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吴军送别的了发小，心里感慨万千。在路上叹了好多口气，遇着毛纺厂的老郑在路口抽烟，吴军鬼使神差的就跟老郑要了一支烟。
  “吴老师，我记得您不吸烟不喝酒。”老郑一边递烟一边感慨。
  “偶尔吸一支也没什么。”吴军一边说，嘴角凑近老郑，引燃了，回忆看到别人吸烟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吸了一口。
  眼泪差点没流出来。
  “谢谢你啊，老郑。”吴军快步离开，绕过一个街角，他才慌慌张张的把烟从嘴里扯出来，扶着墙壁连续咳嗽了一阵子。
  这么难抽，怎么那么多人喜欢。吴军在墙壁上嗯灭了烟头，然后找了五分钟垃圾桶，扔了烟头，打道回府。
  已经晚上十点了，照道理两个孩子也到了熄灯时间，不过吴家灯火通明。尤其是客厅里，大灯小灯能开的都开了。李亚平是总是叮嘱孩子们要节约用电，尽量不要开那么多灯，今天是怎么了。
  一进门，李亚就坐在屋中间，看到吴军进来，脸色沉了下来。
  “是不是来借钱的？”
  吴军没吭声：“已经走了，回老家去了。人家根本没开口。”
  李亚马上问：“我昨天洗你衣服，你口袋里有十块钱。”李亚举起手掌：“给我吧，明天给吴卿楚买参考书用。”
  吴军一愣，吴卿楚也一愣，吴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看爸爸看看哥哥然后再看看妈妈。
  吴军晃着裤子口袋，想要假装摸一摸，李亚凌厉的眼神像一把刀，吓得他缩回了手。
  “好像，没有印象，你是不是，记错了。”
  紧接着，李亚爆发了，吴家又一次开始了一场地动山摇的争吵。
  蔡美霞和方量正准备睡觉，方粼粼跑进了父母的卧室。
  “爸爸妈妈，你们要不要去劝劝啊。”
  “粼粼，你被吵醒了，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今天不一样，今天他们吵得比平时还凶，爸爸，妈妈，你们听呀，吴梦一直在哭呢。”
  夫妻俩还没来得及听，只一阵地动山摇，杯子摔碎的声音。方量蔡美霞这下子也不犹豫了，立马从床上跳起来，冲到吴家。
  吴家门从里面锁住了，蔡美霞不停的敲，方粼粼直接去厨房找了根最粗的木柴，里面的人还在不停的吵，吴梦发出啊的声音，听的人胆战心惊。
  “李亚，有什么事大家好好商量，千万不要冲动想不开。”蔡美霞被方粼粼拉到一边，方粼粼一个闷棍就朝吴家大门咋过去，门应声而开。
  方粼粼火箭速度跑进去，不顾受伤的腿，抓起了瑟瑟发抖的吴梦。蔡美霞也马上进去准备拦住李亚，谁知道李亚披散着头发已经和平时完全不一样，癫狂的一边哭一边叫：“我今天就死给你们看，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吴军你要害死我们，宁可拿钱养别人也不顾我们……”
  李亚抓起火炉上的水壶就要浇向吴军，吴卿楚眼疾手快，抓住了妈妈的手，但水壶也只是变了方向，朝角落的吴梦泼过去。
  这个时候，李亚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可是一切都来不及，只有方粼粼拼了命的想要保护吴梦，他伸出拳头朝水壶挥过去，蔡美霞方量护子心切，也朝水壶挥拳，万幸，水壶在方粼粼面前被打到，向上，继而落下。
  方粼粼没有被淋到，只挨了几滴热水。
  方粼粼想起来都后怕，呼吸急促，老半天缓不过来。吴梦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她查看了一下方粼粼的身上，没有受伤，便突然站了起来，大声喊：“这个家，你们谁爱待谁待！”
  然后，她就径直跑了出去，离开了小院。
  方粼粼第一个想要追出去，但是腿伤经过这么一折腾，又开始流血了，方量蔡美霞马上带方粼粼去了医院。
  吴家剩下的三个人苦寻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吴梦。第二天，方家也跟着着找，到下午的时候，终于接到了合唱团的电话，合唱团老师说吴梦昨天就去了她那里，但是吴梦不让跟你们说，现在孩子申请住宿，之前其实她已经邀请过吴梦好几次了，省里有很多比赛都需要整个团一起练习，她读普通初中本来练习时间就太少了，不如申请成为艺术生，跟合唱团一起学习。合唱团也是教育局直属的正规学校，吴梦有天赋，完全可以走艺术路线。现在孩子本人已经同意了，打电话过来呢，就是希望家长这边也同意一下，有空过来给孩子办理个入学手续。
