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作者:蝴蝶公爵      更新:2025-11-04 19:14      字数:3018
  周截云张了张嘴,“陛下,罪臣……”
  “周卿,抬起头。”赵珩道。
  这是一道命令。
  周截云下意识仰面,看向帝王。
  他素日平淡无波的眼眸微微动颤,眼底血丝密布,明明没有任何告饶的企图,看起来却有几分可怜。
  周截云毫无防备,故而眼中的惊惧、懊悔、乃至自我厌恨都来不及掩饰。
  乍然与帝王对视,他瞳孔受惊般地猛缩了下。
  平心而论,周截云武艺高绝,恃能傲物,又年纪轻轻深受帝王赏识,面上虽不曾显露,但也的确自信、且自傲。
  他麾下的人做出了这种事,他之前竟一无所知,对周截云打击可谓不小。
  虽然竭力掩饰,但赵珩总觉得周截云很有可能下一刻就哭出来了。
  赵珩:“……”
  前有崔抚仙,后有周截云。
  再想想上辈子那些他稍稍受了点小伤就哭得好像天都踏了臣子们,赵珩有一息自我怀疑。
  他长得很催人泪下吗?
  “眼下有宗亲、有外族,还有权臣,皆虎视眈眈地盯着朕,”赵珩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双黑中泛金的眼睛望向周截云,轻声问:“周卿,你竭力请罪,该不会是想弃朕而去吧?”
  怎么可能!
  周截云睁大了双眼。
  帝王话音未落,他就口不择言地解释道:“臣绝无此意!”
  脱口而出后,他才发觉这话说得多么失礼。
  赵珩起身。
  周截云一眼不眨地看着赵珩。
  他眼见帝王向他走来,心口震颤得愈发厉害,可他依旧听得见皇帝的脚步声。
  他看见皇帝伸出手。
  向他伸出手。
  这只手肌肤颜色苍白,就显得经络极其清晰。
  淡青色在手背上蜿蜒、游走。
  “好了,”赵珩无奈一笑,“周卿,起来说话。”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位宽和的兄长。
  可明明皇帝的年岁比他还要小一些。
  周截云怔怔地看着这只手。
  而后他蓦然回神,“陛下,罪臣……”
  这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周截云噤声。
  地上虽无灰尘,但他方才跪了许久,自觉衣袖上都染了尘埃,不敢去碰皇帝,就赶紧撑着起身。
  赵珩见周截云紧张得手脚都好像不知道怎么放了,也不要他扶,便顺手拍了拍周统领的肩膀,道:“不必怕,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周截云垂首,“是。”
  他们都知道,这不可能。
  姬循雅若不拿此事大做文章,他就不是姬循雅了。
  “若姬将军借此,”周截云一时词穷,干涩地说:“发难,臣……”
  赵珩心道没有倘若,姬循雅一定会做。
  他却轻笑了声,戏谑地反问道:“在周卿心中,朕竟是纸糊的了,吹不得碰不得,稍稍捏一下便坏了?”见周截云又要请罪,“还是说,周卿以为朕是好欺负的?”
  周截云沉默。
  他倒不觉得皇帝好欺负。
  只是权臣当道,皇权式微,他恐赵珩会受屈辱。
  “朕唤你来,便是想告诉你,只当做无事发生。”赵珩近日来做戏做得炉火纯青,本是要演全套,周截云虽无大过,但上官有督查下属之责,若细究,的确能治他一个失察的罪名,他便将人先唤进宫怒斥一番,想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谁料稍稍冷脸就将周统领弄得要以死报君,手压在周截云肩上,“不必忧心。”
  掌心发着烫。
  皇帝看似羸弱,身上居然这么烫。他有一瞬走神。
  而后他猛地觉察到帝王含笑看他的目光,心中慌乱更甚,低声道:“臣,臣明白了。”
  赵珩安抚般地拍了拍他,转身落座。
  “陛下。”
  赵珩偏头。
  周截云道:“臣以为,此事过于巧合,纵火处在靖平军附近,而放火的人则是禁军与前禁军,”他顿了顿,赵珩颔首,示意他说下去,“会不会是有人,想离间陛下与将军的关系。”
  但这个想法说出口周截云都觉得荒谬。
  因为,以赵珩与姬循雅的关系根本不需要离间!
