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17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4 19:38      字数:5631
  幼君忖度片刻,依然摇头,“就怕得罪了陈嘉——咱们关家要想做成皇商,官场上,宫里的人,就谁都不能得罪,何况是陈家这样的无论朝廷宫里都只手遮天的人物。庾先生本事大,想必就算有人暗算,他也能见招拆招,逢凶化吉。”
  “可庾先生不是托咱们打探郭绣芝的底细么?咱们怎么答复他好?”
  “随便敷衍过去就是了,庾先生早晚自己会查出来的。”
  “就怕庾家出了什么事,庾先生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幼君将笑眼转到她脸上,“不会的,庾先生恩怨分明,又不是咱们要害他们庾家,他记恨咱们做什么?”
  “可是——”娘妆犹豫道:“要是庾先生心里对姑娘有了芥蒂,岂不是打翻了这段好姻缘?姑娘不是心里喜欢庾先生?难得有个能打动姑娘心的男人,因此结怨,我担心姑娘抱憾终身。”
  幼君不假思索便一笑,“什么是好姻缘?我命中注定无夫妻之缘,与其为情所困,不如把心放在生意上,情分这东西的看不见的,只有钱,一分一厘上了称都能称得出分量来,人活一世,不见得喜欢的东西都能得到,何苦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烦恼?”
  二人谈论间,渐已白雪盖城,到处白茫茫一片,晚饭后庾祺三人由鲍家出来,尽管天黑了,月光映着雪光,倒显得亮堂,时辰不算晚,鲍家套了马车送他三人,一路上因有赶车的小厮在,谁也不好对鲍桂兰屏评说什么。
  硬憋回家中,杜仲终于憋不住了,一进仪门便道:“我不喜欢那鲍桂兰!”
  庾祺回头瞅他一眼,只作没听见,自顾走入洞门。九鲤只得悄悄劝杜仲有话明日再说,这会天晚了,别闹得鸡犬不宁的。杜仲无奈依言回房,等绣芝烧水来洗漱,先对她解释今日之事。
  嘘嘘叨叨说了半天,绣芝反来劝他,“你在鲍家坐了一日,这会这么晚了还啰啰嗦嗦说这一堆的废话,就不累?先睡吧,有话明日再说。”
  因见她端着水盆就要出去,他忙走去把门守住,“这怎么能是废话?我怕你生气,自你走后一直提心吊胆,你却像没事人一般,你到底有没有生我的气?”
  绣芝只好把水盆放在地上,坐在榻上笑道:“这有什么可生气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然而然的事,今日没有桂兰姑娘,明日也还有别的
  姑娘,我多大岁数了,连这道理也不明白?岂会为这种事生气。”
  这番话倒将杜仲说生气了,他走去那头坐下,冷笑一声,“你真是宽宏大量,连我同别的姑娘相看你也不生气。”
  她睐过眼看他一会,轻声笑叹,“我生气不生气有什么用?难道我赌了这口气,老爷就能答应你娶我为妻?你从前说的那些山盟海誓我知道是真心,可心是真的,事情却未必如愿,你做不到我也不怪你。”
  杜仲提上口气来,把手在炕桌上轻捶一下,“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明日我就对师父讲个明白,那鲍桂兰就是打死我我也不娶,我要娶的人是你!”
  “这是你自说自话,老爷向来说一不二,他不答应,你又有什么办法?”绣芝徐徐苦笑出来,“再说我嫁了你,我的家人又怎么安置?”
  “你嫁了我,你的家人将来自然也就是我的家人,我知道你家那位老太太在担心什么,反正我没有爹娘,将来就当她是自己长辈孝敬,如何?”
  绣芝不由得抬眼看他,“你能拿她当长辈,那你能我的儿子当你自己的儿子么?”
  他摊开两手,“这有什么不能?”
  “养个儿子可不容易,不单费钱,还费精力,要教他读书,教他为人,他饿了你要烧给他吃,病了你会日夜悬,事事操心,样样劳神,好容易等他长大了,你还要为他成家立业的事打算,挣的一分一厘都是为他挣,这些事你都心甘情愿?”
