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繁星昭月      更新:2025-11-04 16:33      字数:3219
  宫门外,暮色如血,将巍峨的朱红宫墙和琉璃瓦浸染得一片沉郁。
  夕阳的最后余晖挣扎着穿透云层,官员家眷们陆续乘车离去。
  姜丞相面色沉凝如水,亲自站在相府那辆略显朴素的青篷马车旁。
  他身着紫色官袍,身形挺拔如松,虽年过半百,目光却锐利依旧,此刻正紧紧盯着缓缓开启的宫门。
  当他看到女儿姜晚栀在侍女搀扶下,脸色苍白,步履微蹒跚地走出来时,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上前一步,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爹……”姜晚栀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
  她不敢抬头看父亲的眼睛,今日之祸,险些将整个丞相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上车再说。”姜丞相声音低沉,不容置疑。
  侍女撩开车帘,姜晚栀提起略显沉重的裙摆,踏着脚凳上了马车。
  车厢内空间宽敞,布置雅致,熏着淡淡的檀香,本是宁神静气之用,此刻却丝毫无法缓解车内凝滞压抑的气氛。
  姜丞相随后上车,沉声道:“回府。”
  第36章 :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吗?
  车夫应喏,轻轻挥动马鞭,马车平稳地启动,驶离了那令人窒息的皇城。
  车厢内,一时寂然无声。只有车轮轧过路面发出的规律声响,和窗外逐渐喧嚣起来的市井之声。
  那属于平凡百姓的,生机勃勃的喧嚣,与他们刚刚经历的生死一线,恍如隔世。
  姜晚栀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紧紧绞着腰间系着的丝绦,那上好的苏绣丝线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掐断。
  她能感受到父亲审视的目光,那目光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良久,姜丞相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历经风浪后的凝重:“今日之事,环环相扣,绝非偶然。栀儿,你须得仔细回想,从入宫、入席到出事,期间的每一个细节,哪怕再微不足道,都不可遗漏。可曾察觉任何异样?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听到过什么不寻常的话?”
  姜晚栀依言,强迫自己定下心神,闭上眼,将今日的经历细细梳理。
  揽月轩内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太后驾到时众人的跪拜,席间精致却令人食不知味的御膳,那些宗室子弟挑剔的目光,苏雨玥看似亲切实则暗藏机锋的问候……画面一帧帧在她脑中回放。
  她缓缓睁开眼,秀眉蹙紧,声音带着不确定:“女儿入席后,因自知身份敏感,除与邻近的几位勋贵小姐有过几句必不可少的寒暄,并未多言,更未曾离开席位。席上的糕点茶水,女儿也并未多用,只略略沾唇以示礼节。唯一特别的……”
  她顿了顿,努力捕捉着那一闪而过的模糊感觉:“便是那‘醉蝶花’的香气。女儿记得,它的香味似乎格外浓烈,甚至有些霸道,初闻觉得奇异,闻久了便觉头脑有些发沉,胸口也有些发闷。”
  “女儿当时只当是殿内人多,气息不畅所致,并未深想。现在想来,那花香似乎确实有些诡异,能扰人心神,让人莫名烦躁。”
  她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后怕,指尖冰凉:“只是女儿孤陋寡闻,从未见过此等异域花卉,更不知其竟带有毒性,还能与它物混合催发效力。”
  姜丞相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身旁的紫檀木小几,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姜晚栀紧绷的心弦上。
  “‘醉蝶花’……此物生于南疆瘴疠之地,非大熵宫廷常备贡品,亦非京城花卉市场所能轻易觅得。”他沉吟道,目光锐利如刀。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此物送入宫中,并准确无误地摆放在你的席侧,所需打通的环节绝非一两个。”
  “经办采买、负责查验、安排布置……每一关都需有人。能办成此事,其人手眼之通天,心思之缜密狠毒,令人心惊。”
  他看向女儿,目光深邃,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今日若非珩王殿下……你当知后果。”
  提及宗政珩煜,姜晚栀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又急促起来。
  她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那张冷峻淡漠,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脸,想起他起身时玄色衣袍带起的冷风,想起他声音平稳却字字如刀,轻易将苏雨玥的刁难击得粉碎。
  “女儿……女儿也未曾想到……”她低声呢喃,指尖蜷缩,“殿下他……竟会出面。而且,他说得那般……”
  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感觉。
