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音乐而言，黑胶唱片才是经典，留声机播放靡靡之音才是正统，但现在的年轻人都推崇光碟，至不济也是磁带，硕大的唱片一下子就变成落伍时代的产物，在柜子里落灰。
  唱片有错吗？可没落就是没落，喜新厌旧是人的天性，罗学云将武侠小说称作类型文学，特点就是随着时代的喜好不断变化，以前读者喜欢看公案小说，现在看武侠小说，然后看修真小说，便是如此。”
  黄玄生一头雾水，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了，他徘徊数步，问道：“罗学云是谁？”
  “大概就是这本小说的作者，一个非常厉害的人，也是那家公司的老板之一。”
  “帮我个忙，我想见见他。”
  黄意上下打量：“你想找他投资？”
  “不错，以他的行事作风，很对我的胃口，新潮、大胆、有趣，最关键是富裕，足够帮我摆脱困境。”
  “可他跟你素无交情，你怎么说服他帮你，人家已经投资天下漫画，何必再立一对手。”
  黄玄生嘴角一咧，笑道：“先见过再说。”
  “春节后他肯定会来香江办公，我会嘱咐出版社的人注意，到时候约他见面，只不过你得记住一点。”
  “记住什么？”
  黄意笑道：“不要在他面前再说果粒橙广告的坏话，包括青云食品一系列的产品。”
  黄玄生遽然色变：“难道这些也是他的生意？”
  “不错。”
  “怪不得。”
  …………
  “新年好。”罗学云握住黄意的手，高兴道：“近来可曾文思泉涌，下笔如神？我等着看浪翻云和庞斑的拦江之战哩。”
  黄意嘴角抽动：“都三月份了，还是新年么？”
  “老话说，正月不过新年不完，这是我真诚的祝愿。”罗学云笑道，“这位就是黄老板吧？久仰大名，龙虎门我很爱看哩。”
  久仰大名真不是虚言，神兵小将的原著就是他，也是动画改编的总导演，那句“我有勇气我都不怕，管它寒冬炎夏”，初看时不觉得什么，十数年后回首，总是容易泪目。
  黄玄生目光狐疑，跟他礼节性地握手：“冒昧问一句，罗生真有三十，哦不，二十三四么？”
  “刚过而立之年。”
  “那可真是驻颜有术，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心态年轻，面貌自然不老，黄老板就是心事太重，难以轻松。”
  三人各自坐下，黄意燃炉煮茶，门外竹林幽幽，颇有隐士之风。
  “听闻黄老板和马主编曾有段师徒之谊，在漫画界也是泰山北斗级别的道友，曾经是是非非不如放下。如何？”
  罗学云未等黄意开口，便已立下条件，黄玄生自然明白，若是自己不松口，今天的碰面恐怕就是只谈风月，不讲正事。
  “我跟小马有十年的交情，不会做那些……”
  罗学云抬手阻断他的自白。
  “往事如烟，是非真假皆为尘土，连马主编都不追究了，黄老板何必太执念？自你坐监，玉郎漫画事实上就没什么创作能力，开始大量引入霓虹漫画发行中文版，让本地市场大受挫伤。
  眼下你请黄先生约见我，无非是想东山再起，可若不能昂首向前，执拗于过去的恩怨，见不得马主编好而内斗，我绝不会养虎遗患。”
  黄玄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一个年岁远远小于自己的人近乎训斥的口吻批评，怎能不生气？恨不得把火炉砸在他身上。目视黄意希望他说说话，但后者恍若未觉，仍旧自顾自品茶。
  “漫画市场创作为王，我还未老，你怎能这么瞧不起我，真是混账！”
  “失去的永不再回。”罗学云淡淡道，“失去玉郎漫画的资源，你连前作的版权都没了，还少了三年的创作积累，对市场的风向把握，如果还能这么自信杀出重围，可以四处筹钱，只是那时候难保别人不会联合绞杀你。”
  黄玄生挣扎良久，还是低头：“我会安心经营漫画，不惹是生非。”
  “我是看在黄先生的面子上，不想让他为难，还望黄老板也别让我为难。”罗学云道，“今后的香江要换个活法，过去那一套很快就不灵了，你应该清楚，我是为你着想了。”
  黄玄生颓然点头，有些不知道此举是对是错。
  “不必如此，对有才之人我向来尊重，不会过多干涉黄老板的创作，只是公司经营方面，最好多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完全把我当打工仔？！”
