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霄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戴着的半张面具也取了下来，放在一旁，他重重一愣。
  “你说什么？”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算近，却也不远，是一个长霄能看见她，却无法触碰到她的距离。
  江画梨看着他毁掉的那半张脸，故作厌恶地说：“我身边不会留着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她的话语冰冷，长霄全身血液一瞬间陷入凝固。
  ——她知道。
  江画梨两天前受重伤，昏迷不醒的时候，长霄为她疗伤，在夜晚最静寂的时候，取下面具，偷偷在她侧颊落下一个很轻、很轻的吻。
  他以为她没有察觉。
  “我……”长霄哑然，喉间滞涩。
  他面如恶鬼，又是一个无用之人，却趁人之危。
  她厌恶他，不想再和他同行，是应该的。
  江画梨不再看他，拿出一瓶疗伤药放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雨幕渐重，人影渐远。
  长霄连追上去的力气都没有，等他吃下伤药，勉强能动的时候，她早已不见踪影。
  他处处打探，却无法获取她的一丝踪迹。
  等再听到消息时，是江画梨突破九境，只身闯鸿门宴，斩杀沈阔，重伤逃跑。
  沈家和天门山派人去追，被半路出现的长霄截下。
  解决掉这些追兵后，长霄顶着大雪，在山上找了一夜，最后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江画梨。
  他耗费精元为她疗伤，直至吐出一口鲜血。
  江画梨醒来时，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一旁是面色如纸，戴着半张黑色面具，正闭着眼睛休息的长霄。
  她刚睁开眼，长霄便惊醒过来，见她无事，松了一口气：“你醒了。”
  江画梨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长霄将她扶起来，探查了一下她的身体情况，见她已无大碍，浅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离开。”
  明明两人此时身陷囹圄，沈家和天门山不知何时又会追上来，他却一派轻松的样子。
  两人出了山洞，沿着山路走。
  这是一座荒山，冬日大雪，路上积雪很深。
  江画梨走在前面，一语不发。
  过了许久，她呼出一口气，回过头去，望着长霄，道：
  “对不起。”
  长霄愣住，两人停了下来，脚下的雪沾湿了鞋子，带来一片冷意。
  他还没说话，江画梨忽然扯过他，两人倒在雪地上，她摘下他的面具，吻上他的唇。
  天地苍茫，冷意入骨，唯有唇上一片温热。
  他们的气息纠缠不休。
  长霄握住江画梨的手，用脸颊贴贴她，眼里是欣喜的笑意，他道：“你不讨厌我。”
  江画梨从雪地上起来，拍掉身上的雪，往前走。
  走出两步，她又返回来，伸出手拉起长霄。
  长霄紧紧拉住她的手。
  她抿了抿唇。
  “傻子。”
  她说。
  江画梨修为飞涨，是以寿命为代价的。
  若是正常修炼，她或许还要等上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有复仇的实力。
  借助外物来快速修炼，她根基不稳，更别说那灵草性猛，强行激发血脉力量突破境界，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伤害。
  但人终有一死，她不怕。
  她怕的是到死都无法手刃仇人，怕她归于黄泉，仇人却受人景仰，终成大道，怕死去的族人九泉之下无法安息，怕无人为他们申冤。
  她杀了沈阔，沈归庭带着沈家，与天门山集结其它世家门派，将她围困在梧山之下。
  江画梨身旁只有长霄，他们将后背交给彼此，一刻不休地对抗着源源不断的攻击。
  剑挥出剑气，穿过血肉，温热的鲜血分不清是谁的，溅在脸上，带来无法消散的血腥气。
  灵力冲撞经脉，以少敌多让江画梨逐渐力竭，她和长霄也逐渐被人分开。
  她吐掉口中的血，忽然一笑，飞身上剑，跳入沈家的包围圈中，冷剑直指沈归庭。
  沈归庭身旁有许多修为高深的手下护着，他自己修为也不低，对江画梨突如其来的攻势毫不畏惧。
  他露出一个虚伪的笑，还试图假装成大度的翩翩公子：“江姑娘，你将龙鳞交给我，我可以保下你一命。”
  “呸，”江画梨将血吐他脸上，“我杀了你老子，你还要保我，真是狼子野心，卑劣不堪。”