  “那般逻辑森严,直指要害,是么?”姜丞相接话,语气里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意味,“珩王其人,年少封王,掌京畿防务,圣眷优渥却从不结党营私,其心性,其手段,深不可测。他今日出手,未必全为你。”
  姜晚栀抬眸,眼中带着一丝困惑。
  “毒花入宫,宫人失仪,此事看似冲你而来,实则已触及宫廷安危,更可能牵涉朝堂争斗,甚至暗指宫中管理失察。”姜丞相冷静地分析着,如同在拆解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他不过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一方面将祸水东引,化解你的危机的同时,也狠狠打击了暗中布局之人;另一方面,也是在陛下和太后面前再次彰显了他的能力与忠诚。一石二鸟,甚至三鸟,这才是他的风格。”
  “他今日顺势而为……”姜丞相顿了顿,看着女儿,“有陛下的赐婚圣旨,你已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珩王妃。你若今日身败名裂,损的首先是他珩王府的颜面,其次才会波及相府。于公于私,他都不会坐视不管。”
  “只是,经此一事,明王一派,镇国公府,只怕已将你我父女,视作必须拔除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姜晚栀闻言,心头猛地一紧,方才对宗政珩煜升起的那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与悸动的情绪,被父亲这盆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剖析之水,浇得冰凉。
  是啊,那是权力巅峰的漩涡,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今日他那看似替她解围的举动,或许真的只是那位高权重的棋手,在维护自身利益和棋局平衡时,一次精准的顺势而为。
  棋手……棋子……她心下黯然,自己终究只是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女儿明白了。”她低下头,声音微涩,带着认命般的疲惫,“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绝不会再授人以柄。禁足期间,女儿会安心抄书,静心养性,绝不踏出府门半步。”
  “外界风雨,自有为父替你挡着。”姜丞相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眸光,心中微叹,语气缓和了些许。
  “经此一遭,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让为父看清,有些人,已经急不可耐,开始亮出爪牙了。我们……也不能再一味避让了。”
  马车驶入相府侧门,沉重的朱门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声响,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窥探。
  …………
  珩王府,书房。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书房内却烛火通明,宗政珩煜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后那排巨大的紫檀木书架上,显得愈发孤高冷峻。
  他已换下亲王常服,只着一身墨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冽威仪,多了几分居家的疏朗,但那通身的冷冽气场却丝毫未减。
  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以及庭院中在夜风中摇曳的竹影,眸色比这夜色更深沉。
  书房角落的阴影里,一名身着夜行衣的侍卫,正以极低的声音禀报,“殿下,已彻查内廷司花房记录。百花宴所用所有花卉,名录清晰,来源、数量、摆放位置皆有案可查。记录在册的,确无‘醉蝶花’一物。那盆花,像是被人凭空塞进去的,所有经手人皆言不知情。”
  “凭空出现?”宗政珩煜并未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花房的管事太监,李多德,是谁的人?”
  “回殿下,李多德表面看是皇后当年提拔的人,素来谨慎,看似中立。但属下深入查探,发现其最得力的副手,姓钱的那个,是他的干儿子,曾经在明王府外院当过差,颇得管事李多德重用。而且,就在宴席前两日,钱副手曾告假半日,行踪隐秘。”
  宗政珩煜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极淡,却令人胆寒。
  “那名失手的宫女,背景查清了?”
  “已查明。宫女名唤青竹,入宫五年,原本在浣衣局,三个月前才托关系调入揽月轩当差。性子怯懦,平日并无劣迹。家中有一老母和一幼弟,生活拮据。”
  “但就在十日前,其母久治不愈的沉疴忽然请到了名医诊治,还用了不少贵重药材。其弟也被送入了一家颇有名气的私塾启蒙。花费不菲,绝非其家用度所能支撑。”
  “很好。”宗政珩煜淡淡道,“内廷司那边,审问得如何了?”
  黑衣侍卫的头垂得更低:“属下刚得讯息。青竹受不住内廷司的刑罚,半个时辰前……已咬舌自尽了。死前并未吐出任何有用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