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692节
作者:
随轻风去 更新:2025-11-04 19:52 字数:3546
现在楚王长大成人,只要重新将宗族之长的威望树立起来,乱象应该就会减少。
这时候林泰来反而笑了,隐晦的说:“楚王成人,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才到哪?你们都以为闹剧已经结束了?其实楚藩的真正大乐子才准备开始!
熟悉历史的都知道,晚明有明宫三大案,其实在万历中期,楚藩也有一个藩王版本的三大案,一个比一个乐子。
楚藩三大案的核心要素,就是围绕肥羊楚王的家产展开充分说明了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还有个巡抚,在楚藩三大案中,奉旨审问宗室,却被一群宗室起哄打死。
若大明宗室乐子有一石,其中八斗在楚藩。万历中期在湖北特别是武昌做官,绝对不会寂寞。
聊天得多了,更加熟悉后,施纶的胆子也就大了,问道:“九元公为何如此说?楚藩难道还有什么不妥?”
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林泰来不介意展示一下自己的“预判能力”。
这也是一种人设塑造技巧,当别人看到自己的预判屡屡成功后,在遇到事情时,自然而然的就会信服自己。
于是林泰来就预言说:“楚王数十年来积弱,而宗室久不受约束,桀骜不驯已经根深蒂固,如此干弱枝强,岂能不乱?
而且还有个关键是,楚王太富裕,其他宗室的日子又不好过,差距太大,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们看吧,楚藩内乱只会越来越激烈,宗室和楚王之间必将如同仇敌,至于何时能平息,只有天知道。”
无论信不信,施纶这时候只能说“九元公高见”!
如此一路过去,在汉口转入江水,抵达武昌城汉阳门外码头。
此时武昌城有九座城门,每座城门的主要特色都不一样。
汉阳门面对大江,算是西边正门,也是最重要的城门。
贵客上下船和入城都从汉阳门走,而且大名鼎鼎的黄鹤楼就在汉阳门这边。
在码头停船,准备上岸时,作为半个地主的施纶向岸上看了眼后,奇怪的对林泰来问道:“九元公还通知了别人?”
林泰来答道:“官面上有你们就行,没有通报别人。但是我与荆州袁家有些私交,所以就通知了他们。”
施纶恍然大悟,难怪岸上另外多了一大批半儒半商的人物。
这袁家乃是湖北当今最大的粮商,实力强劲不单指的是规模,而是大范围跨区域长途买卖的能力。
这袁家每年能稳定的向苏州输送数万石乃至于十万石粮食,这种能力就不是其他同规模粮商所具备的。
横跨上千里的生意,和本区域生意完全是两回事。
现在施纶明白了,袁家为什么可以安安稳稳的大批运粮去苏州贩卖。
上了岸后,林泰来便对施纶说:“今晚就不劳烦你了,我先与袁家会聚。”
施纶有点意外:“啊,这…”
林泰来说了句:“放心,明天也一样。”
然后林泰来就转向袁家人,施纶连忙又说:“怎么也得将九元公送到住处。”
袁家那边已经有个老年文士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说:“在下袁士瑜,对九元公景仰已久,今日终于得以拜见!
犬子数年来承蒙九元公关照,一直不胜感激!”
林泰来叹道:“令郎袁宏道什么都好,文学优长,人品过硬,就是为人处世太消极啊,总想急流勇退。
他已经升到苏州府管粮通判了,还在琢磨如何辞官放归山林的事。”
袁士瑜答话说:“上个月已经再次训诫过了!叫他安心在苏州做官,不然家族无他容身之处!”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如今苏州又换府尊。正需要稳定,令郎绝对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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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诗宗和黄鹤楼
袁家虽然大本营并不在武昌,但作为这片区域的豪商,仍然有能力在武昌城安排林泰来一行人。
林泰来返乡选择从湖广绕路,可不是吃饱撑着没事干,加深与袁家关系就是目的之一。
粮食在哪里的重要性都毋庸置疑,而苏州又成为粮食进口区,掌控粮食输入是苏州基业的一个重要根基。
当然袁家与林泰来合作,是一个长期双赢的局面,所以这次会面肯定是皆大欢喜。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接受了巡抚秦耀的单独款待,席间没有其他官员。
大人物公开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林泰来肯接受私人宴请,就等于对外表示对秦耀的支持。
秦巡抚连续敬了三杯酒后,感动的说:“世人锦上添花者多,如九元君这般雪中送炭少。”
林泰来回应道:“私下里说几句,江陵相公虽然有过错,但同样也有大功,朝廷对江陵相公过苛了。
都已经快十年了,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就该放下了,但有些人还拿江陵相公来说事攻讦,真是无耻之尤!我林泰来看不惯这种歪风邪气!”