  沈归庭脸色冷了下来，他抬手抹去脸上的血，收起笑容。
  “油盐不进，”他挥了挥手，指使手下，“留她一口气，不要弄死了。”
  江画梨抬起剑，露出一笑。
  沈归庭脸色骤变：“所有人，退后！”
  天色骤暗，狂风猎猎，以江画梨为中心，出现了一个灵力风暴圈。
  强悍的灵力随着风，狠狠刺入每一个人身体里。
  刹那间，时间暂停，江画梨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插，双手结印。
  “不好，她要自爆！”
  围剿的修士想要逃开，却早已来不及。
  长霄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飞身朝江画梨而来，却在半途中被一道灵力轻柔地包裹住，拦住了他。
  江画梨闭上眼睛，神魂之内，一枚散发金光的龙鳞正悬浮在她心口之上，为她源源不断地提供澎湃灵力。
  她将龙鳞藏在了神魂里。
  一道强大的力量朝四周散开，天地静止，在场的修士被击飞，倒在地上，神魂自爆的余威甚至让一些修为较低的修士顷刻化为飞灰。
  沈归庭就站在江画梨前方，受到的伤害最大，他躺在地上，神魂俱裂，只剩下一口气，那张翩翩公子的脸庞被血糊住，不复往日光彩。
  江画梨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提剑走到沈归庭面前，抬手将他的神魂彻底碾碎。
  其余的修士都非死即伤，即便侥幸活了下来，也灵脉尽断。
  “哐当——”
  江画梨手中的剑脱落，掉在地上，她也再支撑不住，七窍流血，跪倒在地。
  长霄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阻挡住他的那道灵力护住了他，此刻却如一缕风，消散在天地之间。
  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江画梨身前，跪在地上将她抱入怀中，为她输入精纯的灵力。
  沈归庭消散的那一刻，所有被夺去的气运如潮水般涌入他，经脉中的损伤瞬间被修复，天地间的灵力都自发朝他而来。
  长霄看着脸色惨白的江画梨，泪珠如线落下，他神思恍惚，不知为她输了多久的灵力。
  没有用。
  她的经脉四处断裂，灵力输入也只会从裂缝漏出。
  长霄灵力枯竭，吐出一口鲜血，他紧紧抱住怀中的人，她的神魂已经碎了。
  他不管不顾地想要留下那些消散的魂魄，却只是徒劳无功。
  残阳如血，一朵雪花飘落在江画梨紧闭着的眼睛上。
  下雪了。
  长霄低着头，忽然看见江画梨被血染脏的衣角下，一枚天青色的玉佩。
  他颤抖着拿起那块玉佩，又从心口处拿出一块玉佩。
  将两块玉佩放在一起，他割开自己的手腕。
  鲜血涌出，滴在玉佩上，他取了一滴心头血，喂入江画梨口中。
  玉佩已经被血染尽，江画梨被一股力量唤醒，迷蒙间睁开眼。
  ……她还能动？
  长霄见她睁开眼，泪水决堤，冰凉的泪落入她的衣襟，滴在锁骨上。
  江画梨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触碰他脸颊，摸到一手冰凉。
  “哭什么。”她气若游丝。
  “……别离开我。”长霄紧紧握住她的手。
  江画梨想要笑一下，却再也没了力气。
  她重重闭上了眼，手无力垂下，从长霄手中滑落。
  长霄忽然笑了一下。
  他最后一次吻了吻江画梨。
  玉佩吸满了血，忽然大放光芒，把江画梨笼罩住，将她已经飘散的魂魄重新聚拢，属于天道的力量开始运转。
  长霄拥着江画梨倒在地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意识逐渐朦胧。
  雪越下越大，落在两人身上。
  玉佩发出的光芒将两人都笼罩进来，长霄感受着身体里的力量，以及气运正在消散。
  怀里的人冰冷，他嗅着她的气息，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
  end
  第92章 092
  所有的场景都化为一片白雾，笼罩住江画梨，又如潮水般退去。
  她睁开眼，眼前是白色一片，一瞬间有些茫然。
  “宿主！你可算醒了，怎么样？回溯顺利吗？”
  一个蓝色小光球飞到她上方，叽叽喳喳道。
  江画梨正躺在一个白色的回溯舱里，舱门随着她的醒来而打开，她坐起身，垂着眼帘，半晌才道：“……顺利。”
  “回溯都结束快一天了，你都没醒，我还以为出事了呢，那些机器人又一直和我说这是正常现象，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在这里待着也好无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