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作者:funny2333      更新:2025-11-04 19:27      字数:3077
  或许战死在长留的某个地方,或许是被宗门急召而回。
  那天夜里他对着宫殿里的千万盏琉璃灯,如见千家万户飘摇灯火。
  万千缕灯芯都在朝不保夕中摇曳,灯油如海,慈航难渡,红莲苦蕊。那些晶莹的、璀璨的、灼热的、刺目的……呢喃声、祷祝声、号哭声、悲歌慷慨声……天明后都将不复见。
  他仅有的一瞬间晃神,是希望单烽能活着。
  满城灯辉一夕灭尽。
  只有他还活着。
  国破后,他踉踉跄跄地奔走在雪原上。翠幕峰已化作了雪窟,他在峰底,又一次见到单烽。对方披着满身坚冰,像一座古怪的灰白色神像,真火耗尽后,周身只剩下森寒到可怖的气息。
  谁也没有认出对方。
  谢霓已在雪练的沿途阻截下尽失神智,面对杀不尽的强敌,满怀激愤下,自然是玉石俱焚。
  单烽也被杀意唤醒,僵硬地抬手,直取他的咽喉。
  恶战一触而发。
  二人俱是强弩之末,到头来只剩近身的搏杀,用短刃,用冰锥,抓住一切可趁之机,只想要对方去死!单烽身形力气皆远胜于他,手足关节却僵硬异常,接连被砸出数口鲜血后,他终于以肘弯勒住对方的咽喉。
  指尖凝聚起最后一缕风声,只需要轻轻一拨,就能割断对方的咽喉。
  也就是在这时候,他对上了那双眼睛。
  单烽闭目,睁目,睫毛上的雪冰簌簌而落,那一线浑浊的金红色瞳孔惊醒了他。
  “是你?你怎么会在——”
  就在这一瞬间的迟疑里,他喉咙上爆发出一阵剧痛!
  单烽便如抖落霜雪的凶兽一般,一把扼住他脖子,将他掼在身下。
  那是谢霓此生最后一丝软弱迟疑,今日看来,甚至算得上愚蠢。
  指间风刃未发。
  单烽的右手已贯穿了他的丹田,迟来的真火倾泻而出!在席卷丹田的剧痛中,他甚至感觉到了红莲舒展的滚烫蕊瓣,如无数把钢刀般钉穿了他。
  ——就这样死在他手里吧,在覆盖长留的冰雪中,化作红莲下的劫灰。
  单烽的誓言未曾应验。倒是他在琉璃灯前无心的祷祝成了真。
  单烽活了下来,忘记了这一切,离开长留。
  片刻的思绪激荡,令谢泓衣下意识扯住了单烽项上金环,热血狂涌而出。
  他被烫得一颤,五指却悬停在半空,描摹着单烽熟悉而陌生的轮廓。
  “单烽,你立的誓,冠冕堂皇,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单烽虽因痛楚皱眉,却仍沉浸在美梦中,唇边微微带笑。
  “至于私心么,”他道,“我想为殿下提一世的灯。”
  第52章 也曾因梦入谁家
  这话更荒唐。
  这人都失忆了,怎么张口还是当年的把戏?
  单烽假冒使臣的时候,时不时夜探他的寝宫。
  当时两人已经熟悉起来了。
  谢霓每月除了在素衣天观清修,便是深居宫中。他性子冷淡孤僻,同辈的宗室子弟都畏他,灵籁台听经时,远远见到他,便会驻足不前。他自己因恶虹降世的预兆,无暇在意旁人,只憋着一口气修行,也不嫌寂寞。
  有影子作伴,就够了。
  单烽却是强行挤进来的,好像天生不怕冷脸,想方设法地拿宫外的事情引他。长留巷陌间的小曲,茶楼酒馆里的闲谈,外头祈风放鹞子的景象,还有远处的羲和……
  明明只隔了一道宫门,经由这家伙说出来的事情,便如着了色一般。
  为免惊动青鸾,他们在人前几乎无话,可一见琉璃盏里的灯火变作种种滑稽形状,谢霓就知道是他来了,虽觉此人无聊,但也偶有解颐的时候。
  天火长春宫之后,谢霓便不能见火,更不需要人点灯了。
  但那段被囚壁画里的日子,无尽的昏沉痛苦里,他并非没有想起过单烽。
  故国冰封,再没有人知道长留太子的存在,他所等的那个人,根本无从记得,又怎么会回来?到处都是火光,他却化作了烛下鬼。
  白塔湖来得太迟了,单烽越像是当年初见时,他就越是止不住地怨恨。
  旧友对新朋,也算是重逢吗?
  可为什么他心中还残存着那样的本能?
