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尸语 第171节
作者:陈加皮      更新:2025-11-04 18:21      字数:4410
  “是邪术所致。”洞玄忧患,“假若昨夜能擒得妖人,今日这人便能活下来了。”
  洞玄没有上帝视角,心底愧疚了一天。
  遣将锁眉,虽怜悯被借寿之人,但不认同洞玄的说法,“卦相有应,命数无常,不是你我能力挽狂澜的。阎王要他三更死,不会留他到五更,尽力便成。”
  一番话引经据典,有门君平日语气,洞玄笑了下,阴霾渐扫,“你小子几时学会这般文绉绉的?”
  遣将嗤声:“只是看你闷闷不乐,露点老子的真才华!”
  洞玄哈哈大笑,胳膊长甩,勾住遣将脖子,将他脑袋按低,死命揉乱头发。惹得遣将抱住头啊啊大叫,他听了更笑得更欢,“走,跟哥吃饭去!”
  两人就着这个别扭姿势走向厨房。
  卧松堂。
  书房里,卢谓无坐在条案内,听卢行歧汇报今日之事。
  “你派洞玄把守下思文村,又让人跑了,恐会打草惊蛇,叫妖人放弃掉剩余生基。”卢谓无知道他一直在追查此事,有自己的安排,但为人父母,总要多操些心。
  条案上烛台明亮,照出卢行歧俊逸的面庞,以及坚定的神态,“妖人既然在骨尸现世后,仍无顾忌地连种五个生基,想是迫不得已,必须冒险为之,他便不会轻易放弃剩余生基。况且戎圩城内外,没有比下思文村怨气更大的地方,他舍不下这块地。洞玄与他交手时,保留实力,并未叫他看破,游刃有余而无惧,他定会再卷土重来。”
  倒是有理有据,卢谓无问:“剩余生基在几时成熟?”
  “最后两个生基在五日后成熟。”
  加之前头三处骨尸,卢谓无顿感森寒,“竟有五处!这妖人术法了得!”
  “是。”卢行歧沉声。
  有一点卢谓无甚是疑惑,“五尸借二十五年寿命,那妖人实在过于着急,既然惜命,为何在风头上冒险?”
  卢行歧道:“这就不得而知了,兴许不止为自己,也兴许如风水耗子,拿钱办事。”
  “真是多事之秋。”卢谓无忽而叹声。
  卢行歧打量眼阿爹,他极少露出此等愁颜,便问:“阿爹,出什么事了?”
  卢谓无摇头不语。
  卢行歧便不追问,话锋再转,“阿爹,我阅历浅,有一事疑惑,借寿之人能否得百余年寿数?”
  卢谓无道:“只要不停借寿,能达到百余年寿数。但延长寿命非永葆青春,人会老,术法效力退步,不停施邪术也为正道不容而遭诛伏。以我所见,如此隐秘地活百余年,甚难。”
  那周伏道确实从清朝活到现代,按理说不停借寿会不停产生骨尸,他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安享寿命?卢行歧再问:“可还有其他法子能延寿?”
  卢谓无低眼沉思,良久后,“有。”
  这一声,随着叹息而发,情绪沉重。
  “什么法子?”
  卢谓无抬眼,望向站立如松柏的卢行歧,在他嫉恶如仇的脸上,想起另一幅衰弱面庞。
  “以龙穴借寿,可保延年。”
  卢行歧:“延年几岁?”
  “八十寿一循。”
  “龙穴借寿,可延八十寿数?”卢行歧微讶,“那有一循,便有二循?”
  卢谓无点头。
  那周伏道极可能在下思文村之后,改换龙穴借寿的法子,一百六十年便是二循。理出思绪了,卢行歧追问:“如何操作。”
  卢谓无道:“龙脉地气浩然,腾跃九霄,在借穴地立衣冠冢,便可以此躲避生死薄,寿至天年。”
  “那就是说,捣毁衣冠冢,寿命便被收走?”
  卢谓无再点头。
  遁前生一行,总算有收获,假若周伏道真以龙穴借寿,那这就是对付他的有力法子。不过此龙穴借寿,与当年的寻龙一事会否有关联?
  卢行歧沉默思考,书房外萧良月唤声而入。爹娘有事,他就先告退了。
  走出卧松堂,夜风扑面,夹带着的丝丝凉意让卢行歧精神为之一振。他脚步顿了顿,回想起阿爹说起龙穴借寿时的沉重,以及对此事十分详尽。
  他似乎有预感,后退一步回到正堂,爹娘的交谈隐约而清晰地传来。
  “我刚从贞鱼府上回来。”
  “贞鱼身子怎么样?”
