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春潮 第92节
作者:花上      更新:2025-10-27 16:03      字数:4909
  许是那日亲眼见江灵生产之惨状,心中惊惧未消,生怕自己将来也会因生育而遭遇不测。
  起初她不愿,陆呈辞也由着她,只当是心情未缓,日日陪她读书散步。可大半月过去,她仍避着房事,始终不肯与他亲近。
  有点委屈。
  这日晚膳后,二人沐浴完毕,照例在院中漫步。
  这些时日陆呈辞几番试探皆被婉拒,心下难免郁结。他虽体谅,却也不愿因旁人之事长久影响她,世间苦难种种,总要学会调节心境,方能将自家日子过好。
  此刻沈识因又不知想起什么,垂首默然,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陆呈辞跟在她身后,望着她疏离的背影,既觉委屈又生出几分恼意。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从正殿廊下默然行至后园深处。
  初秋将至,园中百花多半凋零,枝叶也染上些许秋黄。晚风带着凉意,掠过寂静的庭院。
  二人走了许久。
  起初陆呈辞还算平和,可见她始终不肯回头看他一眼,心下渐渐躁郁起来。
  今日沐浴时,他特地用了清雅的香膏,又换上一件质地轻透、隐约勾勒出身形的寝衣,连墨发都悉心梳理得一丝不苟。这般精心打扮,自认既矜贵又含几分诱引,谁知他的妻子竟全然无动于衷。
  教他如何不恼?
  二人行至一片残花丛旁,他终是再难按捺,大步上前,自身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沈识因被他突然揽住,惊得微微一颤,下意识便要挣脱。这细微的挣扎却似星火落进干草,瞬间点燃了陆呈辞压抑多日的情绪。
  他将人转过来,双手握住她单薄的肩头,迫她迎上自己的目光。
  廊下灯笼明澈如水,将二人神情照得清晰。陆呈辞凝视着她眼中交织的矛盾与歉意,终是沉沉一叹,拥着她退入身后花丛荫影里。
  他一手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一手抬起她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
  沈识因被他这般强势作派惊得屏息,只得睁着那双漾满水光的眸子望他。
  陆呈辞见她这般惶惑无措的模样,心头翻涌的委屈与怜惜再也按捺不住。
  他深吸一口气,嗓音里浸着苦涩:“孩子可以不要……但你不许再冷落我。”
  -----------------------
  作者有话说:粘人的小陆委委屈屈:老婆老婆老婆求饭饭!
  [红心][红心][红心][红心][饭饭][饭饭][饭饭][饭饭]
  第65章
  沈识因确实是被江灵生产时那血淋淋的景象惊着了。最初那几日,夜里总反复梦见那片刺目的猩红,每每惊醒便下意识捂住小腹,竟真觉得隐隐作痛。
  这份惊惧缠得她心神不宁。这些日子,她努力想拨开阴霾,劝自己别再胡思乱想。
  有时瞧见那粉雕玉琢的婴孩,也泛起暖意,只觉得这般圆满实在令人羡慕。她又何尝不愿与他耳鬓厮磨、缠绵相依?却总怕稍有不慎便怀上身孕,若届时调养不当,临盆时落得母子难保……
  这杞人忧天的念头搅得她终日惶惶,连自己都觉得不该如此。
  她何尝不知陆呈辞这些时日的包容?此刻见他终于按捺不住,这般委屈又无奈地将自己困在花丛间,她心里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他今日从清晨起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走到哪儿跟到哪儿。一下午换了三身衣裳,时而在院中执剑起舞,时而倚栏吹笛,还总要凑到她跟前斟茶——仰头饮茶时,水珠顺着唇角滑过喉结,没入微敞的衣襟。那副模样既惹得人心痒,又让人忍不住想笑。
  她看在眼里,怎会不懂他这般卖力讨好的心思?
