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穗不再管自己怎么也擦不干的眼泪，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将自己埋进他的胸口。
  “太好了。”她说。
  这是多么真实的一个拥抱，比他们之前所有的拥抱都要真实。
  真实到他们能清晰地听到两个急促而有力的心跳。
  五条悟终于回过神来，他放下手，随后回抱住百穗。
  “百穗。”
  “嗯。”百穗在他怀里，眼泪还在不停地流，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真的喜欢我吗？真的选择了我这边吗？”五条悟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百穗肯定地点点头，随后抬头望向他。
  她知道五条悟无法相信她，也知道自己一定已经做出了许多破坏信任的事情。
  要不然，凭五条悟这种性格的人，喜欢她这么久怎么可能会不表白呢？
  “悟，伸手。”
  五条悟听话地伸出一只手。百穗从口袋里拿出酒精湿巾，撕开包装，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给他把那只手擦了个干净，从手心到指尖，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五条悟不明白百穗要干什么，但还是任她擦来擦去，最后把自己的手擦得凉飕飕的。
  “好了。”百穗似乎终于把那只手清洁到了满意的程度。她把湿巾扔进垃圾桶，然后把他的手摆出伸出食指的手势。
  百穗捧起他的手，望着他，把他的手逐渐地靠近自己。五条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食指指尖离她脆弱的眼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第91章 手与眼，心与心
  不行。
  再近的话会戳到她的眼睛。
  五条悟心一动，下意识就想要向后拽自己的手。
  不。
  相信百穗。
  心里有一个声音这么告诉他。
  他的心怦怦直跳，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继续随着百穗的动作将手指向前，向前，向前，还在向前——最后，他的指腹触碰到了她的眼球，轻轻地按在了这片黑色上面。
  “……”百穗完成了这个动作，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忍受着心中的恐惧与不适维持这个动作。
  “悟，是什么感觉？”她不停地颤抖着，话语里却带着一点得意的笑意。
  五条悟愣了一下才开口：“……是湿润的、有弹性的。”
  五条悟认为这个世界上很少有自己从没做过的事情，可是这样的事情被百穗随手做到了。
  这是他从获得生命以来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第一次用自己的手指温柔地触碰另一个人的眼睛，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愿意将眼睛交给他。
  眼球是多么脆弱的地方。只需要一根小小的睫毛，或者一粒沙子，就能让这个小小的球体陷入不安之中。
  五条悟从不会想象自己会把眼睛给谁触摸，此刻，她却把自己宝贵而美丽的眼睛送入他的手中，让五条悟的那双眼睛也跟着难过起来。
  “悟，好好感受。”她笑着说。
  五条悟的手是多么的强大。苍、赫、茈……毁灭世界的力量就从这里出现。
  甚至都不需要那些，只需要他微微改变自己手指的角度，留了一点指甲的指尖就会戳上去，将这个水润而精巧的小球破坏掉。
  五条悟的手指与她的眼睛相接，温热的、潮湿的、脆弱的、带有温度的，令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直接与她连接在了一起。
  她握着他的手，带动他的手指微微下滑了一点，指腹就那么滑过眼球表面，按到了她的下眼睑上，露出内部充血鲜红的眼睑表面。
  一股无法抑制的兴奋与快感从他的指尖直接窜上了天灵盖，几乎要将他灼烧殆尽，他感觉自己此刻如同一名宇航员，登上了一颗黑色的、有着充盈水分的星球。
  这并不是因为他多么厉害，而只是因为这颗星球无私地接纳了他。
  喜欢。
  喜欢百穗。
  因为喜欢她，所以喜欢她的一切。喜欢她的脆弱，也喜欢她将脆弱交给他。
  手与眼，此刻好像心与心，传递着许多语言无法说尽的信息，让五条悟感到入迷。
  她笑起来，向后退了一点，让自己的眼睛脱离危险，随后才眨了好几次眼睛。
