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五条悟是因为她的记忆才被封印的。
  五条悟也看到了她的记忆，看到了那些痛苦又黑暗的东西，看到了那些……他被肆意玩弄的东西。
  “你……看到了多少记忆？”她剧烈地颤抖起来。
  呼吸，好困难。
  胸口的伤痕好痛，比以前还要痛，好像谁把她的心脏给捏碎了一样痛。
  她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五条悟上前去扶她的胳膊，被她躲开。她自己踉跄着站稳。
  “……差不多全部都看到了。”五条悟担忧地看着她，还是说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把这件事一直瞒着她。可是，他就是怕百穗会接受不了这件事才一直开不了口。
  “‘全部’是指什么？”百穗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上前抓住他的衣服。
  “我问你，‘全部’是指什么？”她近乎绝望地抬头仰望着他，目眦欲裂，又重复了一遍。
  求你，哪怕骗我也可以，求求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种事了……
  五条悟扶住她，沉默了一下，开口：“全部就是……全部。我看到了你所有的记忆。”
  “！”
  眼前一白，羂索出现在她面前。
  “百穗，你为什么总是选择错误的一条路？”
  “以为自己能拯救所有人，其实你谁也拯救不了。”
  “你害了所有人。”
  “现在这个世界多了你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事情一下子就变得好办多了。”
  “卑鄙的难道不是你这个手握剧本的家伙吗？不过，就算手握了剧本，你也是个超级烂的十八流编剧，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呢。”
  “百穗，放弃那种庸俗的人类立场吧。你不管是作为人类还是咒术师都失败透顶，只会给周围的人不断带来不幸。”
  羂索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凝望着她。“百穗，你瞧，你最后一个活在世上的理由也消失了。你没有拯救他，你只是使他更加痛苦了而已。”
  “来地狱里和我在一起吧，百穗。”
  六年前羂索的话化为了子弹，终于在今天击中了她。
  不，又或许，它们早就击中了她，成为了她身体里一个又一个的炸弹，只不过在今天，倒计时终于结束了。
  这些炸弹带走了她最后一丝的尊严。
  她最开始在盘星教的时候日夜难眠，那时候她告诉自己，为了拯救五条悟，这一切是值得的。
  后来她又用这个理由劝说了自己很多次，使自己一次又一次地从深黑色的地狱中爬出来，挣扎着往前走。
  她甚至劝说自己，哪怕有很多人因为自己而死，哪怕自己把自己搞得那么糟糕，可是最起码，她一开始的目的达到了，她确实改变了五条悟原本的命运。
  五条悟因为她而有了幸福的人生，所以她是有活着的意义的。
  她相信着，并把这当做自己还能够苟活在世上的理由。
  可是，她到今天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个谎言。
  她唯独不想让五条悟知晓自己的未来。
  这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了。
  他该如何自处？该如何看待自己的理想？该如何看待这个世界？
  是她毁了一切，是自己这个自诩拯救了他的人做的。
  百穗愣在原地看着他，觉得胸前一凉，手摸向胸口那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摸到了一手金色与红色混合的液体。
  ……灵魂？
  终于脱力地跪坐到地上，她好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偶，再也无法支撑自己。
  五条悟睁大了眼睛，扶住她。
  那个伤口比以前状况更糟，好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又像一口井，不停地向外流躺着金红色的液体。
  五条悟伸手按到那个伤口上，接触到金红色的液体，瞬间又感觉到了那时候的刺痛与灼热。
  五条悟清晰地知道她崩溃了。
  她流的不是血，而是自己的灵魂。
  她会死吗？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可恶，自己明明知道她现在精神很不好，不应该选择告诉她的。
  五条悟在心里后悔着，真想回到刚才扇自己两个巴掌。
  百穗看着他焦急的脸，终于回过神来。
  “百穗，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五条悟焦急地看着她。
  百穗面无表情，只是呆滞地、冷漠地、失神地望着他。
  没意义了。
  已经没意义了。
  小怜死了，现在连五条悟也被她伤害了。
