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05节
作者:
再枯荣 更新:2025-11-04 19:38 字数:4814
庾祺意会,只得道:“那到了二更回去?免得家里担心。”说着仍绕回书案后头坐着,“你可还要睡?”
“不睡了。”
原来此刻一更刚过半,冷飕飕的,他见九鲤穿得单薄,又道:“不睡也到榻上去,这会很冷了。”
她摇摇头,偏走到案后他跟前来,一屁股便坐在他腿上。他向后仰了下,笑了,“这么多地方你不坐,偏坐我身上?”
“就坐!就坐!”九鲤故意动着,两手挂在他脖子上,“我都多少年不坐您身上了?”意为埋怨他前几年的疏远。
庾祺歪攲在椅上,微微后仰着笑脸,在她后腰上轻拍一下,“你没长骨头,非要坐我身上?只有小孩子才成日要人抱。”
她低声咕哝,“那我情愿永不长大。那时候我还想,您要是成了亲,再生个女儿,我可不要活了!”
“净说傻话。”他拂着她睡毛的头发,心里很柔软,嘴上却没什么话说。
九鲤眼巴巴看他一会,忽然瘪住嘴,“我是不是没有女人的风情呀?”
“怎么问这个?”
“瞧您,像个柳下惠,不为所动。”
“难道跟你在一起就一定要做那种事?”他笑了笑,眼睛里满是柔情,“这种事要节制,免得你身子不舒服。”
“我会有什么不舒服啊?”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九鲤脸红心热,把手从他胳膊松开了,点点头,“但愿您真是为我好,不是替自己找借口噢。”
“我找什么借口?”
她也附耳来悄悄说两句,庾祺脸色一变,摁住她的脖子便狠亲了她一阵,“再胡说八道!”
九鲤险些窒息,这会大口大口喘着气,又止不住笑得往后倒。他忙将胳膊移上来揽住她的背,又笑又气,“谁家姑娘像你一样,什么话都好意思说?”
九鲤晃着两条腿,“那可怪不着我,子不教父之过,我是您教养长大的,我有什么不好,也是您没教好。”她一时失了分寸,掐住他的脸,“您只好骂您自己了。”
庾祺握下她的手,“没大没小!”
“您不许在我面前充老!”
他笑笑,抱着她晃一晃,像小时候抱她的光景。两个人说着闲话,瞟眼就能看见窗上模糊的灯笼与明月,一白一黄的两点光晕,说不出的静谧温柔。
不觉说到齐叙匀和缦宝的事情上,九鲤晃着脚道:“看他们夫妻二人也算郎才女貌,怎会貌合心不合呢?”
“世间姻缘总是说不清楚,有的两个人,外人看着明明不般配,偏又相亲相守了一辈子。”
“那您说张缦宝好不好?”九鲤笑着喟叹,“我看她倒是一心喜欢齐大哥,不然凭他什么见不得人的私情,才懒得替他瞒呢。”
“也不一定就是男女私情的事。”他虽如此说,可自己也觉得非是男女私情凡一也不会去找张缦宝讹诈,更可能这段私情惊世骇俗,见不得光。
他脑中倏然闪过初去给思柔瞧病那天的情形,思柔嚷说有鬼,吓了榎夕一跳,她一下躲到齐家兄弟中间去,此刻一想,她当时似乎挨叙匀挨得更近些。人在受惊的时候,本能会贴近最亲近的人。
“您在想什么呢?又没听说我说话!”
他回过神,“在听。你说什么?”
九鲤哼了声,“我不高兴说了!”
他忙对她笑,“好,这回我认真听,你再说一遍。”
九鲤扳着他的脸端详须臾,又笑弯了眼,“我说,还好您和我是般配的。”
“哪有如此自说自话的?”
九鲤松开手,咯咯发笑,转过去翻他看的书,是一本《农桑辑要》,“这种书多没趣啊,您又不做官,学这些桑农之术没用。”
“这里只有这些书,随便翻一翻。”
九鲤翻了两篇就丢开,仍转过来搂住他的脖子,“您的师父到底是谁啊?武艺又是谁教的?”
庾祺忖量片刻,还是同她说了:“我师父叫白谦,武艺医术都是他教的,不过他并不是靠行医治病为生。”
“大夫不靠行医治病为生那靠什么?”
庾祺坐直了些,笑含轻微的鄙夷,“靠讹诈行骗,他做了一丸药,名曰‘起死回生丹’,传我武艺不过是为了让我了解人身上的各个穴位,挑一些看起来很阔气的人,要我暗中击中此人的穴位,使他们连日或疼,或麻,或酸,却又瞧不出病结。这时候他寻上门去,高价售卖他的起死回生丹。其实不过是暗中给他们解了穴位,丹药只是些补药所制,吃不死人,也医不了病,这些人却以为是他的药治好的,只要信了他,他还有什么‘延年益寿丸’‘红颜永驻丹’等着卖给你。”
说完谨慎嘱咐,“这个人你不要和别人提起。”
“为什么?”
