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回
鬼市从来不是什么太平地界, 但这段时间的动荡,连见惯了厮杀的游魂们都觉得心惊。
东巷深处,那座千百年不倒的醉骨楼突然易主。
新楼主裴宣貌美惊人, 看似文弱,手段却凌厉得很。先是一夜之间将虞沛的旧部清理得干干净净, 血水从楼里一直淌到街上, 把两边的路板都泡成了暗红色。接着他又重订楼规,把那些靠吸食活人精气的艳鬼们整治得服服帖帖, 硬是把风月场改成了正经生意。不过再正经也正经不到哪里去,只是把吸食活人精气改成了连鬼都不放过。
醉骨楼原本是以风月为生意, 如今倒是转了向。最赚钱的皮囊宴没再开过,曾经一掷千金就能与楼主共饮的规矩也成了空谈。有富可敌国的鬼商,捧着能成山成海的寿契求见,却只在厢房外等到天明,别说一亲芳泽,连手都牵不上。
只要是见过楼主哪怕一丝边角的鬼,便被勾得失了魂,成日围在醉骨楼。楼主高不可攀,底下的艳鬼倒是捡了不少便宜, 生意兴隆得很。
再后来, 这位新楼主竟公然跟幽冥栈打起了擂台,往正经食宿方面做。甚至从酒楼挖了几个顶顶好的厨师, 在地窖酿起阴酿, 抢了幽冥栈不少生意。
幽冥栈主派去闹事的厉鬼,第二日全被吊在醉骨楼檐角,身上贴满了欠条。原来裴宣早设好陷阱,就等他们上门。那些厉鬼不仅没讨到便宜, 反倒被逼着签下卖身契。
如今走在鬼市长街上,远远就能看见扩建后的醉骨楼。朱漆大门换成了阴沉木,上面用金粉写着诗词。檐下挂着的灯笼也不再是人皮所制,而是阴恻恻的素纱灯,照得半条街都笼在青白色的光晕里。
至于幽冥栈?早灰溜溜地搬去了鬼市最西边的乱葬岗,连招牌都缺了一角。
裴宣的动作比鬼市众鬼预想的还要快。
就在醉骨楼根基初稳之际,这位新楼主又广发金帖,邀集鬼市各路商贾,要成立鬼市商会,说得是冠冕堂皇“为规范市集交易,共谋长远发展”。不过明眼鬼看得出,这新来的裴楼主不只是艳鬼这么简单,野心不小,是想要自己拿捏整个鬼市的命脉。
起初,那些经营多年的掌柜老板们并不买账。
“这新鬼真不懂规矩,做艳鬼就好好理感情债,倒是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来了。”
“贪心不足蛇吞象。”
然而,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了。
千年阴沉木棺材里突然爬出一具血尸,当票被查出掺了迷魂咒,老虔婆的汤锅里浮出未化尽的黑狗尾巴骨……这些巧合太过密集,偏偏又都赶上阴差出街。不到半月,当初反对最激烈的几位老板便鬼市蒸发,众鬼都在传他们是被阴差带走。
剩下的鬼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反对裴楼主的提议,战战兢兢在商会契约上按下了鬼手印。
会长的权势在鬼市蔓延,自然引来无数杀机。不少鬼暗地里想要铲除这个会长来取而代之,杀手接踵而至,可这些刺客连裴宣的衣角都没碰到就蒸发掉。
鬼市众鬼渐渐发现一桩怪事,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裴会长身边,总跟着个活人。
这唤作梵天的男子,在鬼气森森的长街上来去自如。寻常活人踏入鬼市不过一两个时辰,不是被阴气蚀尽阳气化作行尸,就是被百鬼分食殆尽。可梵天在此地盘桓数月,毫发无伤。
更奇的是他的本事和态度,他唯独对裴宣恭敬得近乎虔诚。有他在,谁都没有办法靠近会长半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鬼市表面看上去还算繁荣,似乎维持着往日的样子,但暗地里已经波橘云诡、暗潮涌动,有一种大战一触即发前的诡异的平静。
醉骨楼当然还是笙歌燕舞,客人往来络绎不绝。
裴宣不常在楼里呆着,这时候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准备工作,自然也暂时安分了下来。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若不是他时刻提醒自己这里是全息修行的世界,他可能已经迷失,将虚拟与现实混淆。系统也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过,让他偶尔会觉得现下的状况也不算太差。
从第一天来到鬼市他将耳边的杂音遏制下去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了。但他知道四障不可不破除,除了听障,视、言、感也逐渐浮出水面。
最近,那四重障蔽来得愈发凶猛了。
听觉最先沦陷,耳边总徘徊着尖锐的嘶鸣和吵闹,像是千万根锈针在颅腔内来回刮擦。有时连梵天近在咫尺的呼唤,都变得模糊不清,反倒那些怨魂的窃窃私语,却异常清晰地往耳蜗里钻。
视觉也开始扭曲。醉骨楼内的烛火时常突然暴涨,将整个视野染成血色;有时又毫无征兆地暗下去,让他眼前只剩下游动的黑影。甚至他开始在影子里看到另一个自己,像是玉蝉子,像是法海,又像是以前那个单纯的宜年小和尚,甚至还像是六翅凶蝉。
言语的失控也让他难以忍受,言不达意就算了,还一出口就是呓语胡话,或者是隐秘的心事,让他根本不敢轻易再张嘴。
触感的异变也让他备受煎熬,那温暖的手掌竟让他觉得灼痛,而触碰那些人皮骷髅时反而有种诡异的舒适感。甚至有时候他无意间抚过自己的脖颈,竟摸到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另一副骨骼正在皮下生长。
“我还能清醒多久?”
