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叶屺      更新:2025-10-30 17:08      字数:3147
  这个npc果然有问题。
  试探完毕,他对上蒋墨又换上一副人设应有的小心翼翼的样子,低声道:我没有多想,我知道能被你当作朋友的都是很好的人,我只是随口问一下,是我说话不过脑子了,你别生我的气。
  关越心头一片麻木。这么伏低作小、恶心矫情的话不过脑子就能说出来,他实在心疼自己的熟练,感伤于失去的节操。
  蒋墨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病房里静静躺着的关夏,对关越说道:我没有生气,你也没必要一直放低自己。
  梁沐夹在这两人中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之感袭上他的心头。
  在刚刚那个场景、那段对话之中,他是不是有点儿像肥皂剧里摆着无辜的姿态,拐弯抹角地挑拨男女主关系的恶毒配角呢?
  他颇感头大。这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本来他还想跟关越聊聊过去的事,看看跟关越有关的记忆还有哪里不对劲,试着分析一下关越的形象被从他的记忆中彻底抹去的原因。
  但以目前微妙的氛围来说,跟关越聊起过去实在是不合时宜。
  梁沐看向视频通话界面里正在看戏的曲星熠,投去一个暗示的眼神。对他熟得不能再熟的曲星熠立即用短信发来一条信息:走?
  梁沐快速眨动两下眼睛表示:即使你还想看,我也不会再待下去了。
  曲星熠:ok。
  跟曲星熠商量完毕,梁沐立即对蒋墨说道:我跟曲星熠还有些事情要谈就先不打扰你们了。蒋墨,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好后你抽空去看看曲星熠吧。
  蒋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走了,但没有多问,只点头应道:我还在等一份检查报告,检查结果没问题的话我很快就会过去。
  曲星熠说了声一会儿见就挂断了通讯,梁沐跟两人再次道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搭乘电梯下楼,电梯里除了他之外还有四个表情麻木疲惫的中年男女,那副神情是不得不来往于医院的人身上惯有的。电梯门缓缓合上,梁沐在电梯门金属的壁面上再次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模糊的,看不清面部细节,真实感全部被淡化的身影。
  像是假人,像是并不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一般。梁沐克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他脑海里有关关越的记忆片段也跟着一一浮现,那些大体算得上清晰的记忆里,关越的存在是一片片好似被某种神秘的外在力量强行挖去后留下的空白。
  空白。
  可怖的、空洞的、像是要将人的思绪全部吞噬的空白,仿若一个个巨大的感叹号,在梁沐的脑海中反复地彰显着自身不容忽视的存在,敲打着他敏感的神经。
  这份古怪的记忆就好像在告诉他,关越的存在是伪造的,是不可能的,是一具为后来者准备好的空壳。
  可是这显然是妄想。跟关越打交道最多的就是蒋墨,蒋墨显然是没有发觉关越身上有任何不妥的。
  关越是真实的,他还生下了他和蒋墨的孩子,关夏和蒋墨的dna|片段正在某个实验室里进行比对,这全是不可能伪造的。
  梁沐努力让自己往正常的方向去考虑。
  或许关越的外在形象上或是少有的几次遇见时他的穿着打扮上有什么因素对自己来说是特别的。这份特别刺激到了潜意识里某种不能触碰的禁区,于是自我的保护机制将他抹去了。
  梁沐心中不能触碰的禁区不多,他是个相对来说活在自我的世界里的人,再加上从小就出现的精神问题,他很少把生活里遇到的人事物放在心上,也从不认同现代社会里愈发令人焦虑内耗的形形色色的鄙视链。
  能令他开启自我保护机制的,他思索许久只能想出两个可能性:
  一个跟他完全失去的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有关。这份记忆他至今没有任何头绪。摇篮福利院的老师们都说他刚出生不久就被送进了福利院,之后在福利院的生活也十分顺利,除了性格孤僻些,没有任何端倪表示他遭了欺负乃至更加严重的创伤,她们也奇怪他为何会在福利院的地下室睡着他并不是那种随便窝在某个地方玩就会打盹睡过去的孩子又为何醒来后就失去了记忆。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个巧合,梁沐正是在不明不白地失去了记忆的人生节点遇到时毅、蒋墨、曲星熠和晏非臣的。那时,即将小学毕业的四人是同班同学,一同结伴来福利院做社会实践活动,被指派了整理地下杂货室的工作。他们发现了在地下室睡着的梁沐,梁沐失去记忆后一片空白的大脑里第一个映入的就是他们的身影。
  总之,为何失去记忆仍是未解之谜。他身上没有遭人虐待的痕迹,福利院的调查也显示当天没有任何可疑的人接近过他。但记忆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失去,一定有某种强力的理由和诱因。
  关越会跟这个有关系吗?