  “不，你有股份和分红，也掌有管理大权，但火车一定得跑在轨道里，正儿八经地做漫画。”罗学云道，“青云食品刚好有个项目，你若是愿意，马上就可以起步。”
  “什么项目？”
  “绘卷水浒传，大概是对水浒人物形象进行国风设计，做成海报似的一张张篇幅，载有些许事迹的简短文字，非止如此，还有绘卷三国，绘卷西游，不全交给你，要跟马主编的天下漫画比拼，谁画得又快又好，得到观众喜爱，谁就能得到更多订单。”
  黄玄生眉头微皱：“我还是希望做漫画，最好是武侠漫画。”
  “可以，想要黄先生的改编授权是吗？给你，但你要想清楚，是先把漫画社做起来，维持运转和生计好，还是上来就冲老本行，希冀再造辉煌。”罗学云淡淡道，“换句话说，你到底是想挣钱重新过上奢侈日子，还是出于漫画作者的热爱，期望达成理想？”
  黄玄生沉默良久，才吐出答案：“赚钱。”
  “那就好，先做绘卷水浒，设计人物形象，再做中华小当家，然后武侠小说改编和重新创作，最后涉足动画产业，达成更坚实的江山。”罗学云道，“前两者都是订单，分别由青云食品和雷云文化发包，接单就有收益，将来发行繁体版还有分成，足够你适应行业。”
  黄玄生头痛：“中华小当家是什么东西，会有读者买账么？”
  “介绍中华菜式，跟大江南北各路人马比拼厨艺，展现各种各样奇思妙想的菜肴，主角叫小当家，目标是考特级厨师，需要对付梁山好汉后代组成的厨师集团，也是一百零八人，有各种外号……黄先生，你觉得有意思么？”
  “需要看作者的功力。”黄意笑道，“不过看创意挺有趣味，该能有不少受众，就好像小说市场，有人喜欢武侠，有人喜欢言情。”
  黄玄生叹道：“我做武侠漫画起家，还是更习惯打斗啊，只要把现在流行的武侠小说改编，能撑起市场的。”
  罗学云双手一摊：“所以我说你失去太多，雷云文化和天下漫画已经把金古梁温黄适合漫改的作品都签下来，再加上雷云武侠杂志提供的素材，可谓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你非要钻进来，只能捡剩的。”
  “可恶，你捷足先登！”黄玄生大怒。
  罗学云耸耸肩道：“我手下没有太多黄老板一样的漫画奇才，也不能叫马主编当牛做马，夜以继日，只好开启工业化漫画创作，何谓工业化，就是流水线，创意自有原作，技法可以培训。你想成功，只能另辟蹊径。”
  黄玄生气得冒烟：“你分明是马荣城忙不过来，专门寻我做打手来的，培训出来的画者匠气太重，灵性不足，改编可以扶着走，原创就瘸腿，亏你还假惺惺仿佛要帮我的忙。”
  “你就说打不打嘛。”罗学云嘿嘿笑道，“我可是有很多创意，不仅能让本地漫画市场耳目一新，还有机会走向世界哦。”
  第753章 煮酒论风云
  若是从前，不惜风险也要保住公司的黄玄生根本不会买罗学云的账，他自负才气，还有好友襄助，不愁无法东山再起。
  只是锒铛入狱后一贫如洗，原就没有本钱重操旧业，偏偏漫画市场还坏得很。
  既有如天下出版一般的旧敌，将武侠名家的大作圈占一空，并改编很对年轻人胃口的所谓修真武侠，亦有自己失去的玉郎漫画，大肆引进如七龙珠这样的霓虹强力著作，两面夹击之下，令他复起之路艰难百倍，必须得在夹缝中杀出血路。
  他有不惧斗战的豪情，然而黄意这样的好友已经被“收买”，除了些许本钱上的帮助，无法提供更多资源，困难消磨之下强硬的气势渐渐萎靡。
  “你有什么创意能比我这样的前辈还在行？”黄玄生沉声道，“说来听听。”
  罗学云淡淡一笑：“修真世界我写的，扫货武侠名作我定的，简繁两版通力合作，画影游漫全方位联动打造也是我的计划，相比较主笔，你是行家，但是怎么做大产业，谋求更多利润，我比你明白。
  现在是我面试你，不是你跟我谈条件，不可得寸进尺，仿佛我求着你似的。”
  “扑街！”黄玄生头昏脑涨，骂道：“小白脸，别以为没了你就不行，老子混江湖的时候你还没断奶。”
  说完气冲冲离去，罗学云跟黄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问道：“你不挽留？”
  两人大笑出声。
  “我这个朋友虽是动笔的，但匪气很重，有什么事跟他讲道理是讲不明白的，倒不如让他自己冷静，届时做出决定就没有那么多刺头。你呢，难道不是诚心招揽他么？”
  “倘若他只想主笔，再优厚的条件我都能答应，规格起码比照黄先生你，建一个漫画社出版社都没问题，可他心心念念的是当老板，要名利双收，要做企业家，那说法就得斤斤计较，否则数年前的悲剧必将重演，我岂不是浪费表情？”
