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作者:乌衣归人      更新:2025-11-04 19:55      字数:3115
  风琉璃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他觉得有些不爽,明明只有他才能羞辱独孤怜......这个夏悯,他凭什么?
  夏悯扭头问单清璧:“魂魄在,尸体呢?”
  单清璧面色一僵:“他是烧死的,尸体怕是已经……”
  “没有尸体办不了啊。”夏悯打着哈欠,“要完整的尸体,你自己想办法罢。明日这个时候我依旧在这里。”
  明日便是与清笑约定的期限了,小孩心大,应该能糊弄过去。只是这尸体……实在是不好找。
  单清璧没有丝毫犹豫,她道:“完整的尸体。好,我去找。”
  ……
  风琉璃轻声道:“当时请他来,只是信了他的说辞,以为能复活一个早已死去的人。而他不求财,做这件事只是为了接近你。”
  独孤怜一愣:“接近我?”
  “本座先前说了,他是你的仇家。”
  独孤怜撇撇嘴:“我的仇家只有你。”
  风琉璃:“……”
  ……
  泼墨似的云笼住了月色,只有一星宫灯的光晕透过青色的纱帘,轻轻地曳过来。
  风琉璃踏入独孤怜的房内,青色帷帐两角被挑起,而那人倚着床头翻着书。见风琉璃进来,他诧异地仰头:“你今夜怎么不去娇儿那了?”
  风琉璃若有似无地卷卷唇边:“娇儿啊,不过图个新鲜,几日便腻了,没意思。”
  独孤怜冲他扬起脸,面上明明白白写着“把我也腻了,我求之不得”。
  风琉璃猜透了他的心思,嗤笑一声:“你?本座不可能腻的。”
  他掩上门。
  屋内寂静得能听见他行走间绸缎摩擦发出的细微响动,他姿态优雅又毫不客气地坐到独孤怜身侧。淡黄的灯光下,他轻轻侧脸,狐妖似的邪魅:“今晚……”
  眼前男子的侧颜,每一道弧度都像是神祗。他随口的一句话都像是挑逗,令人情不自禁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独孤怜合了手中的书,纤细的手将它搁在书架上。
  风琉璃似笑非笑地吐出下半句:“……本座是来问正事的。”
  独孤怜半垂着眼睑,掩住神色:
  “关于夏悯?”
  风琉璃嗯了一声,从独孤怜耳后撩过一缕长发,在指间把玩着。蜷曲在他掌心的碎发柔软,又带着稍稍的燥意,像是猫咪的绒毛。
  “你既然认识他,且说说这起死回生之术……可有效?”
  第9章 独孤悯
  独孤怜沉默着,眼睫再次覆上霜。不过是淡淡的一点点霜白,但夹杂在一色墨黑里极为显眼。
  风琉璃漫不经心捋着独孤怜的发。
  他知道独孤怜在等着什么:“本座自然是信你的。”这句话就够了。
  独孤怜抬起眼皮。罕见地,他的眼中有了恨意,又像是惨痛的……悲悯。
  他一字字道:“他哪会什么起死回生……不过是将生魂强行缚在躯壳中……直到躯壳烂了,魂魄都无法解脱,呆在腐烂的尸体中受永世孤寂之苦……”
  风琉璃手上动作顿住了,长发从他指尖散落。
  “……永世孤寂之苦啊!此后都不得解脱!不能动弹不能言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而后被丢弃!污浊的、孤单的、荒无人烟的……无法选择的处境。他也是人啊,为何要对一个人如此残忍?为何?为何?”
  独孤怜抬起眼眸,那双眼像烧灼的炭,一字字写满了天地间最惨最痛的恨,那炭火烫到了风琉璃,他只觉心中一痛。
  他道:“你……”
  话又顿住了,因为他看见独孤怜的眼中溢出泪水。
  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间手足无措。他替他理好长发,手忙脚乱地找糖,却蓦然想起唯一的一颗糖已经在昨日拿给清笑了。
  他两手空空,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将掌心按在独孤怜的发顶,轻柔地抚摸,姿势像在抚摸一只猫咪。
  独孤怜抽泣着:“上一个被他这样起死回生的……”
  风在长夜里凉下去,穿过掌心的瞬间,又令人联想到往事穿过心脏。只是这么一穿,心便咔嚓一声,裂了。
  曾经的独孤怜高居独孤殿尊的宝座上,周身冰冻三尺,无人靠近。如今的他望着风琉璃,沉淀在心中数百年的积郁,在此刻如狂澜般涌出。泪水填满他的眼眶,从某个角度看上去像是眼白全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那是生命里不可承受之重。
  “……是我娘啊。”
  二人相对无言许久,流泪的没完没了地流着泪,静坐的无声地看着流泪的,看出一脸萧瑟和寂寥。
  独孤怜道:“别信他……”
  独孤怜道:“他上次是想报仇,这次的动机定然也不纯……”
  独孤怜道:“我想我娘……”
  风琉璃点着头……他只有点着头。
  他曾无数次将独孤怜欺负到哭,他喜欢看那双勾人的眼盛了泪的模样。他见过他疼痛的泪、憋屈的泪、欲到极处生理性的泪,却没见过他真正悲伤流下的泪。
  风琉璃不想看到这样的泪,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于是他欺身拥住了他,怀中的人哭得颤抖,却无声无息。
  一片寂静里,风琉璃轻声问:
  “夏悯……到底是谁?”