“当年你娘曾请我师父进宫替先皇把脉,后来‘皇梁之变’事发,有人曾说你娘在外请个游方郎中替先皇诊病是居心叵测,有意要使庸医耽误圣体。”
九鲤在他腿上端坐起来,“既然您的医术都是白谦教的,他怎么会是庸医呢?”
他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师父当即就被处死了,没多久当今皇上登基,处置了丰王,你娘也死于大火之中。”
九鲤忽然眉头紧锁,“那场火会不会不是意外?我记得您当年救我的时候,还同人打斗来着。”
“所以我一直不肯跟你说你的身世,就是怕当年杀你娘的人知道你的存在,要斩草除根。”
她默了会,双手挂在他脖子上,又道:“那您说,我会不会是那个什么丰王的女儿?既然大家都说我娘与他合谋篡改诏书,想必他们关系密切,我娘帮他篡位也情有可原。”
庾祺望着她冷笑,“齐叙白告诉你的?”
“您别管谁告诉我的嚜,您就说这个可能大不大?”
庾祺摇头,“我不知道。”
九鲤见他果然认真思忖了一会,想到他从前对她的身世讳莫如深,不由得哈哈大笑,仿佛战胜了他一般,两条小腿不住在裙底下乱晃。
庾祺见她笑个不停,也不知她笑个什么,心中渐恼,便放低胳膊,俯下来亲她,“不要笑了,有什么好笑的?”
她握住他两边耳朵,笑声在他的亲.吻里低了下去。
隔会庾祺有些气喘,揽她起来,“该回去了,我叫人送你。”她又噘着嘴不吱声,这回由不得她,他将她从腿上抱下去,径起身去开门,未几便叫了个衙役来。
九鲤因在衙门里睡了一阵,回去就有些睡不着,次日耽搁到日高三丈才起身,杜仲早等了她半晌,连声催促,“你别磨蹭,今日只要去问明那凡一杂毛,多半就能猜出凶手是谁,再顺藤摸瓜找出证据,师父就能回家来了!”
待九鲤梳洗事毕,二人忙赶至齐府,九鲤因想着他说的话,不由得满心欢喜,不妨撞到门上来,却有几个衙役先后抬着两副担架从府里正出来。担架上皆搭着白布,二人心道不妙,忙上前掀开白布看,竟是两个道士的尸体,其中一个便是凡一!
九鲤忙问:“怎么回事,他们两个是怎么死的?!”
衙役皆摇头:“看样子像是中毒,齐大人和庾先生张捕头正在里头盘查。”
九鲤杜仲赶忙踅入府中,往东南角几个道士居住的两间客房赶去,原来这五个道士分住两间屋子,这两间房中间有道连廊,那间住的三个道士皆好好的,凡一与那天青两个是在这间屋里住。
此刻这屋子外头挤满了人,又是齐府的下人,又是衙门的差役,还有那三个道士,一群人叽叽喳喳议论得沸反盈天,唯独思柔榎夕缦宝三人没在。
二人挤进人堆,见庾祺张达和齐家兄弟皆在屋内,叙匀正问庾祺:“庾先生,敢问他们二人是中的什么毒?”
庾祺慢慢盘桓着道:“从方才尸体和地上的呕吐物的情形看,他们两个应该是中了夹竹桃之毒而致猝死。”
门外立刻有个下人道:“我们府里头就栽有夹竹桃,可我们素日常摸着碰着的,怎么我们就没事?”
众人皆出声附和,九鲤忙挤进门来,“你们哪里知道,夹竹桃整株皆有毒,只是毒性大小不同,你们只是摸着碰着不会有什么大碍,只不过可能有人的皮肉会发痒而已,过一阵自然就好了,能致死人的是它根茎叶里的乳汁,这两个道士肯定是吃了这些汁液。”
叙白含笑走来,向门外围看的众人挥了挥了手,“柴管事留下来听吩咐,其余人都散了。”说着笑睇九鲤,“竟连我也不知道这夹竹桃有剧毒。”
“你不读医书,不知道也并没什么奇怪的。”
庾祺瞟一眼他两个,好在九鲤即刻朝里头走来了,他只怕给她发现他时时刻刻盯着他二人,马上别开眼,余光却扫见叙匀在一旁低头沉思着。
只听门前人走时又议论了两句,“难道两位法师掐了那夹竹桃来吃?”
“瞎说,谁没事掐那个吃?又不是没茶吃!”
