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02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4 18:21      字数:4203
  外面车一般停在寨外停车场,滚荷洪手脚麻利,带着闫禀玉早在停车场等着了。
  冯渐微和活珠子轮流背行李,迟了几分钟到停车场。
  放行李,上车,开出城阳八寨景区,冯渐微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滚荷洪坐在后排,这老太风风火火的,手脚矫捷,中气十足,不像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她是滚氏的人,那闫禀玉也出自滚氏一族啰。
  滚氏老宅在融江江岸,冯渐微知道,一面开车,一面设置导航。
  从刚才到现在,活珠子还感到新奇,时不时往后看。
  滚荷洪靠座椅里,舒坦地叹气:“唉呀,终于能回家了。”
  闫禀玉看着旁边比平时跳脱的阿婆,至今云里雾里的,很多疑问,不知从何而起。
  滚荷洪倏然侧过头,说:“禀玉,我知道你很疑惑,现在问吧,我尽所能地回答你。”
  闫禀玉从思绪中理了一个最简单的开头,“你姓滚,我阿妈也姓滚吗?”
  “是。”
  “是柳州府擅巫驱蛊的滚氏吗?”
  滚荷洪郑重点头,“是,我和你阿妈同属柳州府滚氏。”
  听到这,冯渐微了然了,怪不得蛊虫惧闫禀玉,原来她真是滚氏血脉。既如此,那以前用来跟踪卢行歧的追息蛊,也不定是他发现的,追息蛊可能是因惧怕闫禀玉而露了行踪。
  其实还有很多不解,但闫禀玉还是直击最后的问题,“我阿妈去哪了?”
  这是柳州之行的目的之一,冯渐微和活珠子皆好奇地竖起耳朵。
  滚荷洪默了默,然后侧过身坐,面向闫禀玉,“我与你一样,二十四年未得她的消息了。”
  二十四年?冯渐微讶异,握方向盘的手一紧,思绪飘远。
  闫禀玉不意外,毕竟她都认为阿妈去世了,而不是失踪,“那……那我阿妈是个怎样的人?”
  这是她混乱的当下,唯一清晰的问题。
  滚荷洪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想了解她,尽管是从别人口中,也好过是一片空白。”
  “那让她自己告诉你。”
  闫禀玉不解地看向滚荷洪,她轻轻一笑,“你都知道滚氏擅巫驱蛊,肯定有办法的,不过要等到回老宅。”
  反正二十几年都过来了,别说等个一时半会,闫禀玉接受,“好。”
  九点多钟,太阳爬出云层,泼洒日光。公路两侧连绵群山,在阳光的照耀下,舒朗明媚。
  滚荷洪辨别车窗外的景物,估摸还得个半小时才能到老宅,她转过脸,身体靠近闫禀玉,“禀玉,现在有空,我跟你多说一些关于滚氏的事,这样你回到老宅也能更快适应。”
  那是阿妈从小长大的家,了解滚氏也是了解她,闫禀玉点头。
  滚荷洪说:“你知道侗民的生命起源在哪吗?”
  “高顺衙安。”闫禀玉答。那是侗族神话故事里极致描绘的桃花源,是他们侗民生息繁衍的起始,也是祭师要送逝者去达的天堂。
  “没错,现在这片生命之地由我们滚氏守护着。”
  “那不是神话故事吗?”
  滚荷洪摇头,“这是确切存在于世的地方,就在滚氏的圣地九十九垴里。”
  从小听的故事,居然是真的,闫禀玉感到不可思议,“现实的高顺衙安是个什么地方?”
