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
糖罐本罐 更新:2025-11-04 19:04 字数:3213
颤颤巍巍的两只手臂伴着话音缓缓笼上喻长风的肩头,喻长风本能想要闪躲,旋即却又命令自己生生忍了住。
“李夫人,回……”
下一瞬,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霍地毫无征兆插入他后颈脉搏,喻长风身形猛然一滞,几乎同时将李惜拂袖甩开——
可惜还是晚了。
巨大的麻痹感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凶猛袭来,不消一息便蛮横抽走了他全部气力。
喻长风眼前发黑,于意识丧失的边缘再次嗅到了五年前那股熟悉至极的苦涩药味。
他身体的抗药性极强,只有喻承手中的麻沸散能对他生效。
只有李惜虚与委蛇的母爱能对他生效。
李惜似乎又开始哭了,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豆大泪珠一滴接着一滴砸到他脸上,他也能听见李惜在诉述什么,无疑就是那一套‘负疚抱歉对不住’,‘她有难处’,‘她迫不得己’。
李惜说,喻承许诺了她,倘使她这次能够成功帮到他,他就将她那个没什么卜算天赋的儿子送去朝廷做官,再不必碌碌无为地终生受困于天师府。
李惜还说,长风,你原谅娘吧,五年前你在惩戒堂里都没有死,现在更不会出事。
李惜最后说,长风,娘其实有些后悔了,如若时光可以倒流,娘会在你还小的时候对你好一点。
……
喻长风终于在听到她最后一句愧恨的自白时忍不住嗤笑出声,他眨眨眼,旋即接迎辰光陨灭。
***
再清醒时四下皆曛,毫无疑问的,他又被关进了惩戒堂。
惩戒堂地处鹤鸣山的最西侧,前临瀑布,后倚深渊,加之声名在外,故而虽未独立占据一峰,平日里却也少有人烟。
脚边已经凝了一大滩鲜血,喻长风撑着沉涩的眼皮徐缓抬眸,恰巧与手持曼陀罗花汁孤身回返的喻承正正对上视线。
除去素来厌恶他又一向胆小的李惜之外,喻承今次没能找到第三个愿意与他联袂携手的合心同盟。即便他在收到褚承言的密信之后就已暗自放出去不少风声,但喻长风如今的天师之位坐得又高又稳,当权之密致深固,就算那位‘天师夫人’变着花儿地将鹤鸣山从顶到脚翻过一遍,也压根让人不敢于明面上生出哪怕丁点儿的违忤之意。
这是喻承此前从未设想过的局面,所以他最后只能联同李惜将人骗进惩戒堂,且这一次‘匡正天师本心’的执行者,只有他一人。
……
又一刀均匀平稳地割下来时,喻长风终于声音疲惫地开了口,
“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何也会恨我?”
他动动唇,用那双与喻承七分相似的深邃眼眸定定望向他,
“爹,你为何也会恨我呢?”
真正坐稳天师之位的那一日,喻长风亲自查明了自己的身世。
命运的起点相当俗套,意气风发的少年偶然落难,被春心萌动的少女捡回家中看护照料,二人在一方有意隐瞒身份的前提下一夜云雨,继而又于身份暴露之后鸾凤分飞。
心魔不在李惜身上,在喻承身上。
他那时已经成为了最负盛名的天师继嗣,因为无法接受自己如此轻易地沉迷情.爱,于是只能对李惜欺压侮辱,恶语相向,借由她痛苦难堪的苍白的脸,强行剜割掉自己无法抑制的怦然思潮。
李惜很快如他所愿那般恨上了他,连带着也恨上了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子。她听从喻承的安排,以‘厨娘’身份进入天师府外门,在与另一位宗族子弟婚配之后诞下喻长风,自此再不与喻承有所牵连。
“爹,犯错的不是你吗?为何要恨我呢?”
天师继嗣的训练根本无需如他幼时所经历的那般严酷苛刻,他过往承受的一切苦难,盖因自己是喻承的亲生儿子。
喻承持刀的手骤然一顿,凝滞僵硬半晌,竟是忽地厉声喊嚷起来,
“你懂什么?你身上有我糜秽的血脉,若是不经受最为严苛的训练,如何能够做好这个天师?”
将剩余的曼陀罗花汁一股脑儿地灌给喻长风,喻承扔掉瓷瓶,狠狠攥住喻长风的衣领,眸光偏执慌乱,仓促又惶恐地一遍遍重复那些深刻入他骨髓的告诫之辞,
“承天师之位者需得断情绝爱,若你如我这般自甘堕落,溺于红尘之中再无法脱身,如何担得起喻氏天师府的百年基业?!”
