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作者:长青长白      更新:2025-11-04 19:01      字数:3104
  周荣摸了摸怀中的信,道:“行,您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周荣离开后,帐内再度安静下来。
  李奉渊放下兵书,拆开李姝菀寄来的信封,展信一字一句读起来。
  李姝菀不知道他受了伤,更不知他伤重难行。
  如之前的信一样,她在信中絮絮叨叨说着些她近来发生的寻常琐事,寥寥几句后,便迫不及待询问他是否安好,有未受伤,是否军务繁琐,怎么不见他回信……
  三张信纸,写满了字,李奉渊几乎能想象到她坐在桌案前斟酌着提笔落信的模样。一字未提思意,字字都是思情。
  最后的最后,李姝菀落下一句平淡而可贵的祝愿:哥哥,万望你在西北一切安好。
  李奉渊读完最后一字,久久未言。
  粗糙的拇指轻轻摩擦着细腻的信纸一角,良久,他才将信收回信封。
  他拿起手边看了一半的兵书,翻开某页,里面竟夹着一张对折的信纸。折痕清晰,不知道在里面夹了多久。
  他抽出纸,是一张写了大半页的信。
  信上字迹与李姝菀的字相似,但笔锋更锐利。
  李姝菀学字时,临的便是李瑛与他的字,如今兄妹二人虽远隔万里,却总有着斩不断的关联,那是曾经久久相伴所留下的痕迹。
  信中开头写着:菀菀,见字如面。我是哥哥,李奉渊。久别未见,你是否一切安好?
  这是一封没写完的信,是李奉渊还没来得及寄出去的信。
  他这些日忍不住时而会想,倘若这信在此前已交由信使送往江南、倘若他此番未得侥幸命丧大漠,那么究竟是这封报平安的家信先送到李姝菀手中,还是他的丧讯。
  李奉渊看着手中曾字字斟酌写下的书信,面色平静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欲丢尽不远处将熄未熄的火炉。
  可抬起手,他又忽而犹豫。
  他张开手,垂眸看着掌心里团成一团的信纸,良久未动。
  炉中火苗微晃,干柴爆裂发出轻响。片刻后,李奉渊将李姝菀的信和纸团揣进怀中,缓缓挪着伤腿,撑着床架起身。
  他一步一顿地徐徐挪到帐中一只木柜旁,打开抽屉将李姝菀的信放了进去。而后又挪到桌案边,在椅中坐了下来。
  他掏出怀中皱巴巴的纸团,摊开抚平用镇纸压住,从桌上一摞兵书下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提起了笔。
  案上油灯燃得旺烈,明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侧,将瘦削坚毅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柔意。
  李奉渊盯着信纸,思虑顷刻,落笔的第一句仍是:菀菀,见字如面。我是哥哥,李奉渊。久别未见,你是否一切安好?
  李奉渊不擅长写信,更不善于诉相思情,问候过罢,便是一长串避重就轻的絮叨。
  信中没有提起不知几时能结束的战事、也未提及他在西北所受的伤,只是以略显平淡的语句写着西北苍茫的天色与广袤无垠的春景。
  好似他在此处游山玩水,而非领兵打仗。
  李奉渊既不报近来战胜的喜讯,也不报忧事。他没有在信中写自己是否安然,也没有保证自己会平安归家。
  刀剑悬颈,所有的承诺都是虚妄,生死关走过一遭,李奉渊深知这个道理。
  思念如流水,落笔难停,然李奉渊写满一页纸,却迫使自己止住了笔墨,似怕自己写些不该叫她知道的东西。
  他腿伤未愈,不能久坐,李奉渊搁下笔,抚上痛得钻骨的左腿,默默望着信纸,不言不语。
  西北未平,他今又负伤,心中压着重负,他笔下的话总透着一股淡淡的悲意,好似明日就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李奉渊将墨笔置于笔搁,看着这封更像是遗书的家信,闭上眼,仰头无声长叹了口气。
  厚重的帐顶仿佛一方紧密的天罩在他头顶,他静默了好片刻,理清思绪,又从兵书下抽出一张白纸,继续提笔蘸墨。
  这一次,他下笔几乎没有停顿:菀菀,我是哥哥,李奉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说明我已战死。
  写遗书似乎比写家书更简单,他事无巨细地在信中向李姝菀交代起李家的家业田产,叮嘱在他死后,李姝菀当寻何人做庇佑,以全余生。
  白纸数张,尽在交代后事。