  晚膳后见他特意沐浴梳洗,在铜镜前将墨发梳理得纹丝不乱,她心里又暖又愧。可那份对生育的恐惧,终究如影随形。
  他为此上火也是应当的,所以此刻她便只怔怔抬眸望他。
  二人目光相缠。
  陆呈辞原还带着恼意的眼神,撞见她这水光潋滟的柔软模样,火气竟霎时散了大半。
  他暗恼自己没出息,连生气都撑不过片刻,反倒被她这般眼神衬得像个恶人。终是无奈地低头苦笑,牵起她的手便往回走。
  他迈着大步在前,沈识因踉跄跟在后头,本以为要被他拉回房去,不料却拐进了置琴的厢房。
  只见他取出一张桐木琴,命小厮摆好琴案坐墩,将琴轻轻安置妥当后,又折返她面前,扶着她肩头在对面坐定,自己才回到琴案前拂衣落座。
  沈识因被他这般举动弄得茫然,而他绷着面容一言不发。她只得乖乖坐在对面,唇瓣微动正要开口,却又听他低声道:“别说话,听我弹。”
  她连忙点头。先前只知他笛声清越,却不知他竟还会抚琴。
  他在琴案前坐定,徐徐卷起袖口,将一双手轻置于弦上。抬眸看她时,眼里还凝着未散的委屈与薄怒。她被他这般眼神看得心尖发软,乖乖坐着不敢动弹。
  他低头指尖轻拨,淙淙琴音便流淌出来。那双手生得极好,十指修长,骨节匀亭,在琴弦间起落流转时,自有一段优美姿态。
  她先是凝望着他那双手,只见指尖轻拢慢捻,清越琴音便如珠玉倾泻。待曲调渐成,沈识因已认出这是当年琴课先生教的最难的那支曲子。
  昔日陆瑜在宫中曾为她弹过,那时只觉得如坠云端,婉转缠绵,已是她听过最美的演绎。
  可陆呈辞指下流淌出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象。才入前奏便觉不凡,不似陆瑜那般温润朦胧,倒像是倏然置身青山碧水间,乘着清风在云峦中穿梭。
  琴音时而清冽沁人心脾,时而暗藏惊澜,教人随着那起伏的旋律心弦紧绷,又忍不住期待后续的精彩。
  他抚琴时的风姿更是令人心折。眉宇沉静,墨发随风轻扬,衣袂在韵律中飘拂,尤其是那骨节分明的十指,在弦间起落如蝶。整个人宛若谪仙临世,指法轻重相宜,节奏缓急有致,美得教人移不开眼。
  这一曲听下来,真真是耳朵的盛宴。
  沈识因凝眸望着他,整个人早已被琴音摄去心魂。这首长曲自起伏跌宕至渐次轻缓,每个音符都叩在心尖上。待最后一缕余音散尽,她仍怔怔望着抚琴人,未能回神。
  陆呈辞一曲终了,亦久久沉浸在余韵之中。抬眸时,正对上她痴痴的目光——那眼底盈满的爱意与藏不住的倾慕,霎时撞得他心头悸动。
  她当真被他打动了,彻彻底底。
  良久,他起身走到她面前,俯身相望。沈识因仰起脸,在他探寻的注视下轻声道:“你弹得极好,是我听过最好的。”
  至此她终于恍然。他今日特意抚琴,一则是因这些时日的疏离令他不安,二来……分明一直暗醋陆瑜当初琴音动她心弦,却偏要装作浑不在意。
  不知他将这醋意闷在心里酿了多久,今日才借着七弦琴尽数倾泻。
  陆呈辞眸光微动,伸手轻抬她的下颌。沈识因仰着纤细的脖颈望他,软声问道:“你琴艺这般好,是跟谁学的?”
  他清声回道:“五岁就开始学了,与陆瑜师一个琴师,一直习到十余岁。后来回京又重新拾起,笛艺也是如此。”
  他们竟是师出同门。
  她轻轻“嗯”了一声,下颌仍被他托着。静默片刻后,又细声细气地道:“这时辰街上应
  当还热闹着……我想吃糖葫芦和山药蜜糖,你带我去可好?”
  他原打算抚琴后便与她安寝,即便她不愿,今夜也定要温存一番。可此刻见她眸光晶亮、满含期盼的乖巧模样,到底心软下来,颔首应道:“好,先去更衣,这便带你去。”
  沈识因立时笑逐颜开,仰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吻。
  这突如其来的亲吻让陆呈辞微微一怔,不自觉地抿了抿唇。分明已是成婚多日的夫妻,此刻却因她一个主动的亲吻,悸动得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年。
  沈识因,终究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
  二人携手回到房中,各自换了轻便的锦衣。陆呈辞先为她整理衣裳,一层层抚平衣料,仔细系好丝绦。
  沈识因见他这般专注细致,不由轻笑。陆呈辞见她眉眼弯弯,也跟着扬起唇角,又为她松松绾了发,这才整理好自己的衣袍,牵着她出了门。
  本要策马前往,沈识因却望着天边皎月,只道夜色怡人、晚风正好,想与他并肩漫步。陆呈辞自是无有不依,二人十指相扣,朝着东街悠悠行去。
  他们择了条近路,穿过几道幽深小巷,便沿着通往东街的河岸缓步徐行。这河水贯穿全城,自西向东蜿蜒流淌。两岸悬着各色灯笼,暖光将街衢与河面映得一片通明,粼粼波光在夜色里轻轻荡漾,煞是动人。
  少时,沈识因常随着姐姐与二哥来这河上泛舟,从太师府一路撑船直到通往东山的小径,沿岸食摊玩铺林立,喧闹非凡。
  此刻二人手中各执一串糖葫芦。沈识因已是许久未尝这滋味,那甜中带酸的熟悉口感,总让她忆起年少时无忧无虑的光景,心头便泛起暖融融的惬意。
  陆呈辞握着那串红艳艳的果子咬下一口,冰糖的甜意在唇齿间化开,心底却漫上些许酸涩。
  上一回吃糖葫芦,还是母亲带他回外祖家途中买的。他举着一路吃到府门前都未吃完,外祖父笑着将他抱起来说:“往后想尝这滋味,外祖亲自给你做。”
  那时外祖母还会为他烹最拿手的花鱼羹。
  此刻糖衣在舌尖消融,恍惚间又回到了童年。转头见沈识因吃得眉眼弯弯,那点怅然便悄然散去,只余满心温柔。
  沈识因边吃着糖葫芦,边兴致勃勃地说起从前与兄姊在河畔划船的趣事。她说得投入时,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呈辞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敞开心扉,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相处这些时日,二人终于渐渐亲近,倒真有了几分寻常夫妻的温馨。
  最让她津津乐道的,是小时候与二哥爬树摘枣的旧事。她说家中院里有棵大枣树,每年秋日都结满累累果实。她和二哥一到枣熟时节就往树上爬。
  起初年纪小不会攀,只能在树下接着。二哥摘了枣往下扔,她总接不住,反倒常被枣子砸得满头包。
  “可那枣子真是甜极了,又大又脆,总也吃不够。”她眼睛亮晶晶的,“后来我长大了些,二哥便教我爬树。等我终于能自己攀上枝头摘枣时,就换他在树下仰着头接啦!”
