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叔父 第135节
作者:再枯荣      更新:2025-11-04 19:38      字数:5477
  岂料那寺看着不远,绕路盘旋而上竟行了有小半个时辰方见山门。九鲤走得累了,见山门旁有一块大石
  ,便先坐着踹气。待气喘平了,正欲敲门,忽然听见一阵车马声。这却怪了,难道这间寺庙格外灵验,不单驸马爷晓得此寺,还有别的香客专门乘车而来?
  扭脸朝那路上望着,果然不多时,有辆马车拐入眼来,将太阳碾一碾。九鲤朝前站了站,贴着庾祺,由远至近看着那车夫勒停了车,挑下来放了脚蹬打起帘子,里头先钻出一个女人,蓦地惊动了二人的眼睛。
  真是解不开的天上缘分,原来那车里下来的是娘妆,娘妆瞧见她两个也是乍惊乍喜,“是你们!”扭头便向车里说:“姑娘,您看巧是不巧,竟在这里碰见了庾先生和小鱼儿姑娘!”
  旋即关幼君从车内钻出,仍穿着一身素净衣裳,围着件玉白毛边的斗篷,踩着脚蹬下来,带着微笑径朝二人走来,脸上虽有欢喜,倒不似娘妆那般惊奇。
  “庾先生,鱼儿,你们怎来了这荒郊野寺?我听说你们受了皇命查办昭王的案子,怎么得空来上香?”
  九鲤福身笑道:“我们就是查案查到这里来的。”
  幼君目光一凛,笑着抬头望这山门,“查案查到寺里来了?难道昭王的案子与寺庙有干系?”
  九鲤摇头,“那倒没有,我们是查问此案相干的一个人,跟着他来的这郊野地方,一看这里有座山寺,我们就上来讨口水喝。姨娘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我昨日来城东店里查账,听店里的伙计说这里有座野寺,我不爱往那些大寺里挤,就到这里来了。”
  庾祺忽道:“大姑娘又信了神佛了?”
  “不是眼看要过年了嚜,不论信不信,都该来进支香。”幼君朝他酽酽看来,“况我听人说,当朝沅公主也曾往这寺里送东西添香油礼佛,可见这寺自有好处。”
  听了这话,庾祺沉默下来,怪不得才刚楚敏中能找到这寺里来,想是与这山寺相熟了。
  说话间娘妆上前扣门,九鲤让开了些,仍问幼君:“姨娘不回南京过年么?”
  “就算这回赶着把事情办完动身,只怕也是在路上过年了,索性再等些日子,年后再回去。”幼君说着,向右望庾祺,“我约了丁掌柜家的货船,顺便带些货回南京,你们若要回南京,不如到时候搭了我们的船一路回去。”
  庾祺淡淡笑应了一句,适逢有和尚来开了山门,一问是来上香的,忙迎进去。四人打量一个整齐宽敞的大院,三面几间房舍大开着门,却有两间禅房紧闭,里头供着菩萨,几人一一看过,就问那小和尚讨茶吃。
  小和尚引几人到得方丈房中,见个老和尚正在榻上坐禅,小和尚说明缘故,方丈忙起身相迎,将庾祺请在榻上坐,另三人请在前面桌上,命小和尚烧茶备点心。
  庾祺坐下问:“老禅师这寺里倒很清静,不知有多少僧人,日常多少香客?”
  方丈道:“有僧人五个,日常不过是管待些附近庄上的香客,一日总有十来位乡邻来往。”
  九鲤在下方接口道:“不是听说贵寺的菩萨十分灵验么,怎么才只这些香客?”
  方丈笑道:“噢,那不过是乡邻抬举罢了,小寺不过乡村野寺,哪里来鼎盛香火?”
