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621节
作者:随轻风去      更新:2025-11-04 19:51      字数:3169
  但是掀桌子一是需要勇气,豁出去同归于尽的勇气。
  和一个正五品同归于尽,这值得吗?
  二是需要实力,没有实力就瞎几把掀桌子那叫鲁莽,还不够丢人的。
  工部尚书宋纁性格不是特别强硬,心里正在不停的纠结。
  但户部左侍郎孙鑨却忍不住了,一气之下站了出来,对林泰来质疑说:
  “王世贞与阁臣王锡爵俱为太仓人,与首辅俱为苏州人,这合适吗?”
  别人诧异的看向孙鑨,孙少司徒你真想掀桌子?
  大明官场上的乡党问题确实存在,并且在私下里是被承认的。
  但在大多数公开场合,却又不好明说,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乡党的一份子,捅破窗户纸就是捅自己。
  按道理说,孙鑨作为一個六十多的老同志,不应该这么不成熟。
  但今天可能是实在被气着了,情绪有点失控,气急败坏、无计可施之下才会这样丧失理智。
  也可能是在两三月前,孙少司徒被听信减薪传言的武官群殴,丢了次大脸,心里一直憋着火气,需要发泄。
  想不到啊想不到,孙鑨和赵用贤两三个月前被疾速双杀的事情,后续影响一直持续到现在。
  众人心思各异,但林泰来却不屑一顾的冷笑了几声。
  然后大声的斥道:“你孙鑨这个户部左侍郎,是文选司郎中陈有年提名的吧?
  陈有年和你同为余姚县人,如果强论乡党,你首先就该辞掉户部左侍郎,以避嫌疑!
  刑部右侍郎邵陛也是你们余姚人,要不要一起废了?
  还有,陆光祖和你们都是浙中人士,听说你孙鑨、陈有年和陆光祖号称浙中三贤!
  这次陈有年提名陆光祖,是不是也要作废?你支持陆光祖,是不是也算无效?
  伱先把你自己的事情明明白白解释清楚,再来议论别人是不是乡党!”
  孙鑨:“……”
  没有一个人帮孙少司徒说话,这不是大家冷漠,而是因为孙少司徒表现太傻逼了,傻逼的完全不可思议,近乎智熄。
  林泰来还在骂骂咧咧,“指摘别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屁股是否干净!
  当初不就是靠着爹中了进士么,一大把年纪了,啥也不是!”
  孙鑨脸色憋得通红,可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没有足够实力就瞎几把掀桌子的下场,和送脸上门没什么区别。
  就算是存了自爆的心思,也挨不到对家的衣角。
  可能林泰来骂的太难听,还是有人不忿的插话说:
  “年轻人要学会敬老!不要抓着一点过失就动辄辱骂!”
  林泰来想也不想的指桑骂槐:“难道没听说,王世贞之长子王士骐近日给王锡爵之长子王衡写了绝交书?
  两家关系交恶如此了,还有人在大谈特谈二王乡党,是来演滑稽戏的吗?
  如此又瞎又聋耳目闭塞,趁早辞官养老去!别在朝廷丢人现眼!”
  当初林泰来叮嘱过王士骐,把王锡爵父子黑了王士骐一个庶吉士的事情宣扬出去。
  就是要在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堵住别人的嘴。
  孙鑨气昏头之后的愚蠢表现,把清流势力最后一点掀桌子的勇气消磨没了。
  林泰来懒得管别人怎么想的,大手一挥宣布:“如果没有其他意见,那就散会!”
  在部议、廷推两道程序后,第三步就是圣裁了。
  廷推结束后,吏部将结果上奏,以王世贞为正推,陆光祖和吴时来陪推。
  在大明朝廷成熟期的运行机制中,廷推不仅是大臣之间的博弈,更是大臣和皇帝的博弈。
  只要不出现爱憎极端分明的情况,或者皇帝天性控制欲极强,在大多数时候,皇帝内心不介意廷推结果。
  在深宫皇帝眼里,大臣甲和大臣乙又能有什么本质区别?
  所以想要通过廷推实现人事部署,最重要的并不是选出最出色、最合适的人,而是选出一个不会让皇帝膈应,挑不出什么大毛病的人。
  原本历史上万历朝最经典的廷推发生在明年,也就是万历十九年。
  当时的首辅申时行、次辅许国因为密疏外泄,双双被迫辞职。
  临走前,申时行推荐赵志皋、张位替补入阁。
  然后当时的吏部尚书陆光祖跳了出来,狂喷说:“阁臣应当经由大臣廷推,哪有内廷空降的道理?”
