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月君手中长剑的红线绽开, 如蛛丝般窜出, 狠狠刺入他眼眶。那红线缠住夙明眼的根部,猛地向外一扯!
“啊!”
灵体虽无血肉, 痛楚却更胜肉身百倍。
宜年眼前炸开一片猩红,恍惚间看到月君站在漫天交织的红线之间, 手中捏着那颗仍在淌血的夙明眼。星图的光辉映在他脸上,将那张俊美的面容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宜年的右眼还能视物,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月君染血的指尖,和那颗被红线层层缠绕的、属于“岳珺”的眼睛。
*
“呜!”
宜年猛地从床榻上弹起,用手紧紧捂住左眼。可那剜心刺骨的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消散无踪,仿佛只是做了一场梦。
“怎么了?”金蝉被他的动静惊醒,连忙倒塌床边去, 扶住他摇晃的身躯。
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 金蝉发现宜年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不由得皱起眉头, 无奈问道:“你又脱壳去幻月宫了?”
宜年急促地喘息着, 手指不自觉地抚过完好无损的左眼,指尖仍在微微发抖:“镜子,给我面镜子。”
金蝉虽满腹疑问,还是在房中找出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递过去。
镜面映出宜年的眼眸清澈如常, 既无伤痕也无血迹。他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当时作为裴宣亲手剜目的决绝,不禁佩服起自己来。
“灵体略微受损,不妨事。”金蝉掌心凝出柔和佛光,轻轻按在他太阳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宜年闭了闭眼,将幻月宫中与月君的争执一一道来。说到激烈处,他下意识略去了鸳鸯谱上落笔的细节,只道是因鸠摩罗什之事起了冲突。
两个人当场动武,他留了手,只使出两三成力,所以才不敌月君,以至于让灵体的眼睛受了伤。
金蝉庆幸:“幸好不是你伤了他,听说那些东方仙人都是些矜贵的,要是他受了伤把你脱壳的事情告到佛祖尊者面前,我俩都吃不了兜着走。如今你们打斗,实在不体面,想必他不会声张,这件事应该能轻易过去吧。”
宜年听此,却不得不沉默。
宜年现在没有了夙明眼,不知道鸳鸯谱上写的名字有没有起效。而且,月君似乎生了很大的怒火,万一怒火大得让他……
宜年摇了摇头,准备将事情往好的方向想。明明是他受伤,他反而安慰起金蝉,两人没有再多话,都睡去了。
宜年睡前询问系统:“我完成任务获得的奖励道具,他给我夺去,你们不给我补偿吗?”
系统:【亲爱的宿主,由于您更新版本前的数据紊乱,难以溯源,无法追踪奖励记录,请您见谅。】
得了,意思是没有补偿呗。
宜年无语,没有了看见红线的眼睛,那斩缘剪也失去了作用,只有一个无住铃。宜年从来没有用过这个道具,从袖子里拿出来。
这无住铃是一种清音铃,与佛教金刚铃类似,看着是铜制球形,有一个微微的裂口,内部是一颗小小的珠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摇晃起来却没有声音,“警醒当下分别心”。也许,要到某种特殊的时候它才能发挥作用吧?
宜年将这颗小铃铛与自己的佛珠嵌在一起,倒是看不出差别来。
然后他也不再多想,走一步算一步,真的睡过去了。
第二日清晨,业镜殿始终无人来寻。宜年与金蝉踏着晨露往佛堂行去。忽闻头顶一声清唳,抬首间,一只羽翼如雪的飞鹰破云而下,稳稳落在他肩头。
“天河弱水三生阁的神兽?”金蝉眸光微动,从鹰爪上解下一卷素白纸绢,递给了宜年,“是地藏王菩萨的急召。”
宜年不明所以,打开纸绢来看,上面没说事由,只让他尽快去一趟三生阁。不待宜年多问,那飞鹰已振翅腾空,身形暴涨如垂天之云。
宜年只得匆匆与金蝉作别,跃上鹰背,往天河弱水而去。
罡风猎猎,宜年攥紧鹰羽,心头莫名发紧——这般急切,究竟出了什么事情啊?
