从前高了一等。
然而他行事却与许家截然不同,并未将沈识因的二表哥排挤在外。掌权之后,他反将沈家一系的兵权逐一稳固,既保全姚家,亦为日后铺路。
此刻眼见许夙阳仍纠缠在沈识因身旁,他心头一股无名火起。算算时日,那卖花女应当已经生产了吧?都是当爹的人了,竟还有脸在此纠缠不清,当真不知廉耻。
他将沈识因拉至身前,谁知许夙阳竟猛地攥住她的衣袖,要将她拽回去,口中厉声道:“你们两个早已暗中苟合,如今竟敢明目张胆!沈识因,我与你相识多年,待你一片真心,爱你至深,你便是这样回报于我?你可知我……”
话未说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陆呈辞已一脚狠狠踹在他肚腹上。许夙阳猝不及防,踉跄着连退数步。
脚下积雪湿滑,他一个不稳,重重跌坐在地。
他吃痛地捂住腹部,蹙紧眉头死死盯着眼前二人,目光怨毒而不甘。
沈识因冷眼瞧着,只觉他咎由自取。这段时日以来,她虽未在明面上与他过多冲突,暗地里却早已查清他做的那些龌龊之事。
他府中那名怀孕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远房表亲,而是与他有私的卖花女。
据酒楼掌柜所言,许夙阳当初与那女子有了肌肤之亲,事后对方曾闹上许府,却被许家强行将消息压下。那女子,也就此不知所踪。
虽说此事或许是有人故意给他设局,可他既已知晓真相,却仍对她纠缠不休,口口声声以爱为名,逼她成婚,实在令人厌憎。
上次见那女子时,她已有十月身孕,腹部高隆,临盆在即。如今这么久过去,想必早已生产。
这几日许夙阳每次前来,她总能在他衣襟间瞥见女子长发,甚至隐隐嗅到一丝奶腥气。每每如此,她便心生烦躁,只想离得越远越好。
她并不急于揭穿,并非不敢,而是眼下局势未明。她想将此事化作一枚筹码,一枚或能护得太师府周全、亦能助自己破局的筹码。
所以她再烦再恼,再觉得恶心,也只能强自忍耐。只待时机成熟,她定要亲手撕开许夙阳这张虚伪面皮,叫所有人都看清他是怎样一个道貌岸然之徒。
即便他曾真心爱过,即便与那女子的一段纠缠是身不由己,即便至今仍口口声声说心里有她,这都不是他一边与外室生儿育女、一边又对她苦苦相逼的理由。
他把她沈识因当做什么了?
陆呈辞方才那一脚,她都觉得踹轻了。
沈识因冷眼瞥向跌坐在雪地中的许夙阳,目光如凝寒霜,一句辩解都不屑予他。
积雪冰寒彻骨,许夙阳瘫坐其间,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只觉悲愤欲狂。他堂堂探花郎,何曾想过会落得如此狼狈境地?
他死死盯着沈识因,眼眶渐渐红了,嘶声道:“沈识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沈识因实在不明白,事到如今,他为何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他眼眶泛红,神情悲恸,倒像是真对她情深似海、难以割舍一般。
既与别人连孩子都有了,又为何还能口口声声说深爱着她?这般矛盾难测,令她不由心生寒意。
雪越下越大,漫天飞白。陆呈辞握紧她的手,掌心温热有力。他微微收紧手指,牵着她转身走向一旁的巷子,再不留一眼予那雪地中狼狈不堪的人。
天地间唯余茫茫雪色,许夙阳独自跌坐于冰冷之中,发间衣上沾满残雪,方才为那人儿撑的伞也孤零零落在一边,仿佛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可他,又怎会甘心?
