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作者:宋公子晏      更新:2025-11-04 20:39      字数:3007
  幸崇将钱匣子在手中掂了掂,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三千文,不过是明面上的分红,给那位乔先生看的。娘子再瞧瞧这个。
  他将那本账簿推到徐节面前。
  徐节接过账册,翻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掩不住的惊呼:这是额外的进项?竟有两千文!
  嘘幸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得意地仰头:如何?这叫阴阳账,阳账是给股东看的,阴账自留。客店里头空房、入住几日,外人哪里查得清?只要做得干净,这财便能源源不断流进咱们的口袋!
  徐节合上账册,脸上满是赞许:夫君果然高明!那女子看着精明,到底是年轻了些,没瞧出这些门道。
  她只盯着那本阳账,以为那便是全部了。幸崇哼了一声,这悦朋居的生意,远不止账面上这些。
  徐节眼波流转,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道:我看那些灶房里采买的,也大有可为。每日采买的食材,报上去的数目总是可以高出一些,再者,每位客人的饭菜里,稍稍克扣一点分量,旁人也吃不出来,这样积少成多,又可以多做一份出来卖,这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幸崇听了,眼中闪过一絲赞赏:哈哈,还是娘子心细!我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他说着,将那匣子收好,又将阴账藏回暗格,夫妻二人相视一笑,眼中皆是算计得逞的光芒。
  流年不利,时局动荡,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刚出悦朋居不远,谢乔便吩咐身旁的随从,从明日起,盯緊悦朋居。每日进出多少客人,开了多少间房,都要暗中记下来。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等下个月分红时再去核算,她倒要看看,这账册底下,究竟藏了多少猫腻。
  如果核实,就直接让其登上黑榜。
  当然,要将账目一一查清,很难,但只要有一项对不上的,那便能做实做假账这件事。
  更何况,根据她的初步判断,这笔假账绝不是小数目。
  查出来的第一家必须从严处罚,以儆效尤,起到一个震慑性的作用。
  要让所有梁国商人都看清楚,敢伸手贪墨,便是自寻死路。
  查出来的店,开不下去最好,提提纯,清一清内里的污糟之气!
  另一头。
  周算小心翼翼地将公孙延背起,明瑜闵宁则在旁搀扶照应。
  三人怀着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北城走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处挂着济困堂三字匾额的院落。
  门脸不大,却也齐整。
  这个时候,门前仍有差役守着,见他们背着老人,面带风霜,便主动上前询问:几位可是来投奔济困堂的?
  周算喘了口气,点头道:正是,我等盘川用尽,闻听此地可以可以暂避风雨。
  那差役面色和气,引着他们进了院子:随我来吧。这济困堂,乃是相君体恤困苦之人,特意开设的。每日,堂中会公布些活计,按着完成的活计给饭食,还按日结算些许工钱。只要肯出力气,断不会饿着冻着。
  三人跟着差役穿过前厅,来到一处登记的桌案前。
  差役又详细解释道:谢相君说了,来此的都是一时遭逢困厄的良善百姓,只要遵守堂内规矩,按劳取酬,便可在此安心住下。待手头宽裕了,随时可以离开。
  闵宁听得仔细,小声对明瑜道:听着倒真不错,还有工钱拿呢!