  姬循雅对皇帝晦暗复杂,但在周截云看来亵玩更多些的感情暂且不提,至少皇帝无时无刻都想着将野心勃勃的将军斩草除根。
  犹豫一息,他接着道:“或者,是姬将军故意,想拿此事大做文章。”
  赵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既不反驳,也不赞同,皇帝只道:“让朕想想。”
  “是。”
  “好了,”赵珩笑道:“卿的心意朕已明白,卿先回去吧。”
  周截云欲言,沉默片刻,只道:“是。”
  待臣子退下,赵珩立时四仰八叉地躺倒。
  他少年时行事恣意随心,后来把太子接到身边养着,因要给孩子做个表率,且身份已然不同往日,便时时正襟危坐,端正仪态。
  坐了半日的腰终于得到放松,赵珩舒服地喟叹了声。
  文书自他手中飘落,堪堪遮住他上半张脸。
  赵珩阖目。
  此事不是姬循雅的手笔,姬将军虽放纵,但兹事体大,总会提前知会他一声。
  在赵珩看来,更像是周截云说的第一种可能。
  有人欲挑拨他与姬循雅的关系。
  令姬循雅借此机会能更咄咄逼人,而无所倚靠的皇帝,则会更快地,倒向,一直在静候他,看似无比温顺忠诚的世家。
  “呼……”
  赵珩长舒了一口气。
  劳累许久,他太阳穴钝痛,接连不断的痛楚中,赵珩不耐烦想:真想把他们全杀了。
  赵珩猛地睁眼。
  他发现自己思考问题的方式有和姬循雅靠拢的趋势。
  完了。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朕真的要成疯子了。
  然而,他扬起的唇角却始终没有放下。
  ……
  翌日。
  无论是赵珩还是姬循雅都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加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以至于火油库失火,而纵火者是禁军的消息经过一日夜已是朝臣皆知。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早朝时诸臣皆提起精神,生怕稍有不慎,触怒了诸事不顺的皇帝陛下。
  但赵珩看起来很好。
  冕旒下,帝王神采奕奕,唇角含笑,仿佛根本没受影响。
  粉饰太平。
  有臣子心道。
  皇帝越是镇定,越是佯装无事,越能看出他心情有多急切。
  他竭力想掩饰,连周截云都不曾问罪,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纵火一事指向太过明显,像极了皇帝指使,此人心说,姬循雅怎么可能忍气吞声?
  “……恩科进士名单俱已……”
  礼部尚书有条不紊地汇报着。
  今日早朝与平日无甚差别。
  风平浪静。
  就在诸臣都要松一口气时,忽听一声传令,“陛下,姬将军求见!”
  群臣精神悚然一震。
  果然来了!
  赵珩皱了下眉,旋即又恢复了正常,淡淡道:“朕正在与诸臣议事,令将军先在外面等候。”
  说是求,实则无非一声通传。
  话音刚落,一道清雅的男音已从殿外传来,彬彬有礼地唤道:“陛下。”
  赵珩霍地抬头。
  额前玉珠撞得噼啪作响。
  他似不可置信姬循雅竟敢擅闯宫殿,死死地盯着声音的方向。
  高大的身影逆光而来。
  众臣看不清姬循雅的表情,却还是惮于此人身上过于阴冷可怖的杀气,下意识屏息凝神。
  厚底军靴踏在黑金石板上,随着主人向前,一下一下。
  咔、咔、咔。
  人的心跳也紧张地随之提起。
  “事情紧急,臣不得已擅入。”这浑身煞气,杀神一般的将军气势汹汹地进来,面对帝王,却露出一个再恭顺不过的笑,“请陛下恕罪。”
  却拿一双黝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帝王,森森鬼气几乎要溢出。
  帝王皮笑肉不笑,“将军多礼,朕岂敢问将军的罪。”
  殿内气氛紧绷。
  朝臣大气都不敢喘,心道,完了。
  看姬循雅这兴师问罪的架势,今日怕是不能善了了!
  姬循雅弯眼,居然坦然地接受了,轻轻一点头,“陛下,臣本无意打扰陛下,延误国事,只是兹事体大,臣只得来见陛下。”话锋一转,他声音骤冷,“想必陛下已经知晓,有禁军放火,险些引燃火油库的事情了?”
  赵珩不答,却寒声斥问:“将军咄咄逼人,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帝王威势迫人,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不料姬循雅却不辩驳,“臣确实是来问罪。陛下,周截云乃禁军统领,如今禁军内出了这样大胆的逆贼,其身为统帅,事前不察,事后不请罪,既玩忽职守又藐视陛下,请陛下降旨,处置周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