  黄意若有所思：“这么说，你还是比较认可他的能力。”
  “当然。”罗学云大大方方道，“投资公司实则是投人，人不行，往往事难成，只是能力行态度行人品行往往无法兼具，必须得约法三章，免得将来反目，连朋友都没得做。
  倘若他再来找你，可以直接跟他说，我不止是做漫画社，还有动画公司，前途更广大，不要总盯着一亩三分地，太小气。”
  “若是他孤军奋战，你觉得成功的把握有多少？”
  “实话讲，我很不看好。
  马主编原创的武侠漫画风云独占鳌头，高武低仙让人耳目一新，除了些许前作，很难有抗衡的存在，艺术风格独特，人物塑造深刻，武功与超自然结合已经达到我认为的绝佳，更别说还有文化内涵和情感共鸣。
  喜欢武侠风格的读者往往要面临这样一个问题，坚持低武剧情流，必须面对很多质量不怎么样的作品，为什么不选择武侠名作漫改，市场已经验证它们的受欢迎程度，不敢说原创漫画一定比不过，但能比得过的绝对凤毛麟角。
  倘若愿意接触新鲜口味，内有风云、修真世界，外有七龙珠这样的战斗漫，可谓举世皆敌，黄老板若是不愿改变，沿用从前的思路，恐怕只能多在剧情之外做文章，到那时读者还能相信它是纯正的武侠漫么？”
  黄意笑道：“似乎他能走的路不多，说不定就回头呢。”
  “看在黄先生的面子上，我愿意给他机会，但实际上我并没什么所谓。”罗学云摊手道，“论才华马主编不比他逊色，论经营天下漫画更是鼎盛。”
  “是啊，天下之大，英才俊杰如过江之鲫，何愁没有人手。”黄意话锋一转，“你说的高武低仙很有趣，是以武打方式划分的吗？”
  罗学云微微点头：“低武就是拳脚兵器，很朴实无华的打斗方式，看起来跟历史演义没什么区别，什么江湖大侠吹嘘得厉害，但改变不了局势。
  高武就是神通，更多超自然的力量，通常也称作低级仙侠、低级魔法，能飞行天地、施展法术之类，然后就是高仙高魔，长生不死、一念毁灭天地这种。
  修真世界就是典型，随着地图和世界观展开，慢慢从低武到高武到修仙，我读黄先生的作品，想象瑰丽无穷，都有似道心种魔大法这种设定，想来比较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黄意矜持一笑，道：“武侠作品可谓前人之述备矣，我等后来者若不能推陈出新，怎么出头呢，罗生讲地图、世界观、设定，等同将小说创作视作游戏策划，或许不能帮助作品成功，但从经营角度来说，却是非常成熟。
  这令我不得不认可你的判断，玄生恐怕真的很难杀出重围。”
  “其实也不尽然，题材终究只是噱头，真正吸引读者的还是故事，好比四大名著，虽都有仙灵色彩，实际主题还是描述人物，武术也好，仙法也罢，不过是读者用来衡量角色谁更厉害的筹码。
  想来没有哪个读者会因为西游记里的妖怪能一招秒杀所有水浒好汉，就觉得他的魅力超过鲁智深武松吧。”
  “这倒是，只不过读者终究喜新厌旧，俗套老套的类型一展开就要叫苦不迭，哪还有耐心往后翻阅，出版社更不愿再给机会。”
  罗学云深以为然，但还是劝慰黄意，说道：“大浪淘沙，经典终究是经典，不会因为一时的困顿就被埋没，黄先生千万别影响道心，对创作之路有所疑虑。”
  “影响道心？”黄意哈哈大笑，“真当一本修真世界，就能骇得我退出江湖，做你的春秋大梦，我非但不怕，还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更加精炼自己的创作。要不然咱们比比，看谁的销量更高，持续更久？”
  罗学云苦笑道：“我哪敢跟你比，你为创作隐居山林静心沉笔，我琐事缠身南北奔波，都不敢对外宣传是作者，万不能自取其辱。”
  “诶，你这家伙惯会吹捧旁人，什么金古梁温黄，什么后武侠时代领军，要是不小心提防，保准要踩到坑里。”
  “可不是吹捧，而是事实，雷云文化会让这说法人尽皆知。”
  没两天，黄玄生就颓然认输，重新请黄意约见罗学云，表示要听从合作。
  “什么情况，不再坚持坚持？”黄意好奇道。
  “城头变换大王旗，一代新人胜旧人。”黄玄生长叹道，“兜里没钱，走路都挺不起腰杆，更别说召集往日班底再战，如果一定要忍辱负重才能重头再来，我还是忍小白脸好，最起码人家真有实力，不会抠抠索索。”
  “怎么，知道人家威名了？”
  “你说呢，我是真没想到，辉煌的东方之珠居然有那么多穷乡僻壤来的青云食品，超市电台的广告仿佛不要钱似的，整天整天地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