席间几个人都忘了,三个月前被贬到南京的原状元孙继皋。
被林泰来喷了一句“虽是万历朝第一个状元,也是张居正点的第一个状元”,孙状元的命运就此定格。
秦巡抚再次连连感谢,来自林泰来的支持实在太关键了。
按照一般程序,御史弹劾了封疆大吏后,皇帝当然不能只能听一面之词,所以会批一个“下部议”。
这个部议就是吏部的部议,让吏部给出意见。
如果在吏部关系比较硬,问题又不是那种性质特殊的问题,那么吏部帮着辩解几句,就很容易过关。
如果在吏部人脉不足的话,那就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就是为什么林泰来的支持对秦巡抚非常重要,以林泰来在吏部的影响力,想保人还不简单么?
别人想指使吏部做事难如登天,但对林泰来而言真是小事。
和昨天袁家的款待一样,今天的宴席依然是宾主尽欢。
临近尾声的时候,林泰来忽然问道:“方伯刘东星这个人如何?”
如果是蠢人,估计就会下意识的反问“为什么忽然提起刘东星”。
但秦巡抚还没那么蠢,自己和林九元并没有熟悉和亲近到可以随便反问的程度。
林泰来这样突然袭击式的发问,明显是想听到最“客观真实”的说法。
所以秦巡抚也就抛开了个人喜好,尽可能公正的说:
“刘方伯性情质朴俭素,讨厌浮华习俗,头脑清晰敏锐,精于实务的谋划和实施。
近年两湖南北有水土工程时,一般都交与刘方伯去筹划和督工。”
林泰来笑了笑说:“我听说李卓吾在麻城讲学,遭受诬告围攻,刘方伯将他接到藩司衙署并加以庇护,看来刘方伯同样对当今风气有所不满啊。”
秦巡抚闻弦歌而知雅意,便问道:“九元君可要见刘方伯?”
林泰来却说:“不,我要见李贽李卓吾。”
秦巡抚一口应下来说:“既然九元君有意,我这便派施先生去传话。”
巡抚幕僚施纶的办事效率很快,当然主要是封疆大吏的面子也很大,没多久就从藩司衙署会回来了。
“李卓吾说,邀请九元公明日共登黄鹤楼。”施纶禀报。他觉得这提议还挺风雅的,有名士文人的范儿。
林泰来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黄鹤楼有什么好上的?”
无数上辈子的不良记忆瞬间涌上心头——楼外还得走一大段路,楼体是现代水泥的,最坑的是上了楼也看不到什么江景。
左右如秦巡抚、顾秉谦等人齐齐愕然,怎么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这可是名闻天下的黄鹤楼啊,崔颢一首《黄鹤楼》成为千古绝唱,林九元你这么不当回事的吗?
上位者不需要解释,林泰来回过神来后,没有对失言做出弥补,只冷哼道:“让李卓吾明天直接到公馆来见我!不要搞那些附庸风雅的名堂!”
从林泰来这里辞别,又回到察院后,秦巡抚又和幕僚施纶仔细商议。
“以你看来,林九元作为文坛盟主、诗词大宗师,为何不愿意登黄鹤楼?”秦巡抚对施纶问道。
在秦巡抚心中,无论对林泰来多么重视都不过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哪有文人过境武昌时,不上黄鹤楼的?不想在黄鹤楼留下诗词的?
施纶思索了一会儿后,“从在下这些时间的接触来看,林九元是个很骄傲的人。
他被称为当世诗宗,却不愿意登黄鹤楼,可能就是诗宗的自尊心作祟。
他可能认为自己作为当代诗词第一人,却做不出比肩崔颢、李白的诗词,所以脸面无光,故而不愿登楼。”
秦巡抚很没形象的挠了挠头,这些特立独行的天才人物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怪脾气。
“能想到什么法子弥补林九元的撼事么?”秦巡抚又询问说。
施纶又想了想后说:“我听林九元的门客顾先生说,在京城,林九元曾经被发配过的西直门,以及出征回师路过的德胜门这两处,都刻有林九元的诗词。
东主不妨效仿此事,将林九元的诗词刻在黄鹤楼,每层多刻几首,楼外也立碑刻,没有新诗就找比较应景的旧诗。
以后再有登楼者,先看一遍林九元的诗词。”
秦巡抚:“……”
老子当年就是类似这样对待张居正老师的,直到现在还在被弹劾,你又来?
罢了罢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大腿抱了。
到了第二天,林泰来下榻的公馆前,忽然来了一顶四人抬小轿。
轿旁随从向门丁解释道:“我家卓吾先生受九元公之邀,今日登门拜访。
只是卓吾先生生性爱洁,所至无论远近,必定坐轿,不喜踏足尘泥。
门大爷可否行个方便,直接将轿抬至堂前阶下?”
门丁听了后,有点懵逼。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就禀报给左护法张文了。
而张文也不知道林坐馆的想法,只能上堂来请示。
林泰来大怒道:“你张文难道还不知道,我最讨厌在我面前装逼的人么?
你亲自去把人带进来!记住,人要带进来,但也不可让人在我的门前装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