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97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4 18:21      字数:4043
  一团黑雾从隐昼符飘出,在屋内漂浮,闫禀玉起身追随,她问:“你不化形吗?”
  “为何要我化形?”黑雾飘到她面前。
  闫禀玉抿抿唇,斟酌着回答:“想看看你。”
  是她直接的心思,因为想确定他的情况,毕竟他的安危也关系到契约。
  黑雾原先未动,而后飘远了些,散作身体轮廓,显出人形。
  卢行歧站定片刻,让她看。
  他的魂体跟昨夜毫无变化,闫禀玉记挂着一件事,绕过去看他的发尾,“你的头发还是白的,是怎么回事?”
  卢行歧侧身,挡住她的视线,满不在乎道:“你之前不是猜到了吗?”
  他不愿意,闫禀玉就不看了,退后两步问:“我猜到什么?”
  卢行歧说:“阴力衰弱。”
  “会恢复吗?”
  “阴力会。”
  闫禀玉默了默,又问:“那头发呢?”
  “不得而知。”
  闫禀玉迟疑道:“不会……跟人衰老一样,直到能量枯竭吧?”
  卢行歧笑了,看进她猜疑的眼睛里,“你是在怕我死?”
  闫禀玉低了低眼,轻轻摇头,“我怕我会受契约反噬。”
  他轻松道:“那你大可放心,我死之前会斩缘。”
  卢行歧曾言,共寿契约唯施敕令者斩缘可解。
  但闫禀玉不是这个意思。
  第73章 你守的,是个假陵墓
  那在地宫,假若她不回,他魂飞魄散前也会斩缘吗?
  闫禀玉只是想,没问,楼下忽传来喊声。
  “禀玉,你回来了吗?”
  是林叔的声音,闫禀玉开门出去,不忘将门关上。
  她探扶在围栏上,冲楼下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一笑,“林叔。”
  “唉呀,我看门开了,没想到真是你。你家都没备饭菜,还没吃午吧,叔去给你备饭,现成的。”
  给老头送物资就够麻烦人家了,闫禀玉刚想拒绝,但林叔遛烟就跑了,又急急忙忙地端来饭菜。果真是现成的,还冒热烟。
  外面有声,冯渐微和活珠子也出了房门,林叔见状回家又挖来一盆饭,让闫禀玉和朋友一起吃。
  盛情难却,闫禀玉只好接受,她没回房,直接下楼端菜进客厅。
  在客厅的八仙桌,几人坐一起吃饭。
  菜色偏酸辣,很下饭,特别是一道辣炒酸鸭,吃得冯渐微和活珠子满头大汗,意犹未尽。
  闫禀玉给他们递抽纸,说自己的决定,“待会我要进山一趟。”
  冯渐微接纸擦汗,“哦,那我们一起吧。”
  闫禀玉摇头,“家事,我自己去。你们开车累了,昨晚也没休息好,就在这好好歇着。晚上不是说去凑热闹吗?养足精神才好玩。”
  既然都说家事了,冯渐微不好再执着,点头说自己知道了,叮嘱闫禀玉小心点山里的蛇虫小兽。
  因为环境改变,山里几乎不见野兽,那些小东西也挺毒的。
  闫禀玉笑了笑,“那些毒物不应该是怕我吗?”
  活珠子认同:“对呀,蛊虫那么毒,都惧三火姐。”
  冯渐微也就一时口快,没考虑到那么多。
  饭吃完回到房间,卢行歧没遁形,坐在书桌,低头看桌面的旧笔迹。
  小时候学课文,受鲁迅上学堂刻“早”字的行为影响,闫禀玉也和其他孩子一般效仿。因为家里没大人,无人管束,又不敢动用学校桌子椅,就在家里书桌面乱写乱划,直到上初中才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对,且也无趣,就不再刻划了。
  那上面写了很多事,相当于日记了,当时只管发泄心情,一通写,新字叠旧字的,看不清什么。而且简体字,卢行歧不一定认得,闫禀玉就随他看。
  “我等会进山找我阿爸。”闫禀玉去翻行李找登山穿的衣服,复述一遍。
  卢行歧抬首,“我随你去。”
  闫禀玉原本想穿登山服,但已经回侗寨了,就找出一套长裤侗服,抱在怀里。她闻言转身,撞见他的目光,正酝酿说辞拒绝,他似乎摸透她的心思,说:
  “白日我只能隐昼,妨碍不了你的家事。”
  看来客厅的话他听到了,闫禀玉话头一改,“隐昼只能短暂,你阴力还在恢复,长时间暴露在日光下,会有影响吧?”