  他猛地点头。绣芝却笑笑站起来,往窗户前缓步走去,“我信你此刻有这份心,可这些琐碎之事,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谁能做到?除非——”她立在窗前扭头看他一眼,“除非你不要自己的孩儿,只要有了亲生的孩儿,你的精力钱财自然先紧着花在他身上,哪还顾得上别人生的。”
  一时说得杜仲无言以对,仔细忖度之下,站起身朝她走来,“我可以将什么都一分为二嘛。”
  “人家生几个儿女的还会厚此薄彼呢,何况有一个还不是你生的,你以为过日子像算账,什么都能算个公平?”尤其像狗儿那样的孩子,天生愚笨些,不免是要吃亏的,她只是想想也有些心疼起来。
  她盯着他,眼睛禁不住有些咄咄逼人。
  杜仲眨眨眼道:“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我不要自己生孩子?”
  不可能的,她从他的表情里窥探出来,不想传宗接代的男人简直是凤毛麟角,即使他现在答应,将来年纪大了也要出尔反尔。她不能把狗儿无端带入另一个风波里,这世上兄弟阋墙,姊妹反目的事还少么?
  其实和他的缘分不论从哪头看都是可笑,他娶不得她,她也不能嫁他,从前那些情分根本经不起仔细量度。
  她淡淡笑道:“从前的事,咱们都只当是做了场梦,以后别再提了。”
  言讫便端着水盆开门出去了,杜仲望着她的背影无可奈何,只当她还是生气,心下打算势必要反抗庾祺这一回,未必不能成功!
  于是生等了几日,想着这事在庾祺那头大约淡了些,旧事重提,大概他不会再动怒,因此这日起来便走去厨房,亲自瀹了碗早茶,巴巴端到东厢房,想讨庾祺个喜欢。
  庾祺这厢刚洗完脸,把面巾丢在盆内,走到桌前来坐下,斜上眼睇他一回,便端起茶来吃。杜仲趁势照从前九鲤的路数,笑道:“师父,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太年轻,不急着成家,先立业要紧,我想跟师父再苦学几年医术,婚姻之事——”
  不等他说完庾祺就放下茶碗打断,“我说什么时候该成家就该什么时候。”
  一听他这口气就知没商量,杜仲干脆挺直腰板,两手扣在腹前,歪声道:“要成亲我也不和鲍桂兰成亲,我心里喜欢的人是绣芝。”
  庾祺怒瞪他一眼,“喊人‘绣芝’,你真是不害臊,你比她小了十来岁,亏你也喊得出口!这事没得商量,你再和我纠缠,我立刻就赶她走。”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直传到九鲤房中来,她正在洗脸,不由得从面盆架上嵌的镜子里窥绣芝,她在后头挂罩屏上的帘子,看不见她的脸,只看她的双手顿了一顿,又接着理纱帘。
  九鲤知道她听见了,心下尴尬,丢下面巾转过脸来笑,“郭嫂,上回杜仲不是送了些鸡鸭到你家去?你可别舍不得,常杀了给狗儿补补身子,他有些体弱,一定好吃得好些,将来才能长结实点。”
  绣芝掉过身点头,笑虽笑着,却有些提不起气来,“我知道,赚钱都是为他,有什么舍不得的。”
  九鲤一面换衣裳,一面从穿衣镜中瞧着她,“其实杜仲待你是真心实意的,只是叔父——”
  绣芝一径走来镜前替她系裙带,“我明白,姑娘不必多说,换作是我,我也不答应。姑娘还该劝劝杜仲才是,让他别年轻冲动,和老爷闹僵了倒不好。”
  言讫替她理理衣裳,端着水盆就出去了,倒留下九鲤在屋里空自惊奇,怎么这世上的人在男女之事上都如此看得开,就只她和杜仲是两个痴男怨女!
  正恨自己不争气,偏杜仲推门进来,走来便朝床上倒下去,两手枕在脑后,长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过了这几天,师父该有些松动了,谁知一说还是不中用。”
  九鲤走来床前踢他垂在地上的脚,“我实话和你说了吧,叔父不答应倒不是因为她年纪大有儿子,是——”
  说到此节又有点犹豫,却勾得杜仲坐起身,“不是为这个还能为什么?你说啊!”
