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珂下车去后备箱拿水，一转头姚远不见了，在人工售票处没找到人才转到这边来，就听到姚远说的那两句话，队伍里这么多人只有姚远一个单身亚洲女性一眼就能看到，看到姚远放弃沟通直接走到那对夫妻前面，商珂快步上前恰好扶住被推得往旁边倒了一下的姚远。
  小插曲过去，德尔菲遗址博物馆和神庙联票12欧，票拿到手，姚远说：“先去博物馆吧。”
  德尔菲博物馆有三件镇馆之宝：“大地之脐”，“斯芬克斯兽身人面雕像”，“青铜驾驶者”。
  德尔菲神庙有三道著名的神谕：“认识你自己”，“凡事勿过度”，“妄立誓则祸近”。
  展馆不大，两个人沿着路线慢慢走，看到感兴趣的停下来一会儿，偶尔交流一两句。
  姚远驻足在斯芬克斯兽身人面雕像前，围着转了一圈，神情颇专注，商珂没打扰，用手机拍了雕像局部照片放大细看，没看出什么。
  等她看得差不多了商珂问：“有什么特别吗？”
  姚远指给他看斯芬克斯兽身雕像胸部背部的一些形状近似椭圆的孔洞。
  姚远说：“这些可能是凿点和检测点，你看左右对称度挺高的，希腊古典时期的作品，说明那时候就已经使用铅垂法进行检测，斯芬克斯蹲着的姿势可推测原来摆设在门廊或者神柱上，一对，甚至数量更多，检测可以帮助实现快速复刻，检测手段越先进复刻得越逼真。”
  商珂来过德尔菲神庙，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斯芬克斯雕像，商珂觉得很有意思。
  商珂说：“检测精度足够高就可以制造出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
  姚远笑回：“对，理论上可行。”
  商珂说：“智能制造峰会上我记得你说过美国和日本工业视觉检测设备可以达到0.1miu的精度国内暂时还做不到，波光科技会继续投入研发实现在高精度方向上的突破吗？”
  姚远不知道商珂是记忆力太好还是洞察能力太强，一问就问到了本质问题，这个问题连姚远都回答不了，直接涉及波光科技企业战略目的，也是姚远和陈若虚的矛盾聚焦点，只好避重就轻转移话题。
  姚远说：“怎么，商总要投资吗？”
  “可以考虑，打开你的融资计划书，姚总，我需要知道市场规模，行业政策，核心技术，竞争形势，团队背景，财务状况。”商珂没有继续追问，只配合得进入角色，抬起手腕假装看表，神情严肃，眉头微皱，“给你二十分钟。”
  姚远被商珂逗乐，“还没来得及准备，感觉要错过一个亿。”
  商珂说：“你错过的可不止一个亿。”
  有一波戴着红色帽子欧洲旅行团的参观者围拢过来，姚远往边上让了两步没听清，“什么？”
  导游在介绍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回答了斯芬克斯之谜，斯芬克斯自杀，俄狄浦斯杀了国王父亲成了国王，娶了自己母亲生下两儿两女遭到了神的惩罚。
  导游从俄狄浦斯神话的引申到俄狄浦斯冲突，亲子关系中子女如果赢了，就会产生内疚，如果输了，就会压抑不爽快，日后容易被动攻击。
  第14章 好看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让姚远联想到和陈若虚的关系，一时有些失神。
  和陈若虚刚开始合作的时候姚远23岁，博一在读，陈若虚彼时已经是行业精英，业界大拿自持身份维护权威性和姚远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
  只在姚远遇到问题的时候，陈若虚才会以长者前辈的身份指点一二关键点，在波光科技创立前期，交流得少，合作顺畅。
  第一次大冲突出现在波光科技到南江的第二年，陈若虚让波光科技做美科兴远的生产组装设备，姚远去了几次，美科兴远有自己的工业设备公司，做的组装设备从专业的眼光看来其实不错。
  美科兴远的生产组装设备技术壁垒不高，a公司能做，b公司也能做，看谁和美科兴远合作更密切，更了解工艺，属于关系型业务。