  萧良月叹息:“不大好,自小给他诊脉的老神医不敢在幼闵面前说实话,私下告知我,最长也就年底了。”
  书房内有什么跌落砸地,卢谓无语气不稳,“他才刚成亲,近日精神不是挺好,怎么会……”
  “就是大喜伤身,才……如此……老爷,我看着贞鱼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忍不住的害怕……我也,不敢再生起让同馨成婚的念头了。”萧良月起了哭腔。
  卢谓无缓声安抚,“不会的,同馨身体还好,你别胡思乱想,别把自己给想病了。”
  “可我就是怕!”萧良月失声大叫,“每每午夜梦回之时,总做同样的噩梦,我不能看着同馨走向那样的命数。”
  卢谓无坚持宽慰,“你只是被影响心情了,同馨没事的。”
  “你修术法,明明比我更清楚……”房内忽起笨重脚步,伴随着萧良月的痛声急言,“老爷,我们卢氏拘魂幡的通极不只能养魂,留存神识,先祖隐松公还曾用通极替濒死之人造妖身,我们为何不也尝试一下?”
  “通极养魂存神识,你可知是如何的养法?如何的留存?”卢谓无声音隐忍,细听还带着森森惧意,“与其说养,不如说塑,碎骨重筑,片肉重组,痛不欲生如碎尸万段,比之十八层地狱烹油拔舌凌迟之痛,需历经极致苦痛方能塑成完整魂体。通极再造躯体也是如此,你要让同馨遭受此罪吗?”
  萧良月彻底愣住了,低低啜泣起来。
  听到这里,卢行歧想起什么,面露苦痛神色,他交臂抱箍自己,仿佛全身骨肉堪堪碎掉一般,不住地颤抖。
  书房内,卢谓无平复心情,缓声道:“今日京师传来消息,上头欲在南方寻龙脉,以续清廷国运。曾国藩领命围剿太平军,天京太平天国气数将近,自洪秀全在桂平金田揭竿而起,一路成功北上,我们岭南偏隅地方氏族,已经遭北边忌惮。这趟浑水,恐会落我们流派内的头上。”
  “老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萧良月哭腔问。
  卢谓无似乎下了决心,“阿月,我向你保证,同馨不会是那样的命数。”
  ……
  卢行歧站在正堂,缓缓松开臂膀,痛苦的知觉逐渐散去。
  在过去,他根本没有听到这些谈话,似有所感,抬眼望外,在《卧松堂》的门牌下看到驻足的闫禀玉。
  第135章 失败
  在卢府住了几日,闫禀玉偶尔出四宣堂转悠,经过府门时,见门倌牵着卢行歧的马。她多问一句,门倌虔敬地告知她卢行歧的行踪。
  他回来了,她也想知道邪术的事,于是就到卧松堂边上等候。待他忙完自己的事,她就和他一起慢慢踱步回四宣堂。
  闫禀玉站在院墙外,闻着柚树浓烈的清新辛气,忽而觉得自己犯傻。刚从山上搬到侗寨,她如此等过很多次老头,每回失望而终,自此就不愿意再做这种蠢事。
  心情转变,归咎于什么?等候时,她想出一个答案,是期望吧。当她的人生轨迹与另一道人生轨迹交相碰触,不免处处被牵动,影响到她的思绪。
  就如此时,她做着自己嗤之以鼻的行径,看到暴露在明晃灯火下的一抹暗色孤影,倏然共情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尽管她不知书房里的谈话内容。
  黑影静默不动,闫禀玉想了想,向那边招手。一息后,黑影迈步,走出卧松堂来到她身边。
  他沉默地牵过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回四宣堂。
  回到四宣堂,忙碌洗漱的事,闫禀玉也没纠结卢行歧为何反常地默声。她也不是个擅长替他人着想的人,但如果他愿意跟自己分享,她也很乐意与他一起悲苦或同仇敌忾。
  夜晚,闫禀玉就卧在床边的矮榻上,卢行歧在书房捯饬一阵,就过来与她待一处,开门见山地讲了书房里爹娘的谈话。
  那个高脚灯盏从那夜后就一直放置在矮榻边,烛火通明,照亮着两人认真的面容。
  “你是说,周伏道借寿的法子,可能与龙穴有关?”
