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作者:
池乌 更新:2025-11-04 16:38 字数:3158
尤启辰沉思片刻,挥了挥手,命手下收起高举的刀刃,随后拂袖而去。
廖三千看着还呆站在原地的部下,赶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尤将军的意思吗?快去把喊郎中来啊!”
他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多亏了郭将军方才的说辞,说服了尤将军给公冶兄治病。
只是公冶兄这个样子……他担忧地看着被平放在简陋的床上的人。
洞里的温度已经比雪地里高了不少,可床上的人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廖大哥,郎中来了。”
廖三千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相斯文的男子,提着个大木箱,快步走到床边。
郎中伸手在脉搏上搭了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木箱,露出里头闪亮的各种形状的刀具。他的目光依次扫过箱子里的刀,最后落在一柄三指宽、五寸长的刀上。
他取出刀,抬头看向廖三千,问道:“你有酒吗?”
廖三千取出怀里的酒壶递给他。郎中拔出壶塞,一手握着壶嘴,另一只手提起木箱里的刀,将壶里的酒倾倒在刀刃上。随后,他燃起一柄烛火,将雪亮的刀刃放在火舌上,来回舔了舔。
廖三千见这架势不对,赶忙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把他坏了的手砍下来。”郎中平静道。
“要是把手砍了,他以后怎么握刀?”廖三千急问道。
“你自己看看他的手。”郎中抓起那只苍白冰冷的胳膊,举到廖三千跟前。
胳膊上有三道伤口,不算长,但因许久没能愈合而散发出腥臭,皮肉卷着紫黑色的淤血,粘稠地含在伤口里,好像半开半闭的兽类的眼睛。
“这一点伤口,烂成这样,血都坏了,这只手铁定是保不住了。”郎中说道。
“不能砍他的手!你不使刀,你不知道手对他有多重要!”廖三千大声道。
“到底是他的命重要,还是手重要?”郎中问道。
“刀客的手就是命!”廖三千坚定道。
郎中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刀放回箱子,说道:“那我可没办法了,看他能不能挺下来吧。”
说罢,他将公冶明的手臂简单做了下处理,敷上草药,拿纱布包好,又开了点内服的药交给廖三千。
廖三千命令众人将洞穴隔出了相对封闭的一块区域,挡住外头的寒风,拿热水装进皮袋里,给床上的人取暖。他还将这里的皮毛都收集过来,给手下每人分了块,令他们轮番用体温把皮毛捂热,给公冶明盖上。
如此一夜过去,待第二日清晨,公冶明的身子总算比昨天暖和了些,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他的右手腕上,包裹着的纱布已经被瘀血渗透,紫红色的腥稠液体流淌下来,在指尖汇聚、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伤口一直没能愈合?廖三千眉头紧皱地看着那副更加惨白的面孔,就连面中那道本是红色的疤痕,此时也黯淡下来,变得灰白。
“廖大哥,兴许那郎中说的没错。就是因为手上的伤烂了,老大才一直昏迷不醒。我见过不少伤兵,都是伤口溃烂死的。要不我还是去请郎中来吧,虽然手很重要,但还是命更重要些。”袁大赤说着,起身要往洞外走。
“不行!”廖三千慌忙叫住了他。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了!”袁大赤道。
“我说了,不准砍他的手!”廖三千忽的揪住了袁大赤的衣领,把他摁在石壁上,“你小子会用刀吗?你们这帮京城来的少爷兵,能看得懂他的刀吗?你们知不知道他的刀法有多厉害?这样的手,是说砍就砍的吗?”
“可他连命都快没了!”袁大赤也不堪示弱吼道,“刀法再厉害,能当饭吃吗?”
“你这饭桶脑子里就只有饭吗?”廖三千怒道,“你懂不懂这是比饭还重要的东西?”
“我不懂!有什么东西还能比命重要?”