  “有一回我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伤了腿,在榻上静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虽说腿上还疼着,那段时日却让我偷着乐,因为既不用去私塾念书,也不必练琴,整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
  她呵呵笑起来:“不过才一个月的光景,就把自己吃得圆滚滚的,活像只胖团子!”说罢还故意鼓起腮帮,朝他比划当时圆嘟嘟的模样。
  她的童年仿佛永远浸在蜜里,那般无忧无虑。如何能不快乐呢?父母疼爱如珠如宝,兄长们悉心呵护,她自个儿又是个天真烂漫的性子。
  这样的姑娘,合该一辈子都这般欢喜。
  陆呈辞静静望着她。自两年前相识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她笑得这般开怀,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不识愁滋味的小女儿家。
  原来这般模样的沈识因,才是真正的沈识因。她就像一粒花种,需得时时用阳光雨露温柔滋养,方能渐渐舒展,终有一日绽出教人觉得世间万物都美好的绚烂花朵。
  二人沿街慢行,吃完糖葫芦后,又在路边一位老婆婆的摊前要了碗馄饨。
  婆婆见这对年轻夫妻恩爱模样,笑得合不拢嘴,将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时忍不住夸道:“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今夜凉快,待用完吃食,沿着河岸散散步、坐一坐,吹吹这小风,最是惬意不过。”
  沈识因望着婆婆慈祥的笑脸,只觉她身上有种历经岁月后的通透与从容。两人就这般坐在街边,分食着一碗鲜香馄饨。
  沈识因夹了一个递给陆呈辞:“我许久未尝这滋味了,你快试试可合口味?”
  陆呈辞尝了一个,目光渐渐柔软:“小时候随母亲去外祖家时,也常在此处吃馄饨。母亲总说在王府吃惯了山珍海味,反倒最念这摊上的朴实滋味。她说,这里有娘亲手作的味道。”
  沈识因转头望向灶前忙碌的老婆婆。这摊子不知在此经营了多少春秋,原来多年前,陆呈辞与王妃也曾在此共享过这般温暖。
  她歪头看他,轻声问:“那……与我说说你母亲可好?我幼时只听闻王妃是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从未见过她呢。”
  提及母亲,陆呈辞唇边浮起浅淡笑意:“其实早想与你聊聊她。说来惭愧,如今连她的容貌都已记不真切,只余个模糊轮廓,和几桩最要紧的事。”
  “在我儿时记忆里,母亲是个极温柔良善的女子。她十六岁嫁给我父亲,刚过完十八岁生辰便生下了我,待我五六岁时去世了。那时她才二十三岁。”他声音微涩,“二十三岁,恰如我如今的年岁,就这样匆匆走完一生。”
  “当时我年纪尚小,虽不曾见父母争执吵闹,却也鲜少见到父亲留在家中。他们的情分究竟如何,我一直不太清楚。”
  “那时我总以为父亲是忙于政务才难得归家。后来听姑母说,母亲当年是京城第一美人,又是家中嫡长女,自小被如珠如玉地呵护着长大。她不仅品貌出众,更有咏絮之才,是位令全城倾慕的闺秀。”
  “当年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踏破门槛。据说父亲与母亲初遇是在一间茶楼,二人不过擦肩而过,便就此钟情。翌日父亲便登门求亲,母亲竟也当即应允。”
  “许是年少时那一见倾心的悸动太过炽烈,让两个年轻人都未曾深思这般仓促的姻缘是否妥当。毕竟父亲贵为皇子,才学出众,本就是京城无数闺秀的春闺梦里人。母亲会为他倾心,倒也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