  梁沐不由皱起了眉头,实在难以看出其中的关联。当年进入福利院的学生名单里可没有关越。
  另外一个可能性就跟他的精神问题有关了。
  实际上,梁沐从未让自己的精神问题暴露在除方医生以外的任何人面前。
  如果说不把病症告诉别人是因为不仅毫无必要还徒增麻烦,但连亲近的几个朋友他都从没透露过分毫可以说是完全不符合他向来的作风了。
  他确实担忧自己的精神问题继续恶化会影响到自己正常的工作和生活,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传统语境里的精神病这回事有任何可鄙丢人之处,也并不排斥朋友知晓后会对他展露的同情和怜悯,至于朋友们会不会因此远离他、歧视他,他从来没有那么考虑过,一来他相信他们的友情也了解朋友们的个性和品格,二来如果朋友真是如此那这种朋友也就算不得真正的朋友了。
  也就是说,任何常人会隐瞒自己病症的原因在他身上都是不成立的。
  他之所以选择隐瞒实际上并非出于一种理性的思考,而是出于一种神秘的、强烈的、不容置喙的直觉。
  在他失去记忆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天,他便看到了极为显著、异常的幻觉四个陌生的孩子正围在他身边,他们身上被由不断变动的字符组成的枷锁层层缠绕着,而他们显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你是谁?
  你是福利院的孩子吗?
  你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对他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和热情。他们如此鲜活、富有生命力,可他们身上闪烁的数据流枷锁却是那么的冰冷诡异。
  不知为何,梁沐在那一刻明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却没有去想失去了记忆的可怖和无助,也没有立即关心起自己的身份和周边的环境,他什么都不存在的心灵里最先浮现的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和与之截然相反的喜悦。
  眼泪不知不觉涌上了眼眶。他眼睛一眨,泪珠便顺着脸颊滚落。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朋友们手足无措地看着他,问他,你怎么哭了?
  梁沐抹去眼泪,摇了下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即使失去了记忆,但他总觉得自己并非是个多愁善感、动不动就要哭鼻子的人。
  眼泪擦干后,围在他身边的四个人身上的数据流枷锁就消失不见了。他有心想问,但一种强烈的直觉如轰鸣的瀑布般从上至下冲刷着他的灵魂。
  在那强烈的震动与冲击中,一个念头填满了他的大脑:
  绝不能向任何人袒露自己的异常。否则,不仅是自己,连同所有重要的存在都将因此暴露在危险之中。
  这显然是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但它的力量摧枯拉朽,梁沐多年来都遵循这个念头而活,直到意外碰到了似乎是个例外的方医生。
  那么记忆里关越形象的空白会跟这个有关吗?他是否曾意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
  又或者自己的种种幻觉和妄想并非都缺乏真实的根基,只是它们的根基在失忆后被自己遗忘了,而关越正跟那些根基有或多或少的关系呢?
  比如,梁沐一直莫名觉得自己必须找到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生。他总觉得那个女生是他的亲人,自己的身边本该有她的存在。那个像是幻觉一般的女生会是真实存在的吗?她会是谁,是遗弃他的母亲吗?
  太复杂了。全都是乱成一团、难以查证的猜想。
  梁沐离开大楼,仰头看着夏日晴朗的天空。夏季昼长夜短,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可天光仍是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鸣叫令人心烦意乱。
  令人目眩的日光,嘈杂的虫鸣,以及粘稠的、将人密不透风地裹缠着的暑气,共同织就了一个让人头晕眼花、心浮气躁的漩涡。一切都在扭曲,在沸腾,在混沌中不安地躁动着。
  夏季实在令人讨厌。梁沐面无表情地想道,总觉得夏天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这也是失去记忆后的直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