  方粼粼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天塌了，但是他也不难过，因为他知道，对于吴梦来说，这才是最好的一条路。她从小就爱唱歌，也确实很有天赋，频频在各种舞台上崭露头角。合唱团早就在吸纳她了。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去，只是因为吴家一直信奉读书为王，对两个孩子的培养也是要让他们做成绩好的“好学生”。吴卿楚在学习方面继承了一些他爹的天赋，但是吴梦得到的学习基因就不太多，即使如此，李亚也是一直用表面鼓励实则精神施压的方法让吴梦觉得自己学习不好是因为不够努力。
  每次吴梦唱歌获得荣誉，李亚是高兴的，但是表扬的话还没说完，李亚就会马上说；“不过，学习是更重要的，你读书要是有这个劲头就好了。”
  氛围一下子被迫一盆冷水。
  现在好了，李亚怎么也没想到，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就这么反抗了！
  几天不吃不喝，终于接受了现实，吴家突然安静了，没人再说什么不活了或者离婚的话题。李亚吴军仿佛没有吵过架。
  吴卿楚经常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大半夜，什么话都不说，就看着天上的星星。数九寒天，吴卿楚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可能是他的思想也被冻的麻木了吧。
  过了不多日子，方粼粼的腿伤彻底好了，他自己偷偷溜到合唱团去找李亚。合唱团门卫森严，方粼粼铩羽而归。听说只有直系亲属周六下午能过来看两个小时。
  方粼粼便拉着吴卿楚一起去，谁知道李亚根本不出来见他们。两个人跟门卫大叔软磨硬泡，门卫大叔也没放他们进去。
  “哎呀，回去吧，吴同学说了，这边生活的挺好，有吃有喝，住宿条件也好，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还是国家管衣食住行的。她只想好好磨练技艺，争取早日为国争光，你们呀，就别太为她操心了。下个月有省里的大比赛，孩子们一个连得比一个辛苦，我的建议啊，也就不要打扰学生们了吧。”
  ……
  一开始，田米可能根本没想到能听到这么多故事。
  确实有些惊讶，这故事有头有尾，也包含了几乎所有的细节。
  “也就是说，自从那次吴梦离开以后，小院里就是现在这样了？”
  方粼粼抿抿嘴，似乎有一丝丝可惜稍纵即逝。
  “嗯，从那以后，吴家就再也没有争吵过了，也没有再提离婚的人。感觉上，日子越来越好，家里的氛围也越来越融洽了。吴叔叔的母亲后来来过几次，都是骂骂咧咧的走了，吴叔叔很坚定的再也没有给过家里钱。后来，他们也修了房子，买了新家具，以前吴卿楚去图书馆抄习题册来做，后面也跟着我一起去书店买了。吴梦的房间一直留着，也添置了一些新的家具，用品，只是吴梦很少回来。后来，毛纺厂开始接纳外地的学生住宿，每家每户都要求接收。我们小院每次都分到两个人，因为厂里知道有多一间房子。但李亚阿姨都坚持吴梦的房间留着。我们很理解，也很支持，我跟吴卿楚有时候住上下铺，有时候我们就轮流睡沙发，其实我的沙发挺好睡的，很舒服，我在这个沙发了个子是长了很高，以前沙发比我长，现在我比沙发长了。”
  方粼粼笑着说着。
  “你喜欢吴梦吗？”田米听完整个故事，隐隐有这个感觉，其实打听八卦隐私不是她的爱好，但是总感觉这段故事里，暗含某种未言明的东西，是不是因为喜欢？田米也不知道。
  在方粼粼的故事里，他对吴梦做的事超出了田米对邻居和朋友的认知。
  方粼粼慌了：“你，说什么呢！现在可不兴早恋。”
  “也不算早吧，在我们村里，你这个年龄的，好多人都结婚了。”
  “那你呢？你不是也这么大么，怎么没结婚。”
  “我？”田米想了想，似乎从来没有把结婚什么的纳入自己的人生规划，一个人活着，也不一定要结婚，那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事情。她到底有没有在这个世界活着，还要打一个问号。
  还有苏天……田米摇摇头。
  苏天喜欢原来的田米，但是自己的出现已经搅局了，一切都变了。
  如果天时地利人和，也许她会结婚，她从来不排斥结婚，也不排斥一个人过一辈子，一切都看机缘。
  越想越复杂越想越乱……
  “看缘分吧。”突然就理解方粼粼了，好像有些东西，但是人确实不清楚。可能也并不是。