  卢行歧说:“山中影绰,光照不强,你只需将我妥帖藏好,就无妨。”
  “藏好?”又不是小手办,还能怎么藏,闫禀玉乐了,“都贴身藏兜里了,还能妥帖在哪?”
  她的藏是将隐昼符放于大腿侧、或胸前或腰腹的口袋,确实贴身,卢行歧目光躲闪,只坚持:“让我随你去。”
  “那……行吧。”勉强的语气。
  卫生间在厨房边上,闫禀玉下楼换衣服,心情轻了一分。
  听到闫禀玉要进山,林叔就把准备好的物资装背篓里给她,“里面除了吃用的,还有你阿爸的感冒药。他人老了,身体大不如前,这次你去就多劝劝,让他回家安生吧,半辈子守着那些坟包有什么用?”
  闫禀玉背上竹背篓,等林叔说完,难得问他:“叔,我阿爸是个怎样的人?”
  林叔与闫圣丙接触不算多,连他突然结婚生子都不知道。但细说来,以他那孤寡性子,自己认为的接触不多,应该算与他有几分交情了。
  “他是外来的,三十多岁才住到寨里,平时少与寨民来往,我也不甚了解他。这人看着漠然,但心地是好的,有一年雨水较多,某天夜里他不知怎么猜到会发洪水,半夜里敲锣打鼓喊人,催促大家往高处走。原先大家都持疑,怨声载道,在他再三恳求保证之下,我们寨才撤离,果然不过一个钟,山洪爆发,整个吉昌寨被淹,大家这才信了他。”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闫禀玉说。
  林叔刚要赞同,但看闫禀玉冷然的面色,又将话吞下,叮嘱:“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山里没信号就放窜天猴炮,我看到了会走一趟山,你路上小心啊。”
  闫禀玉点点头,戴上遮阳帽,扯紧背篓带子,径自向山去。
  吉昌寨本就环山,走尽石板路进羊肠山道,一山一山翻越,三四个小时就能到达老头守的坟陵。
  平缓处的山都被勤劳的侗民种上了茶树,横横交错往上,茶山的边角为固水土栽着一丛丛毛竹。毛竹底下有大石头,方便劳作后坐着乘凉,闫禀玉每次回寨都要在这边坐坐喝口水。
  茶树这时节会长茶泡,闫禀玉路过见到就摘,多了就掀起衣摆装。她脚程快,没多会就翻越过茶山,进入到更高山的山脚,停下喝水吃茶泡。
  “好久没吃过茶泡了,味道没变,清甜解渴,好东西!”
  闫禀玉补充完水份,快步登山。
  午后了,得在三小时内到坟陵,这样才能赶在傍晚前下山,少走点夜路。因为夏夜会有蛇挂枝头乘凉,这些货懒洋洋的,像辣皮虫一样偶尔会从树上掉下来,走夜路就容易被吓。
  近侗寨的山树木不会多密,人走得多,且被砍伐做吊脚楼做柴烧,视线倒疏阔,没什么意料不到的危险,就是太阳顶脑门上照,蒸得慌。闫禀玉不知道卢行歧能不能忍受,一边跨越过一道石坎,一边问:“卢行歧,你还好吗?”