他心中疑惑,又有些不太妙的预感,不禁焦虑又焦躁。
天河弱水区分东西两边天界,下至黄泉地狱,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分割线。要去到另一边,必须通过横跨天河弱水的三生阁,若是走错一步,便可能会消弭功德,堕入凡间。
西方这边由地藏王菩萨管理,东方那边由东华帝君执掌,相当于是东西两边的海关。
以前玉蝉受邀参加东方的蟠桃会,是跟着众佛一起从三生阁过去。
那是横亘三界的无垠长河,每个人眼中的天河弱水皆不相同。
在玉蝉记忆中,天河弱水水色似融化的琉璃,泛着星砂碎金。河面不见波涛,唯有无数莲花载沉载浮。
佛者见慈悲,所以弱水化作无尽莲海;道者观阴阳,水面如太极流转,清气上升为云,浊气下沉为雾,鱼龙潜游其中;凡人望乡愁,罪者见业火……
此水非凡水,而是众生心念所化——所见即所想,所念即所现。
这是宜年第一次来,他眼中的天河弱水与玉蝉记忆中却不一样。他从飞鹰背上往下看去,他看到的不是记忆的莲海,也不是其他那些,而只是一条普普通通的河,与人间的所有河似乎都没有差别。
宜年不禁失望,看来他造诣太浅,心念不足,所见所想仍是凡间景。
倒是那三生阁在普普通通的河上显得突出,它凌驾弱水中央,九重飞檐上悬挂着日月双轮。东侧阁楼紫气缭绕,有青鸾衔着玉笏穿梭;西侧钟塔梵音袅袅,金莲自虚空绽放。
连接两岸的是一座水晶长桥,桥身透明如无物,细看竟是由密密麻麻的命格砖垒砌而成。
宜年随飞鹰降落在三生阁西侧的佛塔前。塔门无声自开,内里烛火不燃自明。宜年见一灰袍僧人正站立等候,半张白玉面具遮住右脸,左脸却如常人,那正是地藏王菩萨座下的道明尊者。
“道明尊者。”宜年合掌行礼,心中很是不安,“劳您久候。”
话音未落,塔内烛火突然齐齐一暗。
猩红广袖掠过经案,月君自阴影处踏出。
宜年瞳孔骤缩,没想到月君竟然跑到三生阁的佛塔里来?他指着那抹刺目的红:“你……你……”喉间像堵着团火,烧得他语不成句。
“慌什么?”月君笑吟吟的,语调轻柔地戳破他的心事,“若我真向佛祖告发你损毁鸳鸯谱,此刻来的就该是戒律罗汉。还是地藏王菩萨慈悲,特意请道明尊者来做见证。”
这叫不是告发?月君能到西方来,肯定是让东华帝君和地藏王菩萨都知道了。
不等宜年说话,月君补充说:“我不得不向东华帝君知会,一应证据都上呈至地藏王菩萨处。地藏王菩萨便派了道明尊者来协调我们之间的事情,想必是希望能够私下解决妥当,不要闹得东西两方不愉快。
“但小菩萨你可放心,事关机密,我请求了东华帝君和地藏王菩萨,这件事不会外传,仅我们几个知。大雷音寺那边的尊者们只知道你犯了错事要到东方去赎罪,却不知道你错在何处。”
宜年瞪大眼睛,赶紧反驳:“我才没有损毁幻月宫的任何东西好吗?反而是你,你拔了我的眼睛,让我灵体受损,是你犯了错才对!”
月君却仍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说话了,那笑意像浸了蜜的刀。
宜年被看得脊背发麻,忽然意识到——对方分明握着更大的把柄。若真被知晓他在鸳鸯谱上私自落笔,写的还是自己的名字,那才是被认证犯了大罪。
他会像鸠摩罗什在业境殿被团团围住,辩论他的功过,探讨他是该在西方极乐还是去无间地狱。
而且,那眼睛确实不是宜年本人的,追根究底也怪不到月君头上。
道明尊者静立如松,手中乌木念珠轻转,将沉默碾成更窒息的压迫。
宜年浑身难受,心虚让他得不得妥协。他问:“……好吧,要我怎么赎罪?”
“善哉。”道明尊者展开一卷契书,帛面浮现梵文,“玉蝉子若认下损毁谱库之过,便按月君仙者所请将功补过,到幻月宫去当差,将损毁的鸳鸯谱修补,并且以劳力偿还月君仙者的损失。”
宜年有些不敢相信,拿起契书仔细看里面的内容,绢帛上“三百年”三字刺得他双眼发黑。
三百年!要他在幻月宫当差三百年,给月君使唤!
天……地藏王菩萨就这样把他给卖了?这跟卖身契有什么差别?菩萨竟然能卖自己家的弟子吗?
“小菩萨若不愿私下解决,便只能按规矩办。”月君低笑,“我现在就去禀明佛祖,有人擅动鸳鸯谱,还写下……”
“我签。”宜年咬牙,不得不点头答应。
三百年,对他们仙佛来说,应该很容易度过吧?而且宜年心想,他又不是真正的玉蝉子,他要完成断手上的红线。现在他失去了眼睛,无法使用斩缘剪,不如趁这个机会,利用幻月宫中的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