他说着说着,眼泪突然夺眶而出,稳稳握了几十载刀枪的右手不住颤抖,嗓音颓唐嘶哑,一如担着千斤重担般声嘶力竭,
“长风!我是为了你好,我……”
话未说完,惩戒堂外兀突传来一声轰然巨响,鼎沸热浪倏忽汹汹激涌,半屏鹤鸣山瞬息海沸山摇,震感之强烈劲急,恍惚间竟是连带着天地都颤了一颤。
喻承登时愣在原地,然尚不待这点怔愣完全发酵,下一刻,有人抬脚踹门,带着更凶更猛的惊涛之怒,气冲霄汉又不顾一切地高声大喊,
“喻长风!”
-----------------------
作者有话说:还有10章左右就要正文完结啦,盆友们想看什么番外可以说[竖耳兔头]
第64章 破门
惩戒堂的大门由精铁所制, 祈冉冉踹了几下没踹开,转头从袖中取出几管黑.火.药,堆到门边开始点火。
她从前从未做过这种事, 第一次没能掌控好距离, 火.药堆得太高,她跑得又太晚,以致于脚踝小臂被迸散的火星子燎伤了一大片, 侧颊也有小石子飞溅剐蹭出来的细小伤痕。
祈冉冉抬袖抹了把脸, 以往鉴来地又试了一回。这一次,她成功将精铁的门板炸得变形弯曲, 那数百年来高城深堑的惩戒堂于今日被她亲手轰开一道显目缝隙,有光照进去, 内里再不冥蒙凄黯。
“喻长风!”
双手紧紧持握斧头把手, 祈冉冉一鼓作气, 咬紧牙关劈向大门。不过须臾, 窄缝渐宽,她扔下利斧, 头也不回地跑了进去。
“喻长风!”
她在一个阴湿的拐角冷不防撞见了喻承的身影,继而又于大片漫溢开来的浓稠猩红中与瘫坐在地的喻长风对上了视线。
喻长风起初合该是被绑着的,脚下两截断开的绳索上湿漉漉地沾着血,一柄卷了刃的匕首孤零零地落在木架边,他自己的面色也白得骇人, 眸光虽沉静清醒,手脚四肢却近乎病瘫的疲沓绵软, 一看便知是下到身体里的迷药药劲尚且未散。
“恬恬。”
此刻看见她了,他也未能第一时间来到她身边,反而强提着精神支起身体, 难得严厉地斥了她一句,
“谁带你找来这里的?马上离开!”
祈冉冉垂眸瞪他,“闭嘴。”
她继续向前,一步又一步地逼近阴影里的喻承,明明身后无兵也无卒,手里无刀也无剑,但她就是那样的气粗胆壮,仿佛只要她打个响指,下一刻就能有百万神兵从天而降,顷刻扭转眼下这于她而言全然弱势的不利局面。
喻承眼神古怪地冷冷看着她,似是不明白祈冉冉此番孤身破门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胆量。
但是很快的,他心中的疑问便得到了解答。
祈冉冉道:“喻叔父,我认输了,那些你叮嘱我埋进太极宫的黑.火.药,我已经打算着手行动了。”
“……什么?”
喻承颓唐的意色原本已经在听见爆炸声后瞬息收得一干二净,然此刻乍一闻言,整个人立时又是一愣,
“你叫我什么?”
他顿了一顿,随即意识到祈冉冉这句话中的疯癫之处并不只存在于对他的称呼上,
“什么认输?什么太极宫的黑.火.药?”
祈冉冉一脸诚恳,“就是那批目前还藏在我公主府的地下,继而需要伺机埋入太极宫的黑.火.药呀。喻叔父,那些黑.火.药还是你帮我买来的,你忘记了吗?”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又怪诞诡谲,喻承的神情瞬间转为警惕,他又朝祈冉冉身后瞧了一眼,眸中精光闪烁,确定当下这片密封空间中再无第四人后方才开口,
“韶阳公主,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攀咬诬蔑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祈冉冉完全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赓续道:
“喻叔父,你都不晓得我在独自挖出那些黑.火.药时,心中究竟有多怯惧振恐。想我祈冉冉金枝玉叶十八载,生平唯一的离经叛道之举便是今日带着一部分黑.火.药来向你表忠心。喻叔父,你赢了!你用我对我夫君的情谊来要挟我,逼迫我在天师府与皇家之间做出选择。叔父,你真是好恨的心!”
她语调凄惶无助,眼睛却又徐又缓地弯了起来,颊边渗着血丝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合着一口白生生的细小银牙,无端透出几分鬼气森森的妖异之感,
“但我太爱喻长风了,真爱是无罪的呀!所以我只能向你妥协。叔父,我求你了,你就放过喻长风,放过我们吧!只要你今日愿意让我带他走,愿意成全我们这对不被双方接受的苦命鸳鸯,我明日就听从你的话,将黑.火.药尽数埋到太极宫的地底下去,倾尽全力助你谋害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