  她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反正告诉你叫你留留神也好。叔父是怀疑郭嫂来咱们家是有些别的目的,她和从前那县令王山凤好像关系匪浅,王山凤可是靠两位陈国舅拔擢起来的。”
  “王山凤是王山凤,绣芝是绣芝,他们能有什么关系?难道就因为绣芝从前在衙门做过事,他们就能有什么关系了?!简直怀疑得没道理!我看师父案子办多了,有些疑神疑鬼起来了!”
  “话不能这样说,我倒觉得叔父疑心得不是没道理,你细想想,在衙门后厨当差不是寻常妇人说去就能去的,衙门里头那么多小吏差官,他们家里总有亲眷争着抢着要干吧,凭什么把这差事赏给个毫不相干的郭嫂?”
  杜仲眼睛一转,“那就是绣芝和王山凤是亲戚。”
  “是亲戚她怎么从来不说呢?”
  “兴许是因为王山凤犯了事,怕受牵连,所以没说。”
  “你忘了,郭嫂到咱们家的时候,王山凤的事还没发呢,有个做官的亲戚,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九鲤起身,在床前缓缓踱步道:“我猜他们之间本来是有什么干系,不过郭嫂不愿动用这层关系,或是怕欠下人情,或是不喜欢这层关系,是走投无路了才找到王山凤讨了这份差事,本来就不喜欢,所以自然就不提起囖。”
  绣芝恰在窗外听见这番话,不由得吓了一跳,手揿住怦怦乱跳的心口。原来他们在背后怀疑她,疑心易生暗鬼,不论她做没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只要他们查出她与陈家有关系,将来必是要仇视她的——
  -----------------------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二更来迟了,晚上也要更的。
  第125章 出皇都(〇九)
  九鲤说下这堆话,方想起隔墙有耳,怕给绣芝经过听见,特地走去把门打开,打起帘子瞧。可幸廊下无人,这才放心,依旧走回罩屏内来。见杜仲还在床上怔坐着,好一会他才勉强一笑,非说她这些话没道理。
  她只好叹气,“有没有道理你自己掂量好了,我知道劝你也是白劝,我不过是想和你说,你先别急着同叔父闹,郭嫂的底细没问清楚之前,他是绝不可能答应的,你倒别先把他惹火了。”
  “你说半天就这句话有道理。”他呵呵一笑,反正他信绣芝是清白的,不怕庾祺去问。
  说话间,他的眼睛斜上去,见九鲤穿了件银鼠里子的绾色对襟比甲,里头又套着茶色长袄,底下是藕荷色的裙,通身鲜亮又暖和,像是预备出门,少不得问:“你今日要到哪里去啊?”
  “我去码头上送缦宝上船,顺便把她女儿吃的药送去。”
  送张缦宝,不免要和叙白碰面,杜仲撇一撇嘴,“师父知道么?”
  “当然知道。”
  他说着起身,“那我和你同去,在家坐着也是无聊。”
  这可不成!今日去码头送缦宝,还要顺便和叙白找一艘上京的船,他跟着去,庾祺岂不就知道了?她忙摁他坐回去,嗔他一眼,“你无聊就随便去街上逛逛好了,偏要跟着我做什么?”
  “跟着你怎么了?咱们俩十几年同进同出,同吃同住,一个娘胎里出来似的,噢,你这会不想和我一起了?”
  “不是呀,”九鲤眼波一转,总算想到说辞,“你打过叙白,与缦宝又没说过几句话,你去送什么?反
  正我自己去,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杜仲见她有些反常,暗料她心里必定有鬼,因而假意笑乜她,“我还懒得掺和呢!”
  说着自回房去了,只等她出门后,也由仪门而出,到街上雇了辆骡车赶去码头。在岸上看见齐府的小厮正往一艘楼船上搬抬箱笼,眺目望去,果见九鲤立在船头同张缦宝迎着晨光说话。
  甲板上风大,吹散了缦宝的头发,太阳把她的脸映成橙红,那灿烂的颜色底下却没有血气,九鲤知道,是因为近来她经历的太多,接二连三的变故令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那苍白正是一种错愕呆愣。
  但今日要走了,她眺望着河面,终于有一些僝僽的表情,“九鲤姑娘,你和我们二爷熟,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娘死了,他却不怎么见伤心?”