“你俩别吵了!”禹豹用尽全力把两人顶开,生怕他俩吵得上头,直接扭打起一起。这还是在别人的营地,内讧起来实在太让人笑话。
廖三千和袁大赤喘着粗气,面红脖子粗地别过头,生怕再多看对方一眼,又会怒从心起,克制不住地骂上两句。
禹豹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老大先前有几副药,被马给吃了。”
“是有点儿印象。”廖三千余怒未消地说道。
“我在想,老大的伤是不是和那些药有关,他已经四个月没吃上药了,或许是旧病复发,才变成这样。这里的郎中都是随军的,擅长治外伤,不懂内伤,咱们得把老大带回城里去,让懂内伤的郎中瞧瞧。”禹豹说道。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动脑子的。”廖三千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眼神也变得明亮。
袁大赤也站起身,往洞外走。
“你别去找郎中。”廖三千赶忙拦住他。
“我找什么郎中?”袁大赤没好气地瞪着他,“我去弄个好点儿的雪橇车,把老大运回沙州去。”
第171章 大雪14 药
风雪交加的沙州城外, 鏖战刚过。
城门外那片开阔的雪地上,已看不出半点洁白,处处是断裂的兵刃、破碎的战车、倒地的战马、和黢黑得已看不清究竟是血污还是人的残骸。
城墙上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爪钩还挂在砖壁上, 连接的绳索坠着血肉,另一头通向战败的尸体。
寥寥几名守军仍坚守在城墙上,脚边躺着无数队友的尸体, 眼神一个比一个空洞。
他们近乎麻木地看着远方。持续三天三夜的激战, 在抽空他们精神的同时,又重新给他们打上鸡血。无需闭上眼,眼前就有血花和炮火飞舞的残影,他们很想睡一个好觉, 但现在的他们根本睡不着。
鞑靼视死如归的冲锋还在眼前。他们不知自己开了多久的炮, 一次又一次地填上弹药,手指已经酸痛到痉挛,指甲盖渗出血来。直到弹药被打空,他们不得不拿着白刃和仓库中封尘已久的弩箭,和冲上城墙的敌军厮杀到底。
他们还真就这样坚持了下来,直到荆不畏迟来的增援将鞑靼的队伍反包。
还是有一只敌军趁乱逃出了包围。
但沙州守了下来。
他们站在城墙上,向下俯瞰, 风雪一点点掩盖满地的残骸。一切大抵都过去了, 守下沙州,战功赫赫的守军们, 今后应当能吃饱饭了吧。
城外的雪地上,缓缓行来了一支小队。
他们一共十五人,三人在前面开路,剩下的人围着一个雪橇,小心翼翼地拖拉着。
“是廖三千的队伍。”城墙上的守军看清了来人。
“他们不是跟郭将军去了龙勒山?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是去找人的, 看这架势……是找到了人!”守军忽然激动地大喊起来。
“找到了!人找到了!”死一般寂静的城墙上瞬间沸沸扬扬,消息立刻传到了常瑞的耳朵里。
常瑞躺在床上,正在小憩,听到这消息,慌忙爬起来。
“快带我去看看。”他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着急忙慌地往帐子外走去。
那人将他引到一间朴素的营帐。不大的帐子里,密密麻麻挤着数十个人。他们看到参将过来,慌忙挪动脚步,让出一道狭小的通道。
常瑞眉头一皱,怒道:“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这群士兵赶快低下头,一个接一个得帐子外涌去,生怕被常瑞记住自己的脸。
小小的帐子总算清净下来,常瑞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都畅快不少。他不是因为自己喘不上气,而是担心床上的病人,被人群挤得透不过气来。
“他怎么样了?”常瑞看向还留在帐子里的廖三千。
廖三千叹了口气:“方才请郎中瞧了,他先前就中过毒,现在余毒侵蚀,伤口一直在淌血,再加上在雪里冻了一个月,不太好……”
“毒?”常瑞心头一惊,他忽得想起数月前,公冶明擅自离队的那次。
他当时看公冶明并无大碍,便没将服药的事情放在心上,日后也没听他再度提起,也就把此事给忘了。
谁能想到,现在他性命危在旦夕,偏偏就因为少服了那几帖药。
“他先前托了一名姑娘去帮忙配药,但西凉地处偏僻,药材一直就找不齐。他已经毒发很久了。”廖三千解释着,伸手将公冶明枕下的头发掀起,露出脖颈给常瑞看。
修长的脖颈上,不知从何时开始,长开了黑色的纹路。像是纵横交错的枝杈,以后颈为中心,往下颚、锁骨、背脊上蔓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