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蝴蝶公爵      更新:2025-11-04 19:13      字数:3117
  他皱了皱眉,二指一捻,径直将头发怼进烛火。
  ……
  此后数日,赵珩再没见过姬循雅。
  直到大军启程回京,二人都无半点交集。
  见不到姬循雅,赵珩乐得清闲,虽然姬将军的确样貌卓然,但比起应付他那个捉摸不透的阴鸷性子,赵珩更乐意一个人在马车内看书喝茶。
  他近来对看自己的本纪尤其感兴趣,主要原因在于,太祖本纪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简直是古往今来第一雄主仁君。
  若非他娘真是北澄摄政王他爹真是齐君,二人皆有名有姓,身份写得清清楚楚,史官大抵要写:梦烈日坠腹,感而有孕,生太祖了。
  当看到自己算无遗策地终结乱世时,赵珩被夸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闭了闭眼,感叹道:这是赵旻把刀架史官脖子上写出来的吧!
  他正一面全身发麻得好像有虫子在爬,一面乐此不疲,如看话本般津津有味地看后人写他的史书,忽闻外面有异响传来。
  “陛下,”是个未听过的男音,隔着车帘毕恭毕敬道:“臣奉将军之命,给陛下送,送东西,不知陛下可愿意看一看吗?”
  赵珩精神一震,慢慢将书阖上,笑道:“准。”
  蛰伏忍耐了五日,姬将军会给他什么惊喜?
  莫非,是拿冰镇着的,李元贞李太医令的人头?
  不,不对,赵珩转念一想,觉得以姬循雅半遮半掩的性格,更有可能命人送来一把长发,其意不言自明。
  “是。”此人道。
  先是一只手掀开了车帘,有个什么东西踉踉跄跄地上来,而后——赵珩定睛看过去,而后,滚进来一个人?!
  的确是滚进来的,因为他甫一进入马车,就立刻伏跪在地,因为过于紧张,这人没跪稳,加之马车颠簸,直接滚到了赵珩面前。
  赵珩无言几息,体会到了种猜错姬将军心思的失落。
  怎么送来个活物?皇帝心道。
  幸而马车足够大,此活物滚了几圈,生生撞到桌案的一条腿才停住。
  赵珩迅捷地伸手,拿手背一垫,护住了此人看起来本就不算聪明的脑袋。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此人惊疑地发现自己撞到了个软硬交织的温热东西,拿头蹭了下,耳朵倏地烧了起来。
  是,是皇帝的手?
  “陛下,”方才同赵珩说话的那军士见此场景亦无言片刻,静默几秒,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本正经,“臣已把将军所赠之物送来,陛下可还有何吩咐吗?”
  赵珩低头。
  这活物是个少年人,骨架还未完全定型,望之不过十五六岁,身量透出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尚在抽条的纤细,听到声音,他竭力抬头,脑袋差点就撞上皇帝的膝盖。
  一双清亮的眼睛游鱼般伶俐。
  不过,赵珩暗忖,这点聪明劲估计全长在脸上了。
  “陛,陛下。”少年人小声道:“奴婢是何谨。”
  赵珩眨了下眼,好像没认出来他是谁似的,神色有些不解。
  “你先下去吧。”赵珩道。
  军士领命而去。
  少年人保持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拧着头,眼巴巴地看着赵珩,小心翼翼地唤道:“陛下。”
  赵珩看他,道:“何谨?”
  见皇帝神色疑惑,何谨急得脸都红了,又不敢催促,只得徒劳地道:“陛下。”
  声音越来越小。
  何谨望着赵珩。
  他年纪小,样貌清秀细嫩,这么一眼不眨地看人,非但没有压迫之感,反而小狗似的可怜,他后脑勺处还垫着赵珩的手,他却忽地意识到,赵珩是君上,纵然性情再随和可亲,与他而言,如隔云端,要九五之尊记住他一个小小内侍无异于痴人说梦。
  何谨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定定地看着赵珩。
  下一刻,赵珩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朕记得你。”
  何谨一怔,听皇帝笑道:“何谨,你好大的胆子,对朕出言不逊,还竟敢到朕面前。”
  明明是怪罪,可声音中满含笑意,逗弄似的,却莫名其妙地让人一点怨气也生不出。
  “陛下。”何谨顿了顿,眼眶倏然一红。
  好似终于找到靠山似的,被皇帝记住的狂喜过后是委屈,何谨差点就在皇帝面前落下泪,“陛下赐奴婢的扳指,叫贼……他们抢去了!”