  独孤怜在他怀中,声音闷闷的。
  “他叫作独孤悯,字夏差,是我名义上的弟弟。”
  ……
  马车上,风琉璃的声音响起。
  “你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弟弟?”
  独孤怜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早先的事他还是能记得一点的。他依稀记得这个弟弟唤作独孤悯,生在大暑,总是沉默寡言。他总得等身边人提醒了,才能发现这个弟弟的存在。
  他觉出不对劲:“你是想说我的仇家就是他?应该不会,那孩子平日里跟个透明人一样,我估计他都不认得我。”
  见他这副样子,风琉璃想,其实失忆也是有点好处的,例如可以忘记一些难过的事,重新开始。
  他道:“没什么,只是问问。”
  ……
  风琉璃对于莫清拂没什么印象,反正就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于是他也没想着要阻止。毕竟他以前干过的事比这还残忍许多。而且这样还能哄小清笑开心,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独孤怜却拿出了许久不用的同血,轻轻擦拭着。
  独孤殿尊从来不用剑,那柄同血只是插在剑鞘中一动不动。有人说独孤殿尊自负修为,自认为不用剑也能打遍天下无敌手。但直到独孤怜和风琉璃的那场决战,他败得彻底,却也依旧没拔剑。
  于是关于同血的说法便多了。有人说独孤怜压根不会用剑,带着剑只是为了从心理上震慑对手;有人说那柄剑不是剑,只是一个装饰品罢了;还有人说,这柄剑只对特定的人才有用,而对风琉璃则宛如废铁。
  “你不是从来不用剑么?”风琉璃瞥了同血一眼。
  “这柄剑在我手上,只能杀一个人。”独孤怜食指指腹落在剑锋处,有殷红的血珠冒出,很快被剑身吸收完毕。
  独孤怜搁下同血:“你可听说过,共影同血阵?”
  风琉璃摇头。
  共影同血阵,想来便是同血这个名字的来处了。
  独孤怜沉默片刻:“又叫镜面双子阵。”
  风琉璃面色沉下来,这种阵法他自然也了解过。只不过,那一直是世人口中的禁术。
  “在人还小时取他的血,生造出一个影子。影子随着本人一起长大。人总是有祸也有福,有了这个阵法后,影子受祸,本体受福。阵眼落在一样物体上,只要带在本体身边,影子便永远伤不了本体。”风琉璃面无表情,“这不是禁术么?”
  “都入魔了,还管什么禁术不禁术的。”独孤怜将同血插入剑鞘,嚓的一声,“独孤麟在我身上布过这一阵,独孤悯便是我的影子。同血是阵眼,这柄剑只能杀他,也只有这柄剑能杀他。”漆黑的剑柄,却配了殷红的剑鞘,那颜色像是未干的血。
  独孤麟是独孤怜的父亲,上一任独孤殿尊。
  风琉璃想起独孤怜在浴火宫的这几年,福没见得有什么,祸倒是不少:“既然他还在,为何你的祸没被他担了去?”
  “这种阵法的影子和本体总是相对的,例如我生在大寒,他生在大暑。独孤麟什么都算到了,唯独算漏了一件事。”独孤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取我的血造影子时,并不知道自己取的是极——”
  他忽然刹住。
  “总之,我的血比较特殊。”
  ……
  当时的风琉璃并不知道独孤怜的血有何特殊的,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极阴天魔血。
  影子与本体总是相对。与极阴天魔血相对的,只能是极阳天魔血。但独孤悯只不过是一个影子罢了,连极阴天魔血也够不着,他的血管里流着的不过是常人之血。
  这就形成了一个缺口,导致影子不足以担下所有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