  庾祺点头笑了笑,“是老禅师谦逊了,我可是听说连公主驸马也常在本寺敬佛,可见本寺非同小可。”
  “嗨,不值一提,公主驸马原是为宫里的贵人祈福,又乐善好施,在好些寺里都敬过,连带着也施了些东西给小寺,阿弥陀佛,这真是小寺的造化。”说着,小和尚端了茶水点心来,方丈又道:“粗茶淡饭,几位施主请将就用些。”
  几人吃了茶,又说去进香,在这寺里逛足一个时辰方告辞出来。幼君一看天色,便说一同坐了她的马车下山。九鲤原以为按她从前的性格,必一径将他二人送回齐府,谁知到得街市上,幼君便与他二人告辞。
  二人只得当街另雇了辆车回齐府,坐在车上各自出神。九鲤寻思半晌,忍不住和庾祺道:“叔父,您觉不觉得,关姨娘对咱们没有在南京那般热络了。”
  庾祺回过神来,“有么?”
  她猛地点头,“有啊!您瞧,她不是说在城东店里查账么,也不请我们去坐坐,也不命车送咱们回去,人说乡里乡亲,来了京城反倒疏远了。”说着端起腰朝他乜一眼,“她该不会厌烦您了吧?”
  庾祺只是笑笑,“大概是吧,这还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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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0章 出皇都(卅四)
  要说关幼君厌烦了他,却不大像,今日在那望峰寺碰见,关幼君脸上分明有些喜出望外。九鲤看他一眼,弯腰坐到他身边来,“难不成是因为她知道咱们眼下在查王爷的案子,此案关系的都是些利害人物,她怕咱们办案子得罪人拖累到她,所以和咱们暂且疏远些?”
  “你说得不无道理。”庾祺阖上眼细想,这的确是关幼君的做派,可奇怪的是,今日怎么会在那望峰寺碰见?
  记得关幼君当时说,公主也给望峰寺布施东西,而他二人是跟着驸马去到那寺,这夫妇俩像条无影的绳索,将他们共同牵往望峰寺,难道那望峰寺有什么蹊跷?
  忽然肩上压来份重量,睁眼一看,九鲤竟在他肩头睡着了。难为她这一日跟着转了这些地方,他解开外氅,牵起衣襟将她搂进怀里,低声交代车夫把车赶去金鸣街。
  待到金鸣街上,庾祺方叫醒九鲤,九鲤迷迷瞪瞪跟着下车,稀里糊涂跟着踅入家酒店内,等吃过饭出来,才看见这可不是齐府门前那条大街,不过瞧着却也眼熟。
  庾祺领着往前走,“咱们去祭奠你娘。”
  原来转到全府这条街来了,九鲤忙赶上去,见他手里不知几时添的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些元宝香烛。
  二人走到全府大门,却见门前站着好些男人,目光警惕,神情肃穆。领头那个倒将二人认出来,上前来打拱,“庾先生,九鲤姑娘。”
  九鲤在他脸上细看一会,方想起来,这班人是御前侍卫,在玉乾宫殿外曾见过一面的,不过这时都没穿御翎卫的服色,皆着家常衣裳,看样子皇上此刻也在全府。皇上也是来祭奠的,可今日又不是什么日子,怎的这时候来了?
  二人正预备要走,谁知领头侍卫看见庾祺手里的篮子,又看看九鲤,便不由分说将二人留住,打发个人进去通传。已禀皇上知道,二人哪还敢走?只得站在门前等候。
  未几见那荣乐公公跟着侍卫跑出来,也穿一身家常衣裳,到跟前低声道:“庾先生,九鲤姑娘,皇上请你们进去呢。”
  踅进府九鲤便问:“乐公公,皇上怎么会在这里?”