宜年偶尔会分不清,这些究竟是幻觉,还是自己正在分裂的另一面?
幸好有悟空在身边。
不,应该是叫梵天。他现在失去了作为孙悟空的全部记忆,是一个完全为宜年所用的空壳。
“师父,你没事吧?”梵天见他脸色不好,把他扶起来,将清水递到他的嘴边。
宜年抿了一口便皱眉,梵天赶紧将水撤下,露出自己的脖颈来。
“都说了不要叫我师父。”宜年一口咬在梵天的脖子上,活人的鲜血让他瞬间活了过来。
他不像其他艳鬼那样经营,自然很难维持住自己的鬼修能量,好在他身边养了个活人,好比源源不断的血库,可以一直给他供给。他与药寮主人达成交易,梵天在鬼市中可以维持不死之身。代价,他当然有足够价值的东西来支付。
“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总是下意识这样叫……”梵天已经很习惯楼主这样咬自己的脖子吸血。
楼主的唇还贴在他颈侧,尖牙深深陷进温热的肌肤里。梵天能清晰地感受到楼主每一次吞咽时,喉间细微的震动。
痛吗?
早就不痛了。
现在留下的只有某种令人战栗的酥麻,从被咬噬的伤口处蔓延开来,顺着血脉流窜至四肢百骸。梵天不自觉地仰起头,将脖颈送得更近些,手指深深陷入裴宣腰间。那腰身实在柔软,冰凉的身躯贴上来时,让人忍不住想用体温去暖热。
“楼主……”他觉得有些晕乎了,无意识地呢喃,嗅到对方发间淡淡的香味,混合着自己鲜血的腥甜,竟有种诡异的诱惑。
宜年知道自己吸得太多有些过了,松开齿尖,慢条斯理地舔去唇畔的血珠,定定地看着梵天失神的眼睛。
梵天在见到那截艳红的舌尖时回过神来,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他并不好奇鲜血的味道,他只是想要知道那唇瓣的触感……
“疼吗?”宜年手指手指却已经抚上他颈间的伤口,指腹摩挲着渗血的齿痕,止住了血,有点欣赏自己的杰作的意味。
“不疼。”梵天摇头,反而将人搂得更紧。他着了魔般迷恋这种被索取的感觉,鲜血流走了,心却被填满。
“每次你叫我师父,我都会一时间以为你恢复了记忆。”宜年将他撇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在这鬼市呆得越久,他的幻觉便越严重,他必须再快一点了。
“鬼门关大开的时间还有多久?”宜年为了等这一天,筹谋了好几个月,现在终于要等到,自己的状态却不如刚来的时候。
好在还有梵天。
“还有三天。”
到时候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关大开,自然会有无数的鬼往鬼市里来,甚至还有很多不怕死的凡人也想要来探其究竟。阴差会真正经过鬼市的街道,那一天会是他离开或者留下的唯一机会。
要么是成为鬼市的主人,要么是彻底解脱。
“下面那些鬼,都安分吗?”宜年有气无力地问道,他甚至咳了两声。
梵天担心他的状态,掀开床帘爬到他的面前,轻抚他的背脊,回:“放心,该安分的都安分了。那些不安分的,也照楼主的预想在等着。”
宜年耳边是乱七八糟的声音,但他根本听不到。他现在陷入了极度的触觉敏感状态,活人的触碰让他感觉很好。
刚刚应该让他走的。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抱住我。”宜年忍不住了,头靠在了梵天的肩上。他不想要再忍受这种痛苦,但痛苦却一直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