说到茶,庾祺敛回眼角余光,即走到罩屏外那张圆案前查看一只大白瓷提梁壶,里头残余一点茶汤,在白瓷里头显不出,他倒在漆黑的桌面上细细一看,颜色果然有点浑浊。
杜仲亦凑来细看,神情格外凝重,“要是融在茶里还能分辨出来,只怕有不少分量,不像误食的,看来是有人刻意下毒。”
“你真是聪明。”庾祺叹了口气,注目既是无奈,又有一丝嫌弃,“可别人未必就笨,自然是有人故意下毒,谁会弄夹竹桃的汁子吃?”
杜仲讪讪一笑,张达笑着走来拍他的肩,“别在这里碍事了,跟我走吧。”
“上哪去?”
“既然这茶里有毒,自然是去问问烧茶之人。”说着并杜仲走到廊下,请柴方引着往厨房那头去。
庾祺仍踅回罩屏内,留意见齐叙匀仍在想着什么出神,他并不出言打扰,只问齐叙白:“敢问齐大人早上是如何发现的?”
叙白正关碍当着叙匀的面不便直说,可巧此刻叙匀回过神来笑道:“叙白,我就不在这里妨碍你们办案了,先去看看太太。”说着朝庾祺作了个揖,“庾先生,两位道长是死在我们家,不管人是不是我们府里的人所杀,我们都脱不开干系,还请庾先生多费心,案子查清了,我们也好向白云观有个交代。”
庾祺应承着回了一礼,三人一齐将他送至门口,待他走远了些,庾祺仍站在门前望他的背影。
九鲤复旋回屋内,一面四处查看,一面问叙白:“尸体是你发现的?”
叙白这才没顾及地将始末说起,原来法事
不做了,这几个道士今早便要辞回白云观,他因记挂着凡一手上掌握的缦宝的把柄,想趁他走前来问个清楚,于是趁天还未亮,旁人皆未升帐,就走来客房寻凡一。
谁知敲了半日门竟无人应,他心中起疑,于是叫来个小厮,拿把刀插进门缝,拨开门闩才看见两个道士一个趴在罗汉床上,一个倒在架子床前,两个人双目圆睁,面色发紫,地上有些呕吐之物。
九鲤笑道:“你方才不说,是怕你大哥问你为什么大早上来找凡一是么?”
“此刻还不清楚大嫂到底是因何事被凡一讹诈,我不想大哥知道了先误会大嫂,夫妻间最忌讳猜疑。”
“你倒真是替你大哥着想。”庾祺一面不冷不热地微笑,一面翻过那门查看门闩,上头果然有些刀痕,窗户也是从内紧闭着的,看来不可能有人半夜三更进门投毒,只好先等杜仲张达他们盘查的情况。
“齐大人,烦请你带我们去看看府上各处栽种的夹竹桃。”
于是三人出来,在府内各处查看。杜仲张达这厢随柴方走到厨院来,一看厨房里拢共五人,问了个遍也没问出什么可疑之处,只说昨日晚饭之后照例沏了壶茶到两间客房内,预备着客人夜间口渴要茶吃,送去的是个小厮,叫长顺。
柴方旋即叫了那长顺来,长顺吓得连连摆手,“可不干我的事啊!我昨日傍晚送了两壶茶去,那间屋里的三个道士不是好好的么?!何况我昨日送去时,我还和他们谈笑了一阵,我也吃了一盅茶,怎么我就没事?”
有个瞧热闹的小厮在旁道:“长顺这话不假,我可以作证,昨天傍晚我巡夜路过那客房门前是见他和那两个道士在屋里吃茶说话。”
张达正欲张口,杜仲却抢在前头问长顺:“那你走时是什么时候?”
“大概是一更半,天黑了有一会,我一走他们两个就闩门歇下了。”
随后杜仲打发他走了,扭头与张达柴方道:“不是他,中了夹竹桃之毒,若是致命的分量,毒发不出两刻,可见他吃茶的时候那茶壶里还没毒。”
柴方瞿然,“也就是说,是半夜三更才有人进去投的毒?”
三人议论着满府逛来,到处找庾祺他们,终于在二门出来那条路上寻见他三人,正在那里围着株夹竹桃细看。杜仲走到跟前攒头搭颈一块瞧,见这株夹竹桃有许多新鲜断节处,想是被人掐折了许多茎条。
“凶手多半是在这里掐取的枝叶,回去凿成汁子,昨夜跑到凡一天青二人的房间里下毒。”
九鲤蹲在地上仰头乜他,“还用你说么?”
杜仲恼道:“什么事你都要呛我一句!”
九鲤撑着膝盖站起来,不防蹲得久了猛地起来就有些头晕目眩,叙白见她身形一晃,忙要伸手搀扶,没承想手还碰到她,她已被庾祺拉过胳膊拽到了另一边。
庾祺一手揽在她背上,歪头看她,“要不要紧?”
她摇摇头,清醒许多,庾祺垂下手,漠然看向叙白,“府里可有什么人知道些药理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