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他沉重的胳膊扒拉开，站起来，把挡眼的头发撩开，整理自己的思绪。
  五条悟就默默地站在她身边。
  她努力地平静下来，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去想小怜，也不再去想妈妈，更不再去想羂索，然后她努力地思考着。
  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很长时间过去，她都只是思考着。
  周围只有鸟叫声和虫鸣声，很黑，也没有路，这让她摸不清方向，并不感到愉悦，可她也不再害怕了。
  她的手一直在轻微地颤抖，她于是用力地握紧，可还是无法阻止，于是她最终放弃了。
  不意气用事地好好想一想，她到底该怎么办？
  然后百穗很快就意识到一点，那就是：“假装要带着整个高专去死、她阻止他、她因为这件事生气、进而“讨厌”他、朝他发火、忘记自己一开始想要自暴自弃的死去”或许都在五条悟的预料之内。
  五条悟从一开始就想要这么转移她对自己的厌恶。五条悟想要用这种方法让她接受自己的存在，哪怕她因此厌恶他也没关系。
  明明自己在意的是记忆的事，是在愤怒自己的无能，是想要死去的。但是五条悟竟然成功让自己的怒火转移到了他身上。
  是这样啊。
  她被五条悟摆了一道。
  她转过身去望他。
  五条悟还是笑着。
  “怎么了？不是不想看见我吗？干嘛现在又要看我？”他笑着问她。
  她看着他的脸，他脸上的掌印和脖子上的红痕早就被反转术式治好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下子变得有些手足无措。
  为什么啊。
  五条悟，你人怎么这么好啊。
  我根本不值得。
  我根本没办法报答你啊。
  而且我……我要去死了啊！
  “……你的人生可是被我狠狠地玩弄了哦？”她看着他，有些难过，手一阵阵地发抖。
  “嗯……你是指什么？”五条悟笑着说。
  他知道她现在冷静下来了。
  “你真的不知道？”百穗歪歪头。
  “嘛……说实在的，我并不觉得那对现在的我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
  “如果是在没有你的世界里的话，可能还勉强有点震撼，会想，啊，原来我会迎来这样的结局之类的，如果还能改变的话，当然也会想一些办法去改变，去试着做得更好。”
  “不过，现在的话，因为有你在，所以一切早就和那本漫画里是完全不同的情况了吧。我看到的未来也不是我的未来，而是那个漫画里没有你的那个五条悟的未来，本质上和站在你面前的我没有什么关系。”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百穗低下头。
  “这要多亏了你，是你改变了这一切嘛。所以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很想感谢你。毕竟，你真的一个人辛苦了很久，我们都完全没有帮上忙。”五条悟笑着说。
  “才不是这样……”在夜色中，百穗低着头，不知道该看哪里。
  自己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到，只是个小丑而已。
  “嘛，如果现在的我还是生活在漫画里的话，那漫画也已经是一个崭新的故事了——由你主笔的故事。”五条悟试着伸出手摸摸她的头。
  百穗躲开他的手，固执地摇摇头。“不……原来的那个故事才是‘原作’。”
  五条悟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
  百穗总是这么胆小，又总是这么有顾虑。可就是这样可怜得像一只小仓鼠的百穗，却又勇敢地做成了那么多事。
  他捧起百穗的脸，让百穗只能看着他。
  “不是哦，虽然不知道别的世界的五条悟过得怎么样，可对于你眼前这个被你拯救了的我来说，你才是我的原作。”
  “！”百穗深吸一口气，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想要低头，想要挣扎，想要逃开他的眼睛，不想再听他深情的话——她即将赴死，所以那脆弱的灵魂已经无法承受这样赤诚的爱意了。
  可五条悟用力捧住她的脸，阻挡住她的动作，强迫她只能用她纯黑的、有许多红血丝的眼睛望着他湛蓝的眼睛，强迫她的视野中只有他的脸，随后他说道：“百穗，你能够出现在我的面前，能够理解我，能够爱上我，我真的感觉很幸福。这样的幸福我说一万遍也不会觉得腻。”
  “我真的很想永远和你在一起，哪怕会被诅咒也没关系，哪怕会经历很多痛苦的事也没关系，哪怕会因为你而死去而也没关系，哪怕和你在一起世界会毁灭也没关系。”
  “只要是你，只能是你。”
