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作者:冯灵钰      更新:2025-10-28 17:11      字数:3105
  如果有力气的话,说不得还得起身跟他们搏斗一番。
  周淑芬牢牢记得医生的嘱咐,不能情绪激动以免影响病人。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好几圈,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只有眼眶被碾得通红。
  “星星,”她指着自己,声音放得又轻又柔,“还认得妈妈吗?”
  周见星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星星,”周淑芬的手指移向旁边的周建军,声音微微发颤,“那……这是谁?还认得爸爸吗?”
  周见星的视线跟着挪过去,再次,非常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周淑芬稍稍松了口气,指尖又指向玻璃窗外的阿杰。
  “那他呢?阿杰,还记得吗?”
  点头。
  接着是楚蔚,她也获得了肯定的回应。
  轮到小敏时,周见星的眼神变得有些困惑,茫然地看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对于黄海富,她同样摇了摇头。
  最后,周淑芬的指尖,指向一直安静站在最后方的温令仪。
  “星星,”她的声音更轻了,“那……她呢?还记得她是谁吗?”
  玻璃窗外的温令仪,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
  周见星的眉毛困惑地皱起来,眉头上扬,眉尾却向下撇,在脸上画了一个委屈的“八”字,嘴唇也无意识地嘟了起来,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她看着温令仪,看了好一会儿,久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再一次,非常非常轻地,点了一下头。
  玻璃窗外,温令仪抵在喉咙口的那口气,慢慢被呼出来。
  温热的气息喷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了一小片白雾。
  她抬起手,伸出食指,在那片白雾上,轻轻地画了一个星星。
  ·
  短暂的清醒耗尽了周见星刚刚聚集起来的一点力气,她很快又昏睡过去。
  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她的眉头微微蹙着,表情显得有些不安,一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手指卷着被单的一角,攥着不肯松开。
  医院冷白的灯光均匀地洒下,周淑芬和周建军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恋恋不舍地看着女儿沉睡的脸。
  她的眼皮还在快速地颤动着,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睡眠不足实在是有些吃不消,此刻放松下来后,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酸痛。
  好在女儿终于醒了,悬了一整天的心总算能放回肚子里一半。
  他们商量着先回酒店补觉,等到晚上再过来替换楚蔚他们。
  黄海富见周见星情况稳定了,也放下心来,又和周家父母说了些“吉人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客气话,便匆匆告辞赶往机场,要搭乘最近的航班返回c市。
  “姑娘,”周淑芬又一次催促温令仪,语气难掩关心,“星星已经醒了,你也放宽心,赶紧回去睡一觉吧,看你脸色差的。这里有我们呢,放心吧。”
  “嗯,”温令仪乖巧点头,应道,“叔叔阿姨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也马上就去睡一会儿。”
  她靠咖啡因和尼古丁强提的精神正在慢慢消退,但疲惫的极限似乎还未到来。
  她总是想,再多待一会儿,再多陪她一会儿,哪怕只是隔着玻璃看着。
  “别硬撑了,”楚蔚看着温令仪脚步都有些发飘,忍不住开口,“去睡吧,这儿有我们盯着,出不了事。”
  温令仪点了点头,目送着周家父母和楚蔚他们走向电梯口。
  然而,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她却没有走向酒店的方向,而是转过身,走向走廊另一端的医生办公室。
  ·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温令仪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允许后走了进去。值班的医生抬起头看她。
  “医生,打扰一下,”她的声音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低哑,但问题却一个接一个,“我想请问,像她这种情况,一般还要在icu观察多久?”
  “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尝试进食?”
  “禁食是指水也不能喂吗?”
  “她嘴唇很干,有点起皮,能用棉签蘸水湿润一下吗?一天几次比较合适?用温水还是生理盐水更好?”
  “是不是需要买无酒精的漱口水?有没有推荐的品牌?”
  “她现在咽口水会不会很疼?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
  “如果她因为伤口疼,无意识地咬自己的嘴唇,我们能不能在她嘴里放一块干净的软毛巾防止她咬伤?”