  滚荷洪:“我细细跟你讲……”
  “自古就有侗家萨大,客家(汉族)庙大一说,萨是我们侗族的创世始祖女神。天地初始混沌,无日月,无四时,万物不生。萨神觉得世界不该是如此一片死寂,于是开天辟地,得风雨雷火,世界应运而成。天分明暗,四时有令,阳光雨露,世界终于成为生命的土壤,于是动植繁茂,人息生衍。但是天地初劈,一切未形成规律,颠乱之时,灾祸也随之而至,天火干旱洪水,带走我们无数的侗民。萨神心怀悲悯,灾祸违背了她的初衷,于是用倾尽神力为侗民另辟了一块圣地,就是九十九垴的高顺衙安,一直由我们滚氏守护。”
  “这块圣地与世界之初一般,生息和四时未成规律,夏会飘雪,冬有烈阳,平地起河,沟谷干裂,树木触天,藤蔓似桥,虫可巨化,兽亦弱小。是个与现实相悖的空间,虽然季节短瞬转换,花木虫兽生长颠倒,但异常未严重到灭亡人类。所以萨神仍将高顺衙安作为侗民最后的生命之地,保留了下来。”
  侗族没有文字,所以历史多由民歌流传,刺绣纹样的变迁也能作为一部分记实。在侗族民歌中,九十九垴被唱作是侗民迁徙途中择定的宜居地,前有溪流,两面夹山,九十九垴就位于近水的狭长盆地中。因环山有水,便于开地耕耘,粮食丰收,侗民生息得已繁衍,所以后人将这片土地称为极乐天堂,侗语叫高顺衙安。荷洪阿婆所言,跟这个流传的故事完全不同,超乎闫禀玉想象,“这块圣地存在九十九垴,现今还是如此……神奇吗?”
  “是的,以后你就能见到了。”滚荷洪说道,望着闫禀玉的眼神,有长者看小辈的和蔼,还有一些莫名的期望。
  侗族起源故事与汉族神话体系的盘古开天地差不多,因为在想其他的事,冯渐微没怎么听。间隙接收到的信息里,他对高顺衙安的生长颠倒比较好奇。从前只闻九十九垴储存着大量蛊种,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么一个逃离自然法则的地方。
  活珠子听着听着,没听出闫禀玉母亲是谁的重点,就拿出手机开始打游戏。
  车继续行驶,前方可见澜阔江面。
  更近些,还能观测到三江汇流的浩瀚。
  滚荷洪突然牵过闫禀玉的手,说:“滚氏老宅面朝融江,就坐落在石门岭和九十九垴的狭关,禀玉,再有十分钟你就能到家了。”
  第77章 我同闫禀玉一起入圣地
  滚氏老宅座望融江,背靠狭关,与侗族民歌形容高顺衙安临水夹山的位置几乎一样。传说也是有迹可循,侗族的圣地真存在这里吗?
  闫禀玉带着疑惑站在滚氏老宅前,这是一座与吉昌寨相似的侗寨,寨口门牌楼老旧古朴,吊脚楼层递不绝,得有个几百户,寨子中央鼓楼高高伫立。
  就是周围只有山岭山岗,无其他人家住户。
  寨子路道挺宽,但滚荷洪说寨内不通车,冯渐微看着后备箱那个大口袋,牙关一哆嗦。很重,得有个百来斤,抱费劲,他干脆让活珠子帮忙,把行李扛到自己背上。
  滚荷洪招呼着,“这就是我们滚氏老宅,都往里走吧。”
  老宅就是侗寨,没有寨名,就老宅老宅地叫。不过提起滚氏一族,融江岸的其他居民也都知道在这。
  闫禀玉和活珠子身轻脚快,走在前面,冯渐微要背行李,慢一点。
  滚荷洪看到冯渐微负重到充血的脸,抱歉一笑,“对不住了小伙子,寨里小孩多,东奔西跑的,所以不给车进,怕出意外。就再劳累你一会,走个十来分钟就到了。”
  不说还好,一说还得十来分钟,冯渐微瞬间感到手脚发软,还得挤出笑容,“没事~婆婆~~”
  踩着青砖道进入寨里,还没来得及打量内部建筑,先听到孩子的笑声。闫禀玉寻声望去,前边道路右侧有一抬高凉亭,小凳摆满,围坐着二十余名学龄前儿童。他们面向一扇墙壁,墙壁中央挖窗摆电视机,正在播放动画片。
  凉亭的一根柱上挂着块牌子,上书电视的播放时间。
  活珠子好玩道:“怎么看电视看出一种放电影的感觉。”
  滚荷洪见他们好奇,便解释:“限制时间,严格玩物,毕竟还要练蛊。”
  闫禀玉点点头,“挺好的,电子产品看多了伤眼睛。
  凉亭外围边上放置有七八张长凳,估计是居民平日消遣闲话的地方,有几位穿着侗服的阿姨从凳上起身,围着一辆卖货自行车在说话。
  “这个针线包多少钱?”
  “这个五毛。”
  “你不要乱卖价哦,现在哪还有五毛的东西?别把才叔的摊子给亏倒闭了。”
  “我说五毛就五毛,挣了算才叔的,亏了我包!我是他侄女,还能坑他不成?”