  “那我和吴梦妹妹算是有缘无分吧。去年，开始招知青，我们这片区几乎每个院都要出一个人。一开始，是我报名了，因为我读书也一般嘛，知青也算是一份工作，能早早养活自己了。但是，毕竟要远离父母，远离周市，大家也是很犹豫的。”
  “等我去报名的时候，人家跟我说我们小组人数够了。还给我看了名单，原来第一时间吴梦就报名了。他一个女孩子，下乡吃苦，我肯定不同意的，我让人家改成我的名字。但是没想到吴梦是以文艺青年报的名，直接走的文工委，上级特别满意，觉得吴梦去了不仅能给老乡们带去新的知识，还能丰富老乡们的生活，吴梦直接被授予了带头人的称号。”
  “后面，我找了个机会，问她，这真的是她自愿的吗？”
  田米屏住了呼吸，有点不敢听。
  “她说是的。她喜欢唱歌，愿意为了唱歌付出一生。这里有她的家人和朋友，但是都是美好的回忆，她很感恩，但是并不留恋。”
  方粼粼很久没有再说话。
  吴梦这是，拒绝了方粼粼啊。而且，她并没有因为方粼粼对她的好而被裹挟，他们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让她更加坚定的选择了自己的路。
  吴梦才是真正的大女主。
  田米： “方粼粼，饿么？突然就想吃东街的烧饼了。”
  第94章
  离知青下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这也就意味着吴梦也越来越快要离开周市了。
  这几天吴梦回来的勤了些，但次数依然不多。解开了心中疑惑以后再面对吴梦，她的很多行为，田米就不会像之前那么不理解了。
  这天吴梦回到家，吃了几口饭便说下午要去合唱队排练，匆匆走了。
  等她走出大门，方粼粼也追了出去。
  “就在这里说吧，”显然方粼粼还想跟着吴梦多走几步，但是吴梦不想。
  就在巷子边上两个人突然站定。
  田米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两人出来，看到两人停下，索性也就站在小院门口看着。
  巷子里来来往往经过很多人，大部分也都是毛纺厂的熟人。
  “嗯，”方粼粼短暂错愕了一秒钟，继而把手里捧的一个油脂包拿了出来，“小梦，这个是我请市里名医开的方子。润嗓子的。你经常唱歌。嗓子很累。等下乡的时候把这个带上，能让你嗓子舒服点，量不够的话你再写信给我，我随时可以给你寄。”
  那个药田米知道，因为比较贵，市里的药房存货很少，方粼粼跑了好几个地方，这才凑齐了满满一包。
  吴梦转过身走回两步，“谢谢哥。我会好好保护嗓子的。我们有老师教正确的发声方法，还有声带的保养方法，等我走了以后，你们也不用太为我操心。再说了现在国家提倡勤俭节约，我过去是吃苦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带着总归不好。”
  吴梦没有接方粼粼的东西。
  “一点药而已，拿着就拿着呗，现在是提倡勤俭节约，所以也没让你瞎吃，这药是专业医生开的，怎么说都对嗓子有保护作用。你是下乡，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师教的方法是专业，但就算再厉害的歌唱家，歌唱多了，声带总会受损的，从年纪轻轻开始保养，我觉得一点问题也没有。”
  田米说的漫不经心，她倚着墙抱着手，就好像在看八卦，说了那么长一大串儿，田米想要是能顺带嗑个瓜子儿的话，就更像看热闹的了。
  这些话方粼粼不会说，方粼粼平时是个活泼小狗，但到了吴梦这里，就成了闷葫芦。该说的也不说，田米替他说。
  吴梦没说话，但是表情显然有些动容。
  “我也是想不明白了，人和人之间有仇啊？就算是陌生人的好意，也不应该拒绝的连个缝隙都不留吧。”
  愿意把自己的房间留给一个陌生的寄宿学生，但是对于自己的好朋友，连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田米要真是讲起道理来，那就是叽叽喳喳得理不饶人。
  没理也不饶人。
  还特别尖锐。
  方粼粼几次想要制止她，但是田米都把他的手给推回去了。
  吴梦看了看两个人，突然意识到，就算自己不在这里，方粼粼也可以交到别的朋友。
  她突然就有些安心。
  “那个……”
  就在田米还打算喋喋不休的说些什么的时候，吴梦一开口，田米就戛然而止。
  “周六就要上车了，周五晚上组织安排了知青下乡欢送会，你们……还有家里的人，想来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