  ……
  第104章 谵妄状态
  当理性壁垒因药物和创伤而暂时崩塌,那些被严密包裹的、最原始的恐惧与爱恋,便会不受控制地裸露出来,无所遁形。
  在谵妄的迷雾中,大脑的防御机制变得脆弱不堪,潜意识里那些最为深刻的印记和执念,会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压在疼痛神经末梢的最敏感的名字,会脱离意志的管控,被反复地、无意识地呢喃出声。
  有时会出现因神经功能紊乱导致的泪腺失控,泪水潸然而下,与内心深处被压抑的情感共振,却并非出于清醒的悲伤。
  语言功能发生退化,复杂的爱恨被简化为单调音节的重复。
  就像一个出现故障的唱片指针,固执地卡在同一段沟槽里,循环往复。
  情绪闸门也可能失效,尤其是前额叶功能紊乱会解除对情感的控制。
  病人或许会紧紧抓住一个人的手,却呼唤着另一个人的名字。
  ·
  单人病房里比走廊安静许多,只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规律轻响。
  窗外的天光是阴沉的灰白色,云层很厚,透不出什么阳光。
  温令仪安静地坐在周见星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手里拿着一支无菌棉签,小心翼翼地蘸取旁边杯子里干净的温水,然后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周见星干燥起皮的嘴唇上。
  阿杰和小敏正在病房门口,同周见星的父母低声告别,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病人。
  “真没事,你们工作那么忙,能赶来待这么久,阿姨心里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周淑芬抓着小敏的手,轻轻拍着,眼眶依旧有些红,但情绪稳定了许多。
  “星星有你们这群好朋友,是她的福气。你们已经帮了天大的忙了。”
  “周姨,您千万别这么说。”阿杰回头望一眼病床上依旧闭着眼睛的周见星,脸上带着愧疚,“接下来要辛苦您和叔叔了。要是有什么需要跑腿出力的,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千万别客气。”
  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又是同事,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周见星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已经有两天了,医生说她的意识正在逐渐恢复,离完全清醒不远了。
  小敏私底下曾跟他说过,两个人关系再怎么好,他一个男人,等周见星彻底清醒过来,面对身上那些必要的医疗管路和护理,难免会觉得尴尬和不便。
  这时,周见星那只因为输液有些浮肿的手,忽然无意识地抬了起来,指尖在空中缓慢地划着没有意义的弧线,像是在摸索什么。
  周建军立刻快步走到床边,俯下身,木讷的声音里难得地带着温柔:“星星?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想要什么?”
  周见星的手轻轻避开父亲伸过来的手,依旧固执地在空中茫然地挥动,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焦躁。
  直到那只手被另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
  刹那间所有躁动的波纹都安静了,仿佛暴风雨中的小船终于咬住船锚。
  她的手指松弛下来,乖顺蜷缩在温令仪的掌心里,不再移动。
  看到这个场景,站在门口的阿杰和小敏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了然和心照不宣的笑意。
  成年人的世界,许多事情无需点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往往比千言万语更能说明问题。
  他们好像知道温令仪是谁了。
  周见星还真没骗他们,原来真的跟女明星长得一样漂亮啊。
  ·
  在周见星偶尔短暂醒转的片刻,看到他们任何人时,反应都不尽相同。
  有时会努力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有时只是没什么表情地茫然看着。
  唯有在看见温令仪时,有时,没有任何征兆,泪水就会突然漫过她烧得通红的眼眶,安静滑落。
  医生解释说,那并非情绪化的哭泣,更像是生理性的潜意识反应。
  被麻醉剂暂时困住的神经通路,唯独在通往泪腺和某个人的路径上,被亮起了紧急通行的信号。
  在谵妄的状态下,周见星偶尔会吐出一些不成句的、单调而短促的词语碎片。
  像是“烤鸭”、“螺丝刀”、“浇水”、“傻子”……
  “令仪”。
  周见星干裂的嘴唇黏糊糊地翕动,像搁浅的鱼吞咽着不存在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