  活珠子听这声音,很是耳熟,眯起眼睛瞧阿姨们的身影,想透过缝隙看里面的贩子。
  “那我要一个。”
  “我也拿一个。”
  阿姨们见便宜,各要了一个针线包。
  滚荷洪又解释:“这边没什么住户,商贩少之又少,才叔是常来兜售的跑商,寨里人光顾买点小的生活用品。”
  “好,都给你们打包。”
  阿姨们买完转身,看见滚荷洪,皆惊喜地喊:“祭师,你回来了?”
  “是的。”滚荷洪冲她们摆摆手,意思忙去吧。
  阿姨们含笑点头,恰巧电视播放结束,就各自领孩子回家。
  祭师在侗寨的位置,在以前相当于寨老的二把手,专司各项传统活动和调解内部矛盾,是受人敬重的位置。闫禀玉想,怪不得荷洪阿婆在吉昌寨混的开,有能力的人在哪都是人才。
  阿姨们走了,露出空位,活珠子看到兜售商品的人,嗓子一紧:“是祖林成!”
  嗓子紧,发出的声尖,冯渐微吭哧吭哧地扛行李,被吓得一哆嗦,差点摔了。
  “别管祖什么成的,快走吧、我们。”冯渐微出声拉行程,他细皮嫩肉地长大,实在干不了粗活。
  活珠子见状去托起行李,问滚荷洪,“婆婆,我们先去放行李,你给指个路吧。”
  寨子就一条主道,吊脚楼建在两沿,跟守烛壮寨一般,方向好认。
  滚荷洪指了去路。
  有了活珠子的帮助,冯渐微轻松多了,一起去放行李。
  后面又来了两位大叔,在跟祖林成买烟,祖林成收钱的间隙朝闫禀玉抛个媚眼。
  闫禀玉暗自嘀咕,她真是无所不能,这都能混进来。
  因为想事,闫禀玉步调慢了,滚荷洪停下等她。
  闫禀玉提速上去,依旧在打量滚氏老宅。这里有电线电灯,还有电视,不少的现代文明,并不像守烛壮寨那般避世。就是路上不见多少人,虽然挺有生活气息。
  “禀玉。”滚荷洪突然喊。
  “啊?”闫禀玉收回目光。
  滚荷洪兴趣地指着一处,“看到那座吊脚楼了吗?”
  闫禀玉顺着方向看去,就靠近狭关那楼,还离着三四座吊脚楼,位置挺高,所以能看见二层的顶。楼外观都一样的,就是歇山檐下插进许多木梁,杂乱地杵出墙壁,看着像是胡乱起意的行为。
  “檐下为什么插着那么多木梁?也不像是为了撑屋顶,好奇怪。”
  滚荷洪哈哈大笑,“那是你阿妈的住处,那些梁是她捣鼓进去的。”
  第一次听到有关她的事,还如此特别,禀玉更是好奇,“她为什么这样做?”
  “她这人最是恣意任为,行事脱离常规,这是她年轻时候的谈资了。”滚荷洪拉着闫禀玉往那边走,“以前她住的吊脚楼梁木蛀了,三天两头掉虫粉,她没喊工匠换梁,就咋呼呼地扛来许多梁木,登梯上去通通插进屋檐下,再把蛀掉的梁换出来。还理直气壮地说:这下就不烦虫蛀了,蛀一根木梁我抽一根,就算一年蛀一根我的房顶也能稳个十年!明明找工匠就能解决的事,她折腾得,简直一身牛劲使不完。就此之后,这座吊脚楼就被寨子称为挑梁楼。”
  挑梁楼,确实贴切,听阿婆的语气,她们应该很熟悉。闫禀玉问:“你很了解我阿妈吗?”
  滚荷洪说:“算是吧,我们年纪相仿,在以前的关系,就是你们小孩说的好朋友。”
  上吊脚楼二层,门没锁,门闩一拉就推开了,室内格局一厅带一房,是单人间。
  里面很干净,一尘不染,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所以不用锁门。
  屋内摆置简洁,木制家具挺古老,台面那盏琉璃盏台灯,是八十年代出口转内销商品的风格。灯下有个针线筐,各色绣线和布,布上刺绣到一半,针还揿在布面,一丝时间的消逝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