  “嗯,一个可能性较大的猜测,因为种生基过于频繁,会暴露他的行踪。既然他能寿近两百岁,想必日子安然。”
  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周伏道那么厉害,能有法子对付他,在以后交手时,能多道助力。在这之余,闫禀玉的另一个困惑就比较心塞,“我一个外行人都知道龙穴难寻,周伏道又如此熟知流派内的事,有没有可能,在当年他也是寻龙一行的人员,才能悄无声息地以龙穴借寿?”
  因为时间地点都如此巧合,所以卢行歧也同样怀疑,“或许吧,与我们之前猜测一般,他与卢氏关系匪浅。”
  从敬不是,卢贞鱼不是,卢庭呈昨夜离开别庄,可他确实带了荧石回来,他也不像,还能是谁?听卢谓无与萧良月对话,他清楚寻龙会落到卢氏头上,现成的借寿法子,从他最后一句保证同馨不会像卢贞鱼那样的命数,就能察出蛛丝马迹,他动了给卢庭呈借寿的念头。
  但闫禀玉无法将卢谓无与周伏道联系到一起,这个对邪术嫉恶如仇,会给落败氏族送黄金的一府大家长,为人处事刚正甚至有些迂腐了,他不可能做出迫害族人的事。
  况且有希望救自己的孩子,有私心正常,如果换做闫禀玉,她也会用尽所有方法救自己的家人。
  商量就是摆出各自观点,在碰撞中抽丝剥茧出隐藏的线索,闫禀玉还是把这次对卢谓无的观点说出来,“诶卢行歧。”
  “嗯?”
  她仰脸微微倾近他,眼里带着小心翼翼,“听你阿爹的意思,他知道寻龙不可避免,你阿爹是不是萌生了给卢庭呈借寿的想法?”
  卢行歧重重点头,他就是有此猜测才返回脚步,听到那些话。
  闫禀玉又道:“我们再在原有的推理上发散思维,周伏道能延寿,那就证明当时寻龙是成功的。对外宣称的寻龙失败是不是因为要借寿,而破坏掉了龙穴?你阿爹与他产生矛盾冲突,他就干脆将罪责安在卢氏头上,才使卢氏被灭门。”
  她说的不无道理,但也有疏漏,卢行歧指出:“只要结穴正确,龙穴借寿不影响龙脉。只是要秘密行之,在乱世此种行为恐会被打成谋反。”
  这就是商议的好处,及时查漏补缺,闫禀玉问道:“那可否能同时给两人借寿?”
  卢行歧摇头。
  “那还是有矛盾冲突的可能,比什么清军围剿更站得住脚,毕竟以卢氏的术法造诣,想逃也不难。那时清政府式微,内忧外患,哪还顾得上。”
  这是寻龙开始之后的事了,他们一点点摸索,能得到的线索太少,到现在只锁定一个黄家一个周伏道,连具体卢氏如何遇害都无法确定。卢行歧深深地叹声,愁眉不展。
  他以前为查家族覆灭原因,十分的强势,极少露出这样困难的神色,现在身临其境,也看山不是山了。对于卢谓无在寻龙里的私心,他定然百感交集,一方面无不认同,一方面又恐惧,既定认知里生出变数。
  闫禀玉挪近些,与他肩并肩坐着,因为两人都是盘腿姿势,膝盖相触,点点传递温暖。
  “不是还有下思文村吗?我们还有机会的,遁前生窥探不到寻龙之后的事,我们如何努力也没法得知,现在这些只是猜测。届时即便肯定不了周伏道的身份,但他确为凶手无疑,我们捏着他命门直接将人擒了,然后折磨他,让他抖出来恶行!”
  她说时双手挥动,一脸的大义凛然,卢行歧难得地露了笑,低额歪靠在她颈窝,将疲惫的心靠近她鲜活跳动的身体。
  “闫禀玉,你身上总有股磨灭不掉的安定气息,让我想暂时藏在你这里。”
  “有么?”闫禀玉伸手到他背部,轻轻地拍着。
  “有。”他肯定道。
  那这安定是用痛苦换来的,生活中,她遇见困难从来都是迎难而上,因为没办法了,也有妥协心态。现在这些经历还算有几分正向作用,至少能安抚到他。
  片刻后,闫禀玉手放下,虚虚搭在卢行歧腰侧,抱着他。她还有个题外话,问道:“以前你说的澄林祖故事,她得了机遇化妖,那个机遇是拘魂幡的通极吗?”
  卢行歧说:“想来是的。”
  “重塑躯体如此痛苦,那她真的吃了许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