  “皇上从前也偶然来这里坐坐,这不是瞧见你了嘛,就想到全姑姑了,今日特地来陪全姑姑小坐。”
  如此这般,九鲤心内暗暗有些高兴,想着父母二人虽无名分,不过娘没了,爹身为一国之君,后宫佳丽无数,却至今还能惦记着娘,也算对娘情真意切。
  她一行走一行伸长了脖子看这府宅,果然不见一点曾被火焚过的痕迹。像有人常住在这里头莳香弄草,那些山石林木生长得井然有的序,蓊蓊薆薆。仿佛这府里不是冬天,还能听见雀儿叫,比陈嘉的翡翠园还称得翡翠一说。只是张望着那些亭台楼阁,却都不大有印象了。
  庾祺却在旁道:“这些路径屋舍倒都没变。”
  荣乐笑道:“皇上下令,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得按着全府从前的样子修缮。”
  跟着荣乐走到一大院里头,只见廊下也站着好些着便服的侍卫,直站到院门这头来,对面正屋外头也站着几个。荣乐自进屋禀报,二人在院中等候,九鲤扭眼看见右面院墙上有扇方形海棠纹漏窗,不由自主朝窗前缓缓走去。窗外是一棵玉兰花,两只麻雀正在树杈上唧唧叫着。
  倏地像是有个孩子被奶母抱在怀里,站在此处,奶母朝窗外指给孩子看,那孩子咯咯笑个不停。九鲤也不觉笑起来,倒记起了这扇漏窗。
  回头看庾祺,庾祺正朝她走来,她指指窗户外头的树,“小时候奶母好像常抱在我这里站着,瞧这颗树上的鸟儿。”
  庾祺含笑点头,“你小时候喜欢最爱瞧雀儿蝴蝶这类艳丽会飞的玩意,你娘说你是天生爱漂亮爱自在。”
  “她何尝不是一样。”
  突然身后有人搭话,二人瞿然失色,忙回神跪下。九鲤从下往上瞧去,周颢穿着羊皮靴,穿着玄青色银鼠里圆领袍,肩头挂着墨色狐皮大氅,戴着金冠,那冠子反映着一片残阳,像在他头上烧起一团没有温度的烈火。
  “全府人丁稀少,至你娘这一代就只剩了她一位小姐。她那时候常说,不如嫁得远些,离开京城,去看看外头的百姓都是如何过日子的。”
  却是事与愿违,先皇召她进宫做了御书房校书,她卷入储位纷争,终身未嫁。想到此节,他将目光落在庾祺头顶,这个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虽说往事如烟,可旧日那烟尘一旦掀腾起来,不免沾污了今朝荣耀。
  做皇帝就是这点不好,说是万人之上,可被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一丁点的差池都叫人惶恐。
  他自袖中握住拳头,澹然道:“都起来吧。”
  沈荃忙从他身后站出来,笑嘻嘻搀扶起九鲤,又拿拂尘替她掸掸裙子,一看庾祺手上的篮子,笑道:“这是来祭奠全姑姑?真是有心。”
  周颢轻叹,“当年失火,全府的人烧得面目全非,难辨其人,只能命人将她的衣冠收进全氏陵地。你们要焚祭,就在这院中焚烧祭拜吧,这是从前善姮的屋子。”
  这里庾祺记得,从前住在全府,日日都是到这屋里来与全善姮一齐用饭,听她细说师父在太医署并众太医为先帝斟酌药方。他往那门里瞅一眼,看见圆桌的一角,仿佛也看见全善姮正坐在桌上给他搛菜,“你就安心在我这里住着,你师父若能治好皇上的病,说不定还能在太医署混个一官半职,你是他的徒弟,自然那也能跟着平步青云。”
  庾祺却冷笑一声,“我师父可对人说他有个徒弟在宫外?”
  “说这个做什么?你师父怕说了,太医署连你也招去,你师父说,你年少,又不会说话,恐得罪了那些人。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着等他。”
  “你说得好听,留我在这里,无非是做个人质,怕我师父在宫里不用心医治。”
  “你这小兄弟,怎么总不把人往好里想?你师父进了太医署,你在京城又没有亲友,不在我这里还能上何处去?难道
  流落街上,又去做那伤人卖药的勾当?”
  于是住下来,在这里又结识了赵良。
  想到赵良,庾祺心中忽觉沉重,自从入京,还未给赵良去过书信,只怕该休书一封与他报个平安。
  朔风骤起,听见周颢咳了两声,沈荃忙劝他进屋,周颢却不肯,直看着二人将元宝在墙角烧完,方唤着二人一齐进屋。屋内点着三个炭盆,还烧着茶炉子,周颢却又吩咐荣乐去再点个炭盆,荣乐在门口交代毕,放下帘子进来,仍在门旁烧茶。
  沈荃将周颢抚到顶头榻上,一面惊一声,“唷!不知九鲤姑娘和庾先生用过晚饭不曾?”
  九鲤忙道:“我们在街上的酒店里用过了,不知皇上用过没有?”
  周颢回身坐在榻上,不觉带起笑来,“在宫里用过了才出来的。我听说你喜欢吃豆腐,也喜吃虾?”