  她用两只手握住五条悟的手，水润的眼睛望向他，几乎要将他包裹住。
  “悟，记住这个感觉，记住我的眼睛的感觉。”
  “这既是我对你的信任，也是你对我的信任，很有趣，是不是？”她的语气很轻，很温柔，却足够清晰。
  五条悟看向自己的指尖，又再次看向她的眼睛。
  他这才明白了百穗这个举动的含义。
  这个举动就代表着信任。百穗相信五条悟不会伤害她，五条悟也相信百穗不会让他伤害她。只有两者都对对方保有足够的信任，这个动作才能完成。
  百穗是看出了他不信任她才故意这么做的，她想要通过这个举动培养他们两个之间的信任。
  他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就好像小孩子解出了困难的数学题一样。
  百穗，好聪明，好可爱。
  好喜欢。
  他开玩笑地说：“那么，如果你背叛了我的信任的话，我是不是可以拿走它们？”
  “当然可以。”百穗并不觉得是在开玩笑，她认真地捧起五条悟的手，覆盖到自己的眼睛上。
  “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事，悟，它们就是你的了。”在他的手下，她只露出了带着微笑的下半张脸。
  五条悟咽了一下口水，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另一个令他印象深刻的誓言。
  那一次，百穗失约了。
  不过那并不是件坏事。
  现在，百穗再次作出承诺，甚至愿意将自己美丽的眼睛交给他。
  不……
  五条悟觉得自己很兴奋，甚至兴奋到微微战栗。
  她把他的手往自己的眼睛上按，一点一点地带他感受着她的眉骨、眼眶、睫毛、以及眼皮之下那双能够微微移动的球体。
  “你可以随意处置它们。毁掉、扔掉、烧掉……或者吃掉。”
  “咕咚。”五条悟的喉咙再次滑动一下，顺着她的话语想象她那双眼睛在他的齿间被咬碎，碎成一块一块的，又被他咽下去……
  她把他的手拿开，如水的黑眼睛狡黠地看向他。“好吗？”
  五条悟舒出一口气，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大汗淋漓，好像自己真的生吞了一颗眼睛。
  “百穗，这可是你说的，你要记住自己的话。”他牢牢反握住她的手，盯着她。
  千万、千万、千万不要背叛他。
  否则他真的会将她的眼睛吃掉。
  “当然，悟，我会牢牢记住。”百穗点点头，脸上的笑容很天真。
  她那么喜欢五条悟，怎么会背叛他？
  他们坐在椅子上相对无言，一想到两个人已经在交往了就觉得很高兴。
  “牵手？”五条悟笑着问。
  “好！牵手！”百穗牵上他的手，两只大小不同的手相牵，手心贴手心地粘在一起。
  他们两个继续坐着。
  交往应该干些什么来着？
  两个平常很聪明的人，此刻变成了两个小笨蛋，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做什么，只知道呆呆地牵着手，看着对方傻笑。
  两个人微笑着看了对方很久，最后百穗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后五条悟也大笑起来，他们两个笑成一团，最后一起乱七八糟地窝在椅子上，引得路过的行人侧目。
  “百穗，我真的真的好高兴！”五条悟笑起来。
  百穗躺在他身上，无声地蹭了蹭他。
  我也是，她在心里想。
  她换了个姿势，躺得更向下一些，也更舒服一些。
  一片夜空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一个红色的塔尖也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眨眨眼睛，想起白天看到的景色，心血来潮地伸手指向塔尖。
  “悟，我们去那里吧。”
  无下限让他们两个安然地飘在空中而不被夜风吹乱衣角，符纸则隐蔽了他们两个的身形，他们一同站在塔尖下最小的那个平台上，俯视着下面的人群。
  “呜哇——好高！真是东京最高的地方了！”她又害怕又兴奋，腿都软了，紧紧地抱着五条悟不撒手，脸上却绽放着笑容。
  “听说明年北边要建一座新的电视塔，有六百米高，也不知道几年能建好。”五条悟伸手指了指。
  六百米！两百层楼！那岂不是一根通天柱了吗？百穗在心里想象着。
  没有咒力，人类只是凭借科技也能住在那么高的地方，也能看到那么远的景色，真好。
  “是浅草那边吗？”百穗问他。
  “嗯，在墨田。”
  “墨田……等它建好了之后，说不定我们还能一起去看呢，到时候再飞上去看看。”百穗笑了。
  要是她还能活下来的话，一定还要一起去看啊，她在心里想。
  “好啊。”五条悟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