  这话有一定道理,阁老推荐阁老,确实有点坏规矩。
  于是万历皇帝就下旨,让外朝大臣廷推阁臣。
  吏部尚书陆光祖主持了这次廷推,而后廷推结果就是陆光祖本人。
  这骚结果一下子就把万历皇帝彻底气炸了,直接让吏部尚书陆光祖滚蛋!
  最后还是申时行推荐的赵志皋、张位成功入阁。
  所以说廷推技术含量很高,不是说提名几个人表决一下就算完事的,蕴含着深厚的心理学和博弈学。
  吏部尚书人选只能由皇帝亲裁,所以关于廷推结果的奏疏直接摆在了万历皇帝面前。
  “朕听闻王世贞乃是历经三朝的文坛巨擘,主盟文坛三十年,他近年都在做什么?”万历皇帝对左右司礼监太监问道。
  司礼监掌印张诚答道:“也没听说做过什么。”
  前些年一直在南京当守备太监的田义稍有所知,也答道:
  “每一两年,王世贞便在江左开文坛大会,每每为文学事务与林泰来吵得不可开交,被林泰来气得数次大病。”
  最近耳根比较清静,心情还算不错的万历皇帝“哈哈”笑了几声,指着廷推奏疏说:“听起来比陆光祖省心,准了!”
  御批一出,官场俱麻。
  王世贞虽然是文坛巨佬,但在官场就是一个老混子。
  从任何常识上来讲,王老盟主跟吏部尚书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偏生就通过三道正规的不能再正规的程序,敬爱的王老盟主就成了吏部天官。
  不能不说颠覆了认知,违反了常识。
  更神奇的是,操盘手林泰来这次规矩的很,完全没有使用那些层出不穷的盘外招。
  没有一力降十会,没有以武破法,没有散布遥遥领先的真相,也没有召唤皇帝助拳,更没有祭出《金瓶梅》这个大杀器。
  林泰来就是在组织框架内,通过组织程序把事情办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偶然?算不算成熟的标志?
  被人议论的林泰来很低调的躲在翰林院,深藏功与名。
  他二十三岁了,已经是个入朝一年多的老官僚,过了沾沾自喜的年纪了。
  董其昌和周应秋来状元厅喝茶,顺便汇报翰林院里的动向。
  看到林泰来坐着发呆,周应秋好奇的问道:“九元兄在想什么?”
  林泰来答道:“吏部考功司和礼部主客司都已经理顺了,我又有了富余精力,正想要不要再多承担一份职责?”
  周应秋:“……”
  身兼三职还不够吗?也不知道下一个走运的衙门是哪家?
  其实干脆把内阁兼了算了,就不用再有这种烦恼了。
  “对了,衷前辈说,约个时间聚会。”董其昌转达说。
  董其昌所说的衷前辈就是工部右侍郎衷贞吉,上次廷推支持了一把林泰来。
  多年前,衷贞吉在松江府当知府,主持府试。
  本来能考第一的少年董其昌因为字写的太烂,被衷知府降为第二名。
  然后董其昌才会奋发图强,开始练字,这也算一段文艺佳话。
  “现在想找我聚会的人可是非常多。”林泰来叹道,然后又问周应秋,“你说呢?”
  周应秋稍加思考后,答道:“衷侍郎可以。
  他是江西人,而当今朝中江西官员虽多,但缺少顶级领军人物,所以他没有什么更好的投靠对象,可以被拉拢。
  其次,衷侍郎是嘉靖三十八年的老资格人物,现在林兄身边就缺少这种老资格。
  不提前预备的话,再遇到仓促之间比拼资历时,只怕无人可用。”
  于是林泰来就对董其昌说:“那你去安排吧!可以尝试发展一下衷侍郎!”
  打发走了董其昌和周应秋,林泰来继续发呆。
  兵部主事王士骐又找了过来,请示道:“我们兵部左侍郎石星邀我今晚小酌几杯,要不要去?”
  林泰来:“……”
  这么点小事,就跑过打扰自己?
  “你自己作主就好,不须来请教我!”林泰来耐住了性子,给了即将上任吏部天官的儿子一点尊重。
  此后林泰来继续在翰林院低调,今天没去礼部和吏部,不想人前显圣。
  眼看日头偏西,又快到了下班时间。
  林泰来起身,招呼着门外的家丁,准备走人回家。
  就在这时候,又看到兵部主事王士骐匆匆的跑了过来。
  林泰来第一次直观的感到,兵部和翰林院之间的距离是有点近了。
  王士骐慌里慌张的叫道:“今晚又有人邀我小酌几杯!特来请求指教!”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先前不是说过么,这点小事你自己做主!不必事事都来问我!”
  王士骐继续说:“但这次是首辅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