  此言既出,赵珩愣了下。
  纵然相处不多,赵珩也知道姬循雅御下极严,敢骚扰地方,掠夺百姓财物者,必死无疑。
  少年人眼窝浅,眼泪就蓄在眼眶里,要落不落,赵珩最看不得这个年岁的小孩哭,即便样貌差了千里,也让他忍不住想起太子。
  何谨眼前一白,他抬眼,却见是陛下给他递来了帕子。
  “谁抢的,”皇帝笑眯眯地问道;“朕命人给你要回来。”
  更何谨还是他指名要的内侍,哪个军士胆子大到敢抢御赐的东西?
  少年哽了哽,道:“奴婢,奴婢不知,奴婢只听旁人管那个要奴扳指的叫燕大人。”
  赵珩由衷地:“嗯?”
  燕朗与燕靖思皆不是贪图财物目光短浅之辈,而且,赵珩相信,靖平军内,无人敢违背姬循雅的命令。
  赵珩蓦地形成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莫非是,姬循雅?
  但转念一想,姬将军而今权倾朝野,莫说要一枚翡翠扳指,便是要条玉脉,必有人心甘情愿地奉上,实在无去夺内侍东西的必要。
  见何谨委屈可怜地望着自己,眼泪将落未落,他顺手摸了摸何谨的发顶,笑道:“待朕命人要回来,若寻不到了,朕再给你旁的。”
  何谨抬头,隔着朦胧的眼泪看赵珩,帝王浅笑晏晏,神色柔和得近乎于劝哄,叫人险些生出些妄念,想要,得寸进尺。
  何谨抓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
  他不大时便在宫中服侍,惯会察言观色,心知皇帝自大难不死后性情大变,见好辄止,忙道:“谢陛下。”
  攥紧的手指缓缓松开,他将帕子小心地放入袖中,以肘撑地快速爬起来,跪到赵珩面前。
  少年人还在长身体,没那么高,饶是跪直也要仰面看赵珩,双眼微垂,不敢直视天颜,间或抬眼时看向赵珩的眸光却亮晶晶的,毫不掩饰其中的仰慕崇敬,小声道:“陛下待奴婢如天之恩,奴婢百死难报,唯有结草衔环服侍陛下。”
  赵珩揉了揉掌下柔软的发旋,慢悠悠地拿开手,笑着反问:“如天之恩?”
  何谨身体一僵,忽地想到了什么,立时叩首,道:“奴婢自蒙陛下圣恩,得以出宫后,便悬心不已,恨自己一时被鬼神蒙了心志,未能留在陛下身边,故而日日在城外徘徊,想着若能再见陛下一次,奴婢便死而无憾了!”
  何谨去而复返,逃到宫外固然前路未卜,但留在赵珩身边,更危险重重。
  他走时如此坚决,绝不可能因为愧怍便要冒着被当做刺客诛杀的风险回来服侍皇帝。
  姬循雅把何谨放到他身边,是想做什么?赵珩心道。
  没了个玉卿,又送来个谨卿?赵珩为自己这个想法一哂,“起来罢。”
  何谨悄然抬眼,见皇帝已在看书了。
  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何谨不知皇帝信了没,若是信了,又相信几分,撑着起来,道了声是,利索地起身。
  先前他虽服侍过皇帝,但不过接触了寥寥数次,对皇帝的印象,多是喜怒无常,极难服侍,御前服侍的人往往三个月便要大换一批——凡稍有不合皇帝心意处,杖责乃是最轻、最宅心仁厚的处置了。
  廷杖外为栗木,内里灌铅,倘行刑者不有意收手,几十杖下去,足够打得人皮开肉绽,筋骨断裂。
  何谨上个月便见过被活活打死的宫人,断气前十指生生插进石板缝里,指尖扣得血肉烂做一团,何谨同几个太监过去扫撒时,在那被血染得通红的石板缝里看到了一亮且光滑的东西。
  有太监大着胆子俯身去捡,刚一捏起,便发出声惊叫,利利得听得渗人。
  “指甲!”
  故而虽有心理准备,却极惴惴不安。
  “唰。”
  书翻过一页。
  何谨思来想去,见赵珩没有吩咐,便乖顺地跪坐在一旁。
  很快,他便发现自己无需担忧。
  赵珩名为帝王,实则,何谨快速看了眼帝王沉静的侧脸,实则,不过是姬将军发号施令的一件器物。
  国玺是玉,他人亦如玉,很有几分类同之感。
  除了服侍的宫人与马车外护卫监视皇帝的靖平军军士,何谨很难再看到旁人,为及时回京,一路上处必要的休整外,大军只在城外驻扎,不入城扰民,亦省了许多官员的拜见。
  皇帝甚少下车,整日不是在津津有味地看书,便是甚是随意无拘地同一众宫人护卫闲聊。
  何谨曾好奇瞄过一眼赵珩的书,他识字不多,却也认得通篇得太祖云云,不由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