  持续户外运动,汗出了干,干了出,皮肤凉凉的,口袋里隐约的烫是回应。闫禀玉低声自说自话,“那就好……”
  路程至半,闫禀玉全身都汗透了,脸蛋红得像刚蒸过桑拿,每每这时,她就要休息个二十分钟。左侧有两块卧着的巨石,压得那片山地寸草不生,在巨石的合接处,却凛然窜出棵榕树,茁壮生长。
  榕树长得不高,横伸出许多枝干,垂落大片树荫,这里是休息的好去处,也是属于闫禀玉的老地方。她卸下背篓在山道边,踩着一些碎石子向榕树走去。
  山里人靠山敬山,这种巨石被视作守山神,碎石子就是投路石,进山的人都会扔一块,告知山神自己进山了,祈求庇佑,久而久之就铺了满地。
  常人不会去动山神的投路石,和有神性象征的大榕树,闫禀玉就比较叛逆,加上没人管,只单纯觉得这里好休息。榕树附近也没蛇虫,所以她每次进山都在这歇脚。
  踩过碎石,跨上巨石,爬到榕树的横枝上,闫禀玉靠住树干,晃着腿吹风休息。湿透的衣裳一经风,凉丝丝的沁入皮肤,使人神清气爽。
  一口一个茶泡吃着,别提多惬意,她的目光百无聊赖,倏然间发现一个东西——头顶上边有一根横枝,上面绑着一根红色布条,不过已经褪成白色。为什么知道原先是红色,因为是她绑的,上面还有圆珠笔字,写着她当时的愿望。
  闫禀玉用手捋直布条,念出上面淡去的字:“我可以不要阿爸,但我想见阿妈,见一面就好。”
  侗族人喊父母,多称阿爸阿妈。
  心境不同,闫禀玉笑出声,放开布条,“小屁孩,会哭也没有糖吃。”
  布条挂上的时间记不太得了,也许是八岁那年群居后,见到美满家庭的心理落差,才世界观崩塌,跑上山跟老头哭诉的那次写的。
  隐昼符在发热,卢行歧也许对她的话感兴趣,反正无事,闫禀玉就将这布条的来历讲了出来。
  二十分钟,也够讲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了。讲完,闫禀玉爬下树,背起背篓继续上路。
  挺好的,隐昼符没有存在感,却事有回应,解了路途沉闷。
  再往里的山树木就密了,会有毒虫小兽出没,闫禀玉拾了根长枯枝,捣着道儿走。行约一小时,隐约见墓前耸立的神道碑,就快到了。
  最后这段路比较平整,无杂草灌木落石侵道,因为老头无事时会巡路修整。终于见到神道碑前的矮木屋,闫禀玉快跑过去,招手大喊:“老头,我来了!”
  随着声音在山间荡开,木屋门开了,一位老人弯腰走出,常年风吹日晒古铜肤色的脸上,绽放笑容,“禀玉诶!”
  闫禀玉几下跑到他面前,他帮着卸下竹背篓,说:“不是说工作忙吗?怎么突然回家了?”
  “那是骗你的,一个前台能有多忙,只不过是我不想回来。”闫禀玉照旧说着赤裸的实话,照旧先进木屋。
  因为要防野兽,所以木门做得窄小,弯腰进入到内部就宽阔了,还可以站起身。
  闫禀玉脱下遮阳帽,巡视一遍老头的生活环境,木屋的地是硬化三合土,不长草木不生虫,家具只有一床一桌一置物架,虽然简陋,但整齐干净。七十多岁的老人,能保持这个程度,很不错了。
  “你这孩子,真是爱憎分明啊。”闫圣丙抱着背篓进屋。
  闫禀玉看完了,回身走向他,“实话啊,你知道我一直都怨你。”
  她从闫圣丙手中提溜过背篓,搁到地上,从里面的物品里翻出一套新衣服,“那,这套衣服是给你的,一定要穿啊,是用我的血汗钱买的。”
  被骗签订契约的钱,可不就是血汗钱。
  又怨又关心,像她阿妈,直性子,从不屑拐弯抹角。闫圣丙笑吟吟地看着女儿,真是女大十八变,两年不见,出落得越发秀气。特别是那双圆眼睛,认真时透露出的冷然和倔强,和她阿妈一个样子。
  “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闫禀玉板起脸,瞪他。
  闫圣丙仍是笑模样,“听到了,也会照做的。”
  “对了,给你求的干娘石有没有好好携……”他惯例一问,突然缄口,睇向闫禀玉身后。
  闫禀玉接话回答:“干娘石我制作成了手机吊饰,随身携带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