  明瑜微微颔首,心中也安定了几分。
  登记妥当后,差役领着他们到了一间颇为宽敞的屋子。
  屋内摆着六张木制床鋪,上下两层铺位,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被褥也叠放整齐。
  此刻,屋内已有几人歇下,鼾声轻微。
  差役指着空着的铺位道:这几张床铺尚空着,你们先将老人家安顿下来吧。明日一早,便可去前堂看看有何活计可做。
  说完,便退了出去。
  闵宁新奇地摸了摸那木床,又看了看上铺,对周算和明瑜道:这床倒也结实。师父他老人家总算能好好睡一觉了。
  周算将公孙延轻轻放在床上,又细心盖好薄被,看着师父依旧平稳的呼吸,緊绷了一路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些许,只是眉宇间的忧色仍未散去。
  次日,天光微亮。
  公孙延悠悠转醒,喉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吟念。
  他眼皮动了动,视野里依旧是模糊一片,只隐约辨得出些许光影。
  嗯咳咳他沙哑地唤道,计程,计程,我要饮水。
  守在床边三人几乎是同时被这动静惊醒,一夜未曾真正安睡,此刻闻声,皆是心头一凛,忙不迭地围拢过来。
  昨夜,趁着师父沉睡,他们早已悄声计议停当:这济困堂的名字万万不能让师父知晓,师父人傲,哪怕冻毙于风雪,也绝不肯栖息此地。
  是以,他们仍说宿在福安客栈,反正师父昨夜睡得极死,人事不知,对于之后发生的一系列周折变故,压根儿就不清楚。
  师父眼疾极重,周遭景物瞧不真切,只要他们口径一致,想来要瞒过他,并非难事。
  闵宁年纪最小,最是沉不住气,一颗心七上八下,听见师父的声音,几乎是跳了起来,抢先道:师父醒啦!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未褪的緊张,尾音发颤。
  周算则给公孙延端上提前准备好的白水。师父每日晨间醒来都要喝一大杯清水,这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他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公孙延干裂的唇边。
  饮过水,便是如厕,先小后大。
  三人悉心伺候。因为眼睛几乎无法视物,一切琐碎的事情都需要他们代劳,这也成习惯了。
  房间内传来一些其他的议论声,男女老幼皆有,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和挪动身体的声响。
  明瑜解释道:师父,我们住的是丁字通铺,昨夜你睡着后,店家又陆续安排了好些客人进来,所以人多些,也嘈杂些。
  公孙延点点头,并未起疑。通铺是这样的,人来人往,龙蛇混杂。
  闵宁见师父神色如常,胆子稍壮,连忙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安稳地在床沿坐下,殷勤地说道:师父想必饿了。弟子这就去讨些吃食以饱腹。
  讨?公孙延眉头一蹙。
  他不喜欢这个用词。
  君子生于天地间,顶天立地,不受嗟来之食。
  弯腰折节向人讨要,那是没有脊梁骨的市井小人所为!
  哦不对不对,是买!弟子说错了,是去买!闵宁立马纠正,加重了最后这个字的读音,然后慌张地跑了出去,生怕再多待一刻便会露出更多破绽。。
  周算目光复杂地望向公孙延,心中暗叹一声。
  师父一生傲骨,若知晓他们如今寄身于此等名为济困、实则收容流民之所,还需做些杂役,定然心气难平,甚至愤懑郁结。
  可这善意的谎言,却是他们山穷水尽后,唯一能为师父编织的体面与慰藉了。
  不多时,先前嚷着去买吃食的闵宁一阵风似的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温热的食盒。
  师父,师兄,快看,我买了早膳回来!他将食盒往桌上一放。
  一股食物的暖香顿时弥漫开来。只见食盒内,几碗白粥熬得稠糯香软,米粒开花,兀自腾着袅袅的热气。还有热气腾腾的汤饼。旁边还配着一小碟碧莹莹的腌菜,瞧着便清爽开胃。
  虽不见荤腥,却也干净妥帖。
  明瑜上前,先细心地盛了半碗粥,用调羹轻轻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方才递到公孙延唇边,轻声道:师父,请用膳。师弟买了热粥和汤饼。
  公孙延就着他的手,浅尝了一口粥,喉结微微滚动,随即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嗯,不错。
  他问:这早膳花了多少钱?
  闵宁正待接过明瑜手中的碗,闻言连忙抢着答道:就四十文钱。
  他生怕师父嫌贵,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些。
  四十文?公孙延的眉头蹙了一下,客栈吃食何时也这般贵了?真是家黑心店。
  他放下筷子又问:你身上还有余钱么?
  闵宁脸上一慌,刚想脱口说,嘴巴张了张,却被明瑜抢了先。
  师父有所不知,昨夜客栈催要房钱,今晨闵宁师弟,便将他随身戴着的那枚发簪给当了,换了些铜钱,以做盘川。总不能让师父饿着肚子。
  公孙延沉默了片刻,那双看不太清的眼睛转向闵宁的方向,发簪,当了?那可是你与那位杜姑娘的定情信物。
  无妨,身外之物耳,这是弟子的一片孝心,闵宁突然反应过来,大吃一惊,失声道:师父!我与杜姑娘的事,师父如何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