  这是哪里听说的?九鲤瞟了沈荃一眼,只得点一点头,“是。”
  “我记得你娘爱吃鸽子肉,从前我们一起陪先皇用膳,她一气能吃一整只烤乳鸽,吃完久不消化,又连吃两三碗普洱茶。不知你的脾胃怎么样?常吃肉么?”
  这话还听出些当爹的意思来,九鲤一时受宠若惊,怔愣须臾,方笑着近前两步,“我的脾胃也稍弱些,尤其是小时候,夜里总闹肚子疼。后来叔父和老太太管着我,晚饭不许我多吃,慢慢就好些了。”
  周颢转去望一眼庾祺,又和九鲤说:“多吃些却不是什么坏事。听说还与人议过亲事?”
  九鲤暗瞟庾祺一眼,点点头,“议过,却没成功。”
  他又望向庾祺道:“婚事倒不急,等来日有好的再看。”
  九鲤想索性趁此机会讨个圣意,可一看庾祺却在旁暗暗摇头,她便没说,只是低着头。
  周颢笑了笑,“怎么,你怕我眼光不好?替你选不上一个好夫婿?”
  “不敢。”九鲤摇着头笑,“我看皇上替沅公主指的驸马就是一表人才。”
  “你们见过楚驸马了?”
  庾祺忙接过话去,“回皇上,见过了,因案发当夜公主与驸马也曾进宫赴宴,所以草民等按例查问。”
  按例查问?九鲤又瞟他一眼,心内思忖,大概是案情未明,不能在皇上面前妄自推论。倒也是,这可不是南京县衙,有嫌疑没嫌疑都拉来问一问,谁也不会计较。在皇上跟前说话,自当万分谨慎。
  不想周颢慢慢点头起身,“该查就查,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宫中贵人,只要和本案有关,就放心去查。若有人为难你们,只管进宫回明。你在这里多陪陪你娘,不必送了。”
  说着往外走,只听沈荃高喊一声“皇上起驾”,荣乐赶紧打起帘子,庾祺亦示意九鲤跟到门外来跪在廊下,一班侍卫已在院中排成两队,只等周颢走出门去,便紧护左右,连脚步声也响得整整齐齐。
  周颢临出院门,仿佛与荣乐说了两句,只见荣乐并未跟出,只跪在地上送一行远去,方回到廊庑底下搀起九鲤,一面吩咐这府里的总管太监去备车,一面将二人请进屋等候,一面笑道:“皇上方才叫我问问姑娘,喜不喜欢这宅子啊?”
  九鲤正在那暖阁内闲看,听见问忙转出来,“喜欢又如何呢?”
  “金口玉言,没有一句话是白说的,皇上既这么问,就是想等案子办完了,把这座府宅赐给姑娘。”
  “赐给我?”九鲤笑着把这屋子睃一遍,又看庾祺沉默着在榻上吃茶,便摇着头朝榻上走来,“可我在南方住惯了,迟早要随叔父回苏州去的,我们家在南京和苏州都有生意呢。”
  “不知是什么生意?”
  “在南京开着药铺,在苏州乡下种着药材。”
  荣乐笑了笑,仿佛有些瞧不起,自然做买卖哪比得上留在京里做个尊享荣华的公主强?可看这意思,这公主即便做,也是做得有实无名,还不如回去做她明公正道的庾家小姐。不过务必要讨个旨意,将她指给庾祺。
  思及此,出来时她便悄声问庾祺:“怎么咱们的婚事,您才刚不让我跟皇上提?”
  庾祺朝前头荣乐的背影,道:“提什么?皇上不会答应的。”
  “哼,还没说呢,您怎么知道?”九鲤把眼睛斜着,嘴也噘着,“我看您就是不想让我说,您自从见过青雀和关姨娘,就动摇起来了,怕皇上金口玉言定死了,将来您就是想反悔也不完了。”
  他睐过眼,知道她这话无非是借故撒个娇,并不是当真。可眼下却不是哄她小性的时候,只平静道:“且不说皇上知道我们是叔侄相称,就算不是,皇上也不会选我为婿。他开恩不杀我,就算咱们的运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