  写罢,李奉渊将信晾干,连同先前那张一并塞入一纸信封,在信封上写下“李姝菀亲启”几字。
  笔墨浓烈,洇入纸页,李奉渊看着信,等待字迹干透。
  他知道,即便他死后,凭借家中产业和杨修禅的照拂,李姝菀余生也会过得安稳无忧。
  左腿痛极,然而此时此刻,李奉渊竟轻笑了一声,压在心头的巨石滚落,他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李姝菀之于李奉渊,如暖春之于四季,盈盈三尺春色,扎根长在他心脏间,无论他身处西北还是别地,无论他能否活下去,只要知道她还在某处好好地活着,他便觉得心静。
  李奉渊轻抚过信封上的“菀”字,将信夹在书的封底前,缓缓合上了书。
  他少有期盼之事,但他此刻希望,这封信永远不会有被李姝菀打开的那一日。
  几年后,西北平定,大军返京数日前。
  李奉渊身着青衣,孤身伫立城楼高处,安静眺望远方。
  一名年轻的将士登上城楼,朝他跑来,拱手笑着道:“将军,信使来了!周将军让我来问问您,有无家信要寄回去。”
  战事已平,将士们报平安的家书多得能当柴烧,李奉渊前些日也早早写好了寄回去的信。
  他望着远方雪下新绿,头也不回地道:“在我桌案上的书中夹着,去拿给信使吧。”
  “是,将军。”
  将士来到李奉渊的营帐,在桌上翻找片刻,从一本兵书末页翻出了一封有些厚的书信。
  信封不起眼的边角有些发黄,不像近日所写。然而将士并没多想,拿着信离开了营帐。
  他没看见,桌案上未被翻开的另一本书里,赫然夹着另一纸薄而新的信封。
  当那封写于五年前的遗书阴差阳错送到五年后的李姝菀手里后,又被她原封不动地收捡起来、藏于暗处。
  书信人不知信送了出去,收信人不知这便是期盼多年的家书。兜兜转转,叫人唏嘘。
  不知最后会否如书信人所期盼的那样,这信永远不会有被收信之人打开的那日。
  第196章 番外四蔻丹
  时入夏日,暑气渐热。
  这日李奉渊下值后,顶着暑热打马回府,回到栖云院,起了一身汗。
  天热,李姝菀不愿出门。李奉渊回来时,她正坐在矮榻上,同柳素桃青围在一起悠悠闲闲做蔻丹。
  矮榻上放了一方小桌,桌上堆了一堆做蔻丹的器具,玉石研钵里捣碎的凤仙花汁混着明矾,色泽明艳,宛如浮现在远天上的烈烈红霞。
  已至傍晚,然夏日昼长,天色仍亮。李奉渊进门,倏然挡去大半的光,正涂着指甲的三人齐齐回头看他。
  柳素桃青瞧见李奉渊的身影,起身屈膝行礼,奉上凉茶。
  二人颇有眼力见地让出了李姝菀身旁的位置,到一旁待着去了。
  李奉渊刚从宫中回来,身上还穿着禁军统领的银甲,剑眉锐目,气宇轩昂,身形笔直如青松,立在李姝菀这金丝软玉环绕的屋子里,惹眼得紧。
  李姝菀每次见他穿着甲胄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奉渊见她停了动作,挑着眼眸直勾勾地看自己,唇边没忍住勾起抹浅笑。
  不大明显,但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
  李姝菀似没瞧见他唇边的笑,问他:“饿了吗?膳食已经备好,要不要先用膳?”
  他看着她没涂完的指甲,道:“待会儿用吧,不急。”
  他穿着甲胄,又起了汗,没挨李姝菀太近,隔着小桌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房中置了冰鉴,凉意舒爽。李姝菀涂罢指甲,往指甲上缠同样浸了花汁的蚕丝纱布。
  动作间宽袖滑到手肘,露出白净匀称的手臂,手臂内侧隐隐有李奉渊夜里留下的吻痕。
  李姝菀没发觉,李奉渊瞧见了,伸手欲盖弥彰地替她将衣袖拉高了些。
  下人在,李奉渊没多说什么,拉完袖子就把手收了回去。
  李姝菀有些莫名,抬起眼眸看了他一眼。
  李奉渊少见李姝菀做蔻丹甲,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来吧。”
  李姝菀半信半疑:“你会吗?”
  李奉渊笑着道:“你教我,我就会了。”
  他接过一指宽的丝纱,学着她的动作替她把指甲挨个挨个缠了起来。动作间掌心的粗茧不经意蹭着她的手指,有些痒。
  他手倒是巧,将李姝菀的手指头包得匀称,五指纤细修长,像是戴了红笔帽的玉笔。
  李姝菀举起手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看了会儿,忽而捞起李奉渊的手端详起来。
  习武之人惯动刀剑,手掌也大,但并不粗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