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作者:糖罐本罐      更新:2025-11-04 19:04      字数:3181
  当然,倘若这叙谈三人中的另两人面色不若眼下这般急张拘诸的话, 此等场面合该更为风雅。
  与那次在天师府与恕己的‘小打小闹’不同,今番的‘牌友切磋’在元秋白的强烈要求下添了实打实的银两筹码。
  显而易见的,元堂兄自诩皇商出身,虽醉心医药,然骨子里对于叶子牌这等考验数字推算的竞技搏戏理应旁通曲畅。
  但更显而易见的,在与真正皇商出身的祈冉冉交锋两日之后,他已经浑输至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凄惨混沌之态了。
  “堂兄啊,你又输了。”
  祈冉冉翻开面前纸牌,懒洋洋往后一靠,娇俏眉眼浅浅一蹙,露出些恰到好处的虚假关怀,
  “我都不忍心赢你了,不然这把就当练手了?”
  她顿了一顿,心情极佳地端起茶水小抿一口,有意调谑他道:
  “而且我瞧着堂兄的现银也不多了,船上又没有换银票的地方,不如我给堂兄借些筹码?放心,九出十一归,我自降月息,不多占堂兄的便宜。”
  元秋白苦哈哈地连连摆手,将钱袋子里的碎银一股脑儿倒在祈冉冉手边,
  “心领了心领了,打牌只为怡情,输光了筹码就偃旗息鼓。再说了,和你借不如和你们家天师大人借,毕竟他……”
  他如此说着,双手撑上膝盖,甫一抬头就与门边不知站了多久的喻长风对上了视线。
  天师大人怀里抱着小狸花,视线一一扫过他们三人,面色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元秋白:“……”
  一片落针可闻的尴尬死寂里,恕己最先反应过来,脖子一缩,抱起茶盘就要往外溜,经过天师大人身边时还胆虚踉跄了一下,上半身朝右一歪,被小狸花毫不客气地‘哈’了一声。
  它这‘狐假虎威’的样子倒是真可爱,祁冉冉看在眼里,顿时就乐了,
  “乖乖啊,怎么这么凶?”
  一小截雪白的腕子伴着话音散漫一抬,公主殿下笑得明艳慵懒,冲喻长风的方向勾了勾手,指尖下移,最终点了点自己的膝盖,
  “来,乖乖。”
  元秋白是不会放过任何能够揶揄到喻长风的机会的,故而哪怕上一瞬输银子输到神魂恍惚,此刻见状也要忙不迭冲上前去作个小死。
  “快过去呗。”
  元堂兄反手向里推了天师大人一把,刻意放缓的语调里是满满的意味深长,
  “乖——乖——”
  小狸花耳朵动了动,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句,后腿抵住天师大人的小臂耸蠕几下,猛一使力便蹿了出去。
  喻长风则轻飘飘睨了元秋白一眼,薄唇轻轻一扯,语气凉凉道:
  “我确实可以借你银钱,九出十归,比她便宜。”
  元秋白当即皱着眉头‘嘶’了一声,“得,你们夫妻两个还当真是……”
  他蓦地一顿,眼睛旋即一眯,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是推开喻长风直接走了出去。
  “……嗯?”
  祁冉冉彼时已经将小狸花抱在了怀里,见状疑惑蹙了蹙眉,
  “我堂兄怎么了?”
  毫无征兆调头就走,总不能是被她赢了太多银两,一时想不开跳船去了吧?
  喻长风没她那么重的好奇心,径自提袍跨过门槛,
  “不知,但他比你胆小,理应不会受伤,也合该无需挂虑。”
  “……”
  祁冉冉冲他翻了个白眼,“喻长风,你有没有发现你的嘴巴近来益发坏了?”
  喻长风没接她的话,信步走过来,视线落在她手边那一袋鼓囊囊的碎银子上,
  “最近缺银两了?”
  祈冉冉埋首在小狸花蓬茸的脑袋顶上陶醉猛吸,回应隔着一层毛皮瓮声瓮气地传过来,
  “不缺啊,我只是不喜欢输罢了。”
  小狸花在面对旁人时惯爱哈气,当下被祈冉冉抱进怀中却能瞬息乖顺到‘判若两猫’。喻长风瞧它讨巧地露出肚皮撒娇卖俏,而公主殿下也不负众望地将它从头到脚神叨叨亲过一遍,末了脖颈一扬,黑漆漆的眼睛里含着璀璨笑意,亮晶晶地望向他,额前一缕碎发掉落下来,被她鼓着嘴巴向上吹了数次都没能回归原位。
  挺招人的。
  不管是人还是猫。
  喻长风从自己的脑袋里清晰读到了这两句话,他安安静静地垂眸看她,片刻之后伏脊躬身,用眼神抵着祁冉冉往后退,一手撑上她身侧椅圈,另一手伸出去,将那缕碎发轻轻别回了她耳后。
  舫船的舱门上不知被谁挂了一串流光溢彩的琉璃瓶子,此刻随着水波荡漾,突然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祁冉冉被他粗糙的指腹蹭得眉眼弯弯,她其实也不爱与人过密接触,倒没有什么闻者伤心的隐晦诱因,她就是单纯的不喜欢。
  但喻长风此刻离她这样近,她心里却没有半分不适之感,反而就着这个姿势愈发向后仰了仰,素白的一张小脸完全显露出来,长睫颤动几下,在咫尺的距离里声音低低地问他,
  “占用你房间打牌,不高兴了?”