  她做不了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天元……？
  随便吧。
  她已经坚持太久了，从十六岁开始到现在，她每一天都在努力，却什么都没有做好。
  她也真的没有力气去做了。
  现在连这具身体也要崩溃了。
  那让她就这么死去吧。
  她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再考虑任何事了，也不想再承受任何痛苦了。
  就这么结束吧。
  五条悟看着她空洞的眼神，皱起眉。“你又想逃避？用死来逃避？那我怎么办？百穗？你有考虑过我吗？难道你打算把我扔在这里吗？”
  他的表情显得有些可怜。
  看着五条悟那焦急的样子，她终于眨眨眼睛，带出一滴晶莹的眼泪，声音轻得像耳语：“明明……没有我会更好些吧？”
  这个世界、还有你的人生难道不都是因为我才变得这么糟糕的吗？
  “才不是呢！”五条悟立刻就反驳她：“你难道是想说，天内死去，伏黑甚尔死去，灰原死去，杰被我杀死，然后我再被宿傩杀死的那个世界对你来说更好些吗？”
  百穗，你不知道我的人生因为你而变得多好。
  “可是……”她忍不住地眨眼睛，忍不住地流泪。“其他人也就算了，我唯独不想让你看到你的人生，唯独不想让你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
  她费力地说着，任由伤口不断地向外流淌她的灵魂，在他们的脚下形成一片小小的湖泊。
  湖泊流淌在地上，然后逐渐地消散了，在周围留下一层白雾，好像他们周围升起了雾气。
  五条悟想问为什么，但是他也知道现在没时间说那些。“百穗，先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你？”
  百穗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五条悟看着她倔强的表情，毫不动摇，散落的绷带后蓝色的眼睛好像在发光。
  “百穗，我不会让你逃走的。如果你今天非要死在这，那这就是我殉情的地方，我会立刻去地狱找你。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逃走的。”
  “……悟，唯独这一点你做不到，你不会放弃生命的。”百穗平静地说道。
  她了解五条悟，五条悟这种人才不会殉情呢。
  他只会继续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上活下去，继续努力着，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这就是五条悟。
  然而五条悟看了她一眼，把绷带彻底扯下来，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得意。
  “哈，百穗，你又知道我了？你真以为你那么了解我吗？我们可有许多年没见了。”
  百穗的表情依旧是漠然的。
  在黑夜中，他抱着不断流失灵魂的她，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
  “我们来试试。”
  “你想不想听我的术式吟唱？”他笑着问。
  百穗看着他的表情，想起了少年时，他非要在他们互相为敌时抓着她的头发让她听他的“爱之表白”。
  这么多年了都没变。
  “……不想。”她冷冷地说。
  五条悟吐了吐舌头，没有说话，但天空中依然升起了一个“苍”。
  百穗明白他要做什么了。
  在这种状态下再加入一个“赫”，就会出现一个“茈”，而且从规模上看，是一个全力输出的“茈”，足够把他们俩，把整个高专全都炸成灰。
  这还是她教他的呢。
  百穗深吸一口气，头皮发麻。“……你现在的任性会导致这里的所有人都跟你一起死。”
  “那又怎样？反正你死了，我也死了，这个世界怎么样也就和我没关系了。”五条悟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别这么做，悟，别这么做。”百穗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他的衣领。
  他的笑容还是不变，他不再试图捂住她的伤口，只是低下头，轻柔地、认真地、骄傲地吻了她一下。
  百穗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他真的会和她一起死在这里。
  疯子。
  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和自己一样是个疯子？
  “如果百穗不想再活下去的话，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他朝着天空中的苍举起手，吟唱起来，一个赫迅速地飞向苍。
  “茈”出现了。
  百穗睁大眼睛。
  不要！！！！！
  白光闪烁起来，整个高专都被这个白光笼罩，好像一个太阳在黑夜中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