  九鲤扭头朝船舱里望进去,里头光线黯淡许多,叙白正同随行的几个家丁有条不紊地交代着些什么,神情从容,并没有人亡家散的紧迫悲痛,也许庾祺说得不错,他生来是个做大事的人。
  她静静看他一会,扭回头对缦宝笑笑,“他大概是把伤心藏在心里吧。”
  “我就怕他把才藏在心头不说,将来憋出病来。”缦宝轻声笑叹,“不过谁又知道呢?我嫁到齐家这么些年,以为对齐家的人与事早已摸透了,后来才发现,我什么都不了解。要说了解,我只了解一件事,就是叙匀心里从来没有我,他心里一开始就有一个人,是二姨娘。”
  这“一开始”三字玄妙得很,九鲤不禁略略歪着眼看她,“凡一道士敲诈你之前你就知道他们的私情?”
  缦宝点点头,“我和他是夫妻,睡在一张床上,他的眼睛他的心都瞒不过我,九鲤姑娘,你要是有心上人,一定也能感觉到他心里有没有装着你,倘或他心里另有其人,你也会察觉出来的。”她笑笑,转身向着河面,“这种事是用不着讲证据的。”
  这倒是,九鲤心想,当初她一定要和庾祺犯犟斗气,也是因为察觉到他心里是和她一样,要是他心里不喜欢,她再犟也也没用。
  “那你没质问过齐大哥这事?”
  “有什么可问的?两个人做夫妻,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鲤忽然觉得有点不对,无论是思柔还是榎夕,都是自己心知肚明,并未问过对方,连被凡一与陈自芳敲诈勒索的事也都没告诉过叙匀,眼下听来连缦宝也是一样,那叙匀是如何得知他与榎夕的私情已被泄露出去的?
  事发是因为榎夕在白云观祈愿的符纸,可那日叙匀并未同去白云观,他根本就不知道榎夕曾写下那祈愿符,又怎么猜得到其后种种?既然他蒙在鼓中,又何谈推算出榎夕是杀人凶手,从而替她顶罪?
  反过头一想,就算他以为凶手是榎夕,那么陈自芳死后他就该替榎夕顶罪,何必还要再等着两个道士被害?
  不对,不对!在这一点上,大家都太想当然了——
  她陡地抬头看着缦宝,“大奶奶,你是不是也清楚夹竹桃的毒性?”
  缦宝错愕一下,点头道:“是曾听王妈妈说过。”
  “那齐大哥是不是也知道你了解夹竹桃的毒性?”
  缦宝攒眉细想,“大概知道吧,我也不大清楚,好像从前和他闲话时提起过看,这有什么利害关系么?”
  恰好此刻缦宝的陪嫁丫头走来回了两句话,九鲤脑中一下晃过叙匀的脸,那张脸一向是温文有礼,却只有一回,她曾从他的笑脸底下瞧出一丝气恼。
  她一把拽住这丫头,仍朝缦宝问:“大奶奶,你说那二百两银子是你叫丫头存去钱庄的,可是她?!”
  缦宝怔着点头,九鲤又转来问那丫头,“你去存那二百两银子的事你们大爷可曾知道?”
  这丫头看了缦宝一眼,茫然点头,“那天我出府去时,在园子里碰见过大爷,他见我抱着那些银子,就随便问了我一句,我说是替大奶奶去钱庄兑换宝钞的,他问我忽然存那些钱做什么,我说我不晓得。”
  也许是他们都想错了——
  九鲤徐徐松开丫头的手,逐渐想得定了神。
  缦宝随即打发这丫头走开,转过眼来,见九鲤怔着,不由得问:“九鲤姑娘,你怎么突然又问起这些事来?是不是那案子还有何处不对?”
  九鲤惘惘地摇头,隔会才抬起眼,凝望着她道:“大奶奶,你有没有想过,齐大哥并不是想替二姨娘顶罪,他原本是想替你顶罪。”
  缦宝满面骇然,“替我顶罪?人不是我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