  喻长风对此不置可否,也将声音压得低低的,
  “我房间?你昨夜没在这里睡?”
  好吧,她睡了。
  且因为有了戚家那几夜的同床共枕,公主殿下今次连迷香都懒得点,亥时一过就抱着枕头来敲他房门,美名其曰听见小狸花在喊她,瞧着猫儿已然鼾声阵阵后又面不改色地转了口,说外头的风浪声太大,她听着害怕,不敢自己睡。
  天师大人想到这里,薄红的唇微向上挑,指尖绕着她的发,难得揣着点玩笑的口吻反问她,
  “打牌的时候就不怕风浪声了?”
  祁冉冉又笑,水润润的唇十分腼腆地抿了抿,颊边的小酒窝凹陷下去,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那要不你同我玩几局?我先让你两把,输你些银钱权当补偿。”
  喻长风顿了一瞬,居然还真解了自己的钱袋子搁在桌上,落座同她玩了起来。
  诚然天师大人在坐上牌桌之前是没打算允她让他的,他甚至想不动声色地借机输给祁冉冉几局,毕竟那支金簪子分量不轻,他有些担心她手头紧。
  可惜两局过后,他就发现自己多虑了。
  公主殿下一言九鼎,说让他两把就让他两把,两把过后,哪怕天师大人开始全神倾注,他也再没有赢过。
  不过半个时辰,缬草紫的钱袋子便已空空如也,喻长风端着一副无可言状的神情凝眸谛视她,少顷,破天荒地坦直开口,
  “下船之后兑几张银票给你。”
  他觉得她是真缺钱了。
  祁冉冉笑得弯腰捧腹,眼角都要沁出泪花来,她没应‘好’也没应‘不好’,自顾自又乐了一小会儿,而后才直起身来,同喻长风说她饿了。
  天师大人遂敛袍起身,将猫留给她,拿着前两把赢来的银子去舫船厨房里给公主殿下买晚膳。
  柚木的推拉舱门开了又合,不消片刻,房门再次开启,祁冉冉原本还在诧异天师大人归来得如此之快,她循声抬头,不想却意外看见了元秋白惶惶的脸。
  “堂妹!”
  元秋白急匆匆推门进来,都顾不得男女有别了,抓住祁冉冉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你快,你快出来,随我一道去外面找个人。”
  “找人?”祁冉冉不明所以,“咱们这里谁丢了?”
  “谁都没丢。”元秋白摇头,急赤白脸地同她耳语,“是我方才,我方才好像看见若青了!”
  ***
  湖海不若陆上有万家灯火,不过酉时一刻,天边飘来一朵乌压压的云,日色骤消,舫船各处随即燃起灯烛。
  一做帮厨打扮的瘦弱男子快步行入一间狭小舱室,这男子行止甚是谨慎,自外开门前环顾四下,自内阖门后也并未立即燃烛,而是趴在门板上稍听了会儿外头动静,直至确认周遭无人后才缓缓呼出一口长气,伸手一掀头顶布巾,露出一头如云青丝来。
  摸索着燃起蜡烛,他又从墙角矮柜里寻出一面灰蒙蒙的铜镜,用杯盏抵着立在桌上,身子前倾过去,双手并用,认认真真摆弄起了自己的面皮。
  不多时,两块如粘土般灰白的东西被他自前额鼻梁一一取下,烛火再一晃荡,映照出铜镜中一张花容月貌的小脸来。
  竟是位娇俏可人的年轻女子。
  仔细将灰白的粘土放入水中,女子旋即起身,准备随意用些吃食。她揉着自己发红的鼻梁轻缓喟叹,不想下一刻,半声叹息卡在嗓子里,女子登时大惊,骤然呛出两声震天巨欬。
  祁冉冉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黑暗里,神色冷冷的,也不知默默看了她多久。
  “俞若青。”
  “谁让你跟上船来的?”
  第42章 闷雷
  祈冉冉早就知道几日后的陆路行不通, 原因无他,白水镇的那些箱笼正是她部署着放进去的。
  从俞姨母与俞若青离开上京城始起,她便主动切断了自己铺排在京城中的所有暗线, 如此, 哪怕郑皇后能从褚承言的遗物里寻出些有关她的蛛丝马迹,这些‘蛛丝’也会因着她毫不拖泥带水的‘自弃臂膀’彻底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