  姚远去一次被使一次绊子，明明申请了入厂权限临到门口又被告知没有，车子停在停车场里被扎钉子，给的需求文档全是过期资料。
  姚远心里清楚怎么回事，美科兴远内部权力斗争太过复杂，地痞流氓似的手段造成大量无效和内耗，并不利于波光科技的成长，去了几次就没有再去。陈若虚没说什么，关系莫名冷下来，这之后两人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
  直到陈若虚去美国亲自接了sola的定制化业务回波光科技，组建全新的项目和业务团队运营项目，项目焦灼压力巨大，姚远去了现场救火三个月，陈若虚全面接管波光科技，细算起来已经合作六年。
  导游团走远了，姚远回过神来，商珂静静的站在旁边没有打扰。
  姚远开口打破沉默，说的却是不相干的内容：“俄狄浦斯有机会改变命运吗？”
  商珂说：“如果改变了命运，这样的角色也就不存在，没有悲剧结尾，难免会有苟且的污点，命运的无情背叛和裁决才能塑造这样大悲大壮的人物形象。”
  “这么伟光正？”姚远睨了他一眼说。
  “那就别太为难自己，真小人也比伪君子畅快。”
  商珂回答的似乎也是完全不相干的内容，却奇异地安抚了姚远的恐惧和焦虑。
  眼前这个人看着就没有俄狄浦斯情节和冲突，在任何环境里都有一种随性自在，姚远不由得有点嫉妒，一嫉妒行动就变形。
  “资本家的烦恼是钱永远都赚不够？”
  姚远的小心思很直白没有隐藏，并不让人讨厌甚至有点可爱，商珂有点想笑，并不回答，也不需要回答。
  对商珂来说赚钱肯定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钱不能够变成有用的东西，其实就是一堆废纸一个数字。
  赚钱如果是个游戏，那商珂一出场就是人民币玩家，玩游戏的快乐来自竞争博弈中完成目标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这种快乐依然是多巴胺式的，短暂而冲动，过后感到空虚。
  每个人都有自己困境。
  说着已经走到裸/体风格雕像馆，双男俑石像，执政官塑像，美少年雕像，执政官雕像堪比大卫雕像，英俊深邃的五官轮廓，高大矫健的身材，修长微扬的脖颈，断肢更添野性和神秘。
  姚远眼神顺着执政官的背肌、胸肌、肱二头肌，一直到腹肌和大腿肌，拧开水瓶，仰头喝了好几口水，眨了眨眼，这种时候就应该和一诺一起来看。
  姚远看得太认真，以至于商珂好整以暇的打趣：“好看吗？”
  “好看。”姚远回过头粲然一笑眉眼弯弯，说完也盯着商珂看，欣赏美靠近美都是本能，何况这个男人长得让人……
  商珂看着姚远，视线对上的第一秒开始，不自觉嘴角疯狂上扬，下意识别开视线闪躲。
  两人到德尔菲已经十一点多，买了票在博物馆转完一圈。
  “没有免费的资本有免费的午餐。”话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商珂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抱歉，我先接个电话，一会儿找你。”
  姚远说：“没关系，一会儿见。”
  商珂走出博物馆，正午阳光耀眼，走到一排橄榄树下，给商爱颐拨回去。
  “你在雅典？能帮我接下黎星雨吗？她下午到。”
  “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那直升机四座，你只有两个人。”
  “知道是两个人还让我接。”
  商爱颐闻到八卦的味道：“两个人怎么了，帮我接啊，难道你是在约会？”
  商珂无动于衷。
  商爱颐继续加码：“大伯母一定很关心你和谁约会。”
  “挂了，别搞事。”
  过了一会儿收到商爱颐的短信，有航班信息有黎星雨的联系方式，商珂站那看会儿风景，把商爱颐发过来的信息转给程世安，让程世安去接。
  程世安说：“搞啥，你把直升飞机开走让我接？人大明星来参加婚礼，好歹要安排专人接送。”
  商珂说：“包一架私机去接。”
  “……”
  程世安无语，哥们还挺能花钱。