  谢泓衣垂目,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指尖。
  对单烽而言,来自恶鬼的眷恋,当然是一场无妄之灾。
  “灯被我丢了,可我还能借你的手啊。”
  谢泓衣唇角泛起一缕极冷的笑意,却如嘉奖一般,抬手抚了抚单烽额前的乱发。
  对他而言,火灵根固然恶心,却也不值得费心报复,撞上来的,杀了就是。
  时日无多了。
  一切执念,都只为了冰下的长留。
  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了无数次,耗尽炼影术,也要把地底的东西拖到地上。
  那些凝固的人影,哪怕连眼睫都清晰可见,却根本无法触及!
  好像……他们是冰层下的水流,是他在寒冷中的幻觉。
  倒是一些冰封的屋舍,被扯出了地表,化作歪歪斜斜的影游城,寒气吞吐,毫无章法布局可言,大半只剩冰壳,无法居住。
  所以他的影子始终背负着沉重的亭台楼阁。
  可即便如此,也拼不成当年的长留王城了。
  长留境的地势面目全非,他在炼化时不是没有设法探查,向冰下每探进一寸,寒气便能翻上数十倍,即便是他也无法想象,底下会是怎样的冰渊。
  但他知道,长留的风灵脉,所有风灵根的力量来源,一定被封印在冰渊最深处。
  要让长留复苏,非得先解封风灵脉不可。
  当年最后一战,大泽雪灵本尊的力量,一举碾碎了战局,天人之别,是足够让人绝望的威压,寻常修士不过是草芥,如何抵挡?
  但已经成仙的大泽雪灵,怎么可能再插手凡间?即便强行降临,也会被天道所斥,停留不了多久。
  长留风灵脉却依旧被牢牢钉死,大泽雪灵在临走前,一定留下了无法撼动的神器。
  谁也没有亲眼见过风灵脉的现状,更不要说破除封印了。
  他固然无法触及,可……足够高位的雪练呢?
  从碧灵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盯上了背后的那一脉雪练。
  碧灵……雪牧童……还有雹师!
  他从不畏以身为饵,只要钓出来的鱼别让他失望。
  “你是狗鼻子,能找到吧?”
  单烽不知发了什么梦,猛地逼近一步,以额头抵着他指尖,用力蹭了一蹭。
  那一下竟如火蝎蜇伤一般,谢泓衣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挥开他,后者脑袋一偏,重重触在屋顶上,只听砰地一声,屋顶应声而裂。
  谢泓衣微微一惊,却见单烽抬起头来,额头虽毫发无伤,却也用力捏着眉心,流露出梦中惊醒时的烦闷之色来,等看清面前的窟窿时,那神情便化作了不可置信。
  “你……谢霓,你就眼看着我这么睡了半天?”
  ——蠢材。
  谢泓衣道:“不然呢?”
  单烽道:“我还以为是你抱着我。”
  谢泓衣讥嘲道:“梦里。”
  “是在梦里。”单烽道,眉头拧起,目光落在谢泓衣丹田处。哪怕明知他把前尘忘尽了,谢霓依旧因为他此刻的奇异神情,掠过一缕不太痛快的微妙情绪。
  “你看到了什么?”
  单烽艰难地整理着思绪,道:“我都看到了,曾为了截杀雪练,惊了天妃鸾车,车上的东西散乱满地,我还看了一眼,虽是世所罕见的奇珍,但却是为未出世的小儿祈福的,难道……”
  他停顿了一瞬,不知是紧张还是自觉荒唐,实在难以启齿。
  “我们曾经有一个……”
  谢泓衣同时道:“不错,我有一个孪生弟弟——你想说什么?”
  他长眉微挑,望向单烽的眼光简直无端凶险,单烽心里一跳,却当即回过神来:“谢霓,别戏耍我,你的孪生弟弟,能和你差上这么多年?”
  “长留世代都是双生,但他一直没能降世。”
  谢霓道,却仿佛被触及了什么心事,神情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一掌抽落了单烽,又翩然跃下屋顶,蓝衣陡转处,已下了逐客令:“你睡得够久了,既然要做护卫,便去办差。”
  单烽起身,眼睛一亮:“这么说,你留下我了?”
  谢泓衣冷笑道:“府里可不止两支卫队。送他去当差!”
  他一声令下,两个面生的黑衣武卫押着单烽,往外走去,脸色青黑,不像看同僚,倒像对仇人。
  单烽坦荡得很,直到被押着走过药圃。
  竹篱笆边上的一角,虽被小心掩饰过了,却瞒不过他的眼睛,底下花草偃伏,不知被楚鸾回糟践成什么样子了,他这一脚踏进去,非得百口莫辩不可。
  姓楚的十足可疑,怎么阖府上下倒对他礼遇有加?果然小白脸猛于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