巷中积雪已深,雪片纷纷扬扬落下,静谧之中,美得如同幻境。
陆呈辞一路紧握着沈识因的手,两人默然前行。许是分别太久,又或是心绪翻涌得太急,一时之间,竟谁也没有开口。
雪落无声,长巷静谧,只余彼此交握的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良久,沈识因才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她问的是他宣称她不再是许夙阳未婚妻的那句话。
为等这样一个结果,她已等了太久,全家用尽办法却始终无果,甚至有一段时日,她几乎快要向命运低头。
陆呈辞闻声转头望去,见她眉尖若蹙,眸光轻颤,长睫之上犹沾细雪,神情中交织着忐忑与期盼。
他温声应道:“对。想来皇上的口谕此刻已传至许府,稍后太师府应当也会有人前来宣旨。”
沈识因停下脚步,有些不可置信:“当真?我与许夙阳的婚约,当真解除了?这究竟是如何办到的?皇
上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
陆呈辞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又将伞倾向她那一侧,雪花无声落在他肩头。
他回道:“是我向皇上请旨,陈明你的处境与不愿。你的祖父亦趁机进言,坦言你与许夙阳并无情意。虽说是儿女私事,本不该劳烦圣听,但皇上仁明,亦不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强逼你接受一桩无情之姻。”
沈识因好奇问道:“你向皇上请旨?你是如何说的?皇上又怎么会答应你?”
陆呈辞回道:“我此番征战立功,推却了所有赏赐,唯求陛下下一道旨意,解除你与许夙阳的婚约。”
沈识因听罢,心中蓦地一酸,眼眶顿时红了。她怔怔望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桩婚事如同枷锁,困她太久太久,如今终于得解,她的人生、她的将来,终见微光。
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微哽:“谢谢你!也多谢祖父,一直为我周旋。”
言至此处,她语声中带了几分凄楚:“这段时日,我只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没有魂魄的物件,任人摆布,可以被随意赐婚,亦能被拿去兑换权势。而我身为女子,竟连半分自主的余地都没有。”
她说到这里,不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啊,在这世间,女子终究有太多身不由己。就连一桩婚事,她都无力左右。
也正是这般处境让她看清,在权势面前,人命与幸福何其轻贱。如今沈家岌岌可危,她必须助家人渡过这场风波。
陆呈辞见她眼尾泛红,心中怜惜,抬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落雪,继而以温热的掌心捧起她的脸,温声道:“如今你既已恢复自由之身,不必再如从前那般谨小慎微。从今往后,你的人生、你的姻缘,皆可由你自己抉择。”
“我本可以向皇上请旨,将你赐婚于我,可若如此,我与那许夙阳又有何异?我不愿以此束缚你。我仍如当初所言,若你愿意,我便风风光光迎你为妻。”
这些话,如千斤重落在沈识因心里。
她缓缓抬眸望向他,眼中渐渐盈满水光,泪珠悬于长睫之上摇摇欲坠。她鼻尖微酸,心头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欢喜还是委屈,终究没能忍住,泪水悄然滑落。
陆呈辞见她落泪,一时有些无措,这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情状。他连忙抬手,以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痕,声音里带了几分慌乱:“怎么了?可是我方才说错了话?”
沈识因摇了摇头,破涕为笑道:“没有,我今日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她眼波盈盈地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一为终于得回自由,二为终于见到你平安归来。”
这一句“终于见到你平安归来”,道尽了她这段时日的牵挂与忧心。
陆呈辞心头一软,忍不住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心里也酸酸的。
她又道:“你的事,二哥都同我说了。陆呈辞,你很厉害,我很佩服你。那日你对我说的话,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这是陆呈辞长大以来,头一回有人这般肯定他、认可他。
他五岁便失了娘亲,从五岁到十三岁那八年,在亲王府中过得并不容易。没有娘亲在身边循循善诱,没有那些鼓励的话语和肯定的目光,父亲常年在外,无人教他何为温情,他从未体会过家的暖意。那八年,他活得懵懂而孤寂。
后来流落在外的六年,他全凭一口气、一个念想撑着——他要活着回来,再见父亲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