  商珂转身回去找姚远，姚远已经从博物馆出来，站在博物馆门口，看到他冲他招手，等他走近说：“免费的午餐。”
  下午还要继续逛德尔菲遗址，两个人就在附近的餐厅吃饭，帅气的服务员带他们坐在露天位置，橄榄树的树影里，阳光细碎的洒进来，微风略过树梢，目光所及处群山起伏，雪松矗立，绿野草铺茵。
  两个人都没什么忌口，服务员很热情的招呼，商珂温和礼貌的回应，两个人说了两句姚远听不懂的语言，又很快切回英语，商珂点了木莎卡，烩牛肉，肉卷饼，姚远等点完菜问他：“希腊语？”
  商珂点点头：“会一点，点菜可以，大学以前暑假会过来玩。”
  “来这玩什么？”
  “出海，钓鱼，冲浪，也和程世安去萨尔茨堡一年一度音乐节。”
  “你也玩音乐？”
  “不玩，给程世安打掩护，程叔不同意他学音乐，高中暑假他打着来圣托里尼度假的幌子绕道去萨尔茨堡。”
  姚远突然停下来打量他，男人把墨镜摘下来挂在领口，纯白t恤领口微微往下坠，露出一截轮廓感的胸肌，t恤覆盖的地方皮肤挺白，姚远陈述事实的语气，肯定地说：“你来过德尔菲神庙。”
  “来过。”商珂不说假话。
  “你还带我来？”
  “因为我是好人？”话一出口商珂自己都觉得这个解释很牵强，这个世界上只有圣诞老人一年一次满足别人心愿，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圣诞老人。
  姚远明显不信，商珂也没有给出更合理的解释。
  菜上得很快，茄子非常丝滑搭配奶酪夹层和鲜嫩多汁的肉酱，烩牛肉配riso也不错。
  “不说我了，想听你说检测。”商珂说。
  “礼貌的话题？”姚远狐疑地看他一眼，主动提起专业性很强她喜欢的话题，大可不必勉强。
  商珂双眼有浅浅笑意：“不是礼貌，是感兴趣。”
  姚远停下手里的叉子，眼神清清淡淡看他两秒，视线落在对方的眸子，像是确定态度：“好吧，那我说给你听，工业视觉检测设备主要是做三维几何量尺寸的检测，检测设备简单点说就是……”
  “一把尺子。”商珂接道。
  “对，工业上对尺子主流精度需求在micron及以上，影响一把尺子的精度有很多因素，机械、算法、光学成像，震动温湿，要提高精度就要尽可能降低上述所有的影响。”姚远停下等他反应。
  “资源不是问题的情况下，高精度瓶颈在哪？”
  “超高精度工业检测设备是个系统集成的结果，核心的工业部件基本都在美德日，可以买到，震动温湿可以控制，造地下恒温恒湿实验室，挖防震沟槽。主要在于降低机械运动耦合误差，提高光学成像提取处理精度，解决融合不同传感器的标定算法，方案基于理论设计，数据反复验证，不断推倒重来，不同传感器的融合标定算法还没有先例。”
  “融合标定算法？”
  姚远拿了桌上的手机，指着手机角上的弧度示意：“比如我要检测这个角的轮廓度，轮廓度要以手机正面中心点做基准，手机正面图像用ccd抓取，手机角上的弧度用激光传感器进行扫描，ccd拍出来是图片，激光传感器扫描出来的是点云，怎么让这两者在同一个坐标下进行信息交互和计算。”
  “不能以物易物，需要通过货币交易。”
  姚远忍不住给他的理解能力点赞：“例子很恰当，两者的数据需要通过一个媒介进行标定，互相告知对方形态数量位置等信息。”
  “媒介很难找？”
  “问到了关键，一是不知道哪样的媒介适用要探索，二是媒介自身的误差带来的不稳定，造成交互形变量很大。”
  “中间人美化交易双方信息，实际落差很大，容易失败。”
  姚远点点头，商珂总能能迅速精准的抓住底层逻辑，又找到很浅显易懂的例子来类比。
  姚远说：“集成系统有意思的地方一环扣一环，软硬件交织在一起，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导致不稳定。”
  商珂说：“检测和制造也一样。”
  姚远同意，检测和制造不分家，互相影响，没有高精度检测就没有高精度制造，没有高精度制造就无法从低端产业链走向高端，没有短期的商业价值，谁来做技术创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