  “我早就记住了你的灵魂，我一定会紧紧地跟随你，人间、天堂、地狱，人、咒灵、恶鬼……总之，我绝不会离开你，也绝不会被你甩开。”
  “百穗，不相信的话你就试试看吧，我绝对会做到我所说的话。”他认真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做出自己的承诺。
  第195章 凡人不语天家事（八）
  第二天清晨天还不亮，她们就已经起来了。她们把床褥整理好，把这里的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把御守刀放在桌子上，又在底下压上一封辞别信。
  白川把扇子化作长笛，一曲结束，两匹夫诸已经站在了院外。
  “果然还是老师的笛子管用。我明明也吹了好几次，可它们一点都不听我的。”小怜撅着嘴嘟囔着，把她推出去。
  “咦？你们要去哪里啊？”偏偏五条悟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他伸手摸了摸夫诸，夫诸似乎有些嫌弃他，别过头去。
  “在下……”
  “老师，你又想要不告而别吗？”五条悟打断她，歪歪头，用身子把门口堵了个严实。
  “……并非是不告而别，在下给您留了辞别信。”她捏紧手中的长笛。
  她们早起就是想避开他，可他竟然这么早就过来堵她们。
  这人怎么如此的胡搅蛮缠？
  “在哪？”
  “放在桌子上了！”小怜气恼地喊了一声。
  “是嘛。”五条悟走过去扶住轮椅。“那老师陪我一起去看看吧？”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
  “你！你别这样！”小怜拦在前面。“虽然你很可怜，可老师她又不欠你什么！老师好好地教导了你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一直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走呢？”
  “那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走呢？明明我也说过吧？明天夜蛾就会来了。”
  小怜望向她的老师。
  在这种时候，她只相信她老师的话。
  白川皱了皱眉，思考了一会儿。
  五条悟此人绝非善类，所以她才不想和他多纠缠。可他现在这样子，若是强行要走，恐怕他也是不会放人的。
  可她现在又不能杀了他。那样不仅会惹来许多麻烦，夜蛾大人也会伤心。
  “悟大人，您确定明日夜蛾大人来这里之后，您就一定会放我们走吗？”
  “当然。到时候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她觉得他的话似乎并不可信，不过……比起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与他起什么争端，她还是选择再相信这个曾经的学生一次。
  如果下次他再食言，她就把他打晕。
  “那好，在下相信您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我当然是言而有信的人。”五条悟朝小怜得意地挑挑眉，把她推进去，抱到榻上。
  “这是辞别信？我能看吗？”他很随便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嘴里还问着能不能看，手已经把信纸从信封里取出来展开了。
  “你这完全是在自说自话！”小怜把鞋子踢掉，坐在榻上打了滚，自己气呼呼地趴下了。
  之后一段时间，五条悟都没有再发出声音，显得格外安静。
  白川有些担心他。
  他这个人，嘴里一直说着话的时候会很令人安心，但要是安静下来，反而会让人觉得诡异。
  “……”五条悟认真地看完了信，一声不吭地把它小心地按照原来的折痕折好，重新放回信封，然后把信封又收进自己的袖子。
  从笔迹上看并不是白川的，这大概就是那时候她指导小怜写的东西了。
  这封信写得十分客套，严格按照格式，礼数周全，就算直接呈给天皇恐怕也挑不出错。
  她对他一口一个“五条家主大人”“贵人”，对这里一口一个“贵府”，对她自己则一口一个“在下”“鄙人”，一点都不像他的老师会说的话。
  “小悟！我要走咯？我要去做一件非常非常厉害也非常非常有意义的事了，之后你要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保护好自己，好吗？”
  他的老师大概会这么说。
  可即使这样，五条悟还是非常珍惜这封信。
  要是十三年前他也能有这么一封信就好了。
  “……悟大人，您还好吗？”她一直听不到他的声音，后知后觉想起他大概是因为这封信想起了十三年前她不告而别的事，心里有些发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