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作者:
蝴蝶公爵 更新:2025-11-04 20:40 字数:3112
季琳轻轻拍了拍季承宁的肩膀,低声道:“崔……崔郎君已与我们说清楚了。”
初知季承宁之心,季琳惊觉自己竟然没有任何意外,也许他早就清楚,以季承宁的性子,直到杀母仇人就是自己将要侍奉的君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忍受。
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崔杳。
崔杳一直站在旁侧,不发一语,直到季承宁与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眸中似有万千未尽之言,崔杳扬了下唇。
季承宁环顾帐中人,皆是至亲熟人,唯一高挑的男子从未见过。
他瞳孔剧震。
此人身量修长,生得秾丽眉目,只是肤色苍白若幽魂。
令季承宁震惊的不是此人容色世所罕见,而是,而是他站在此人面前就如同在照镜子!
只是一个风华正茂,生机勃勃,一个年华逝去,气韵沉静得几乎流露出几分死气。
在看向季承宁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才微漾了下。
他开口,“承宁。”
无需他人介绍,季承宁已知道此人身份。
既是永宁侯,又是在宫禁中被囚了十几年的季贵妃,他的亲舅舅,季琛。
他知晓舅舅与母亲是双生子,眉目生得极像,见其,依稀能窥见母亲的遗风,一时间心绪复杂得哪可言说!
他喉结艰涩地滚动,最终哑声吐出两个字:“舅舅。”
“你都这么大了。”季琛只是笑着看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话。
季承宁合了下眼,感受到眼睫处蔓延出点湿润。
季琛武艺绝世,皇帝为防其做出“不智”之举,多年来一直令其服用奇药,虽不至要人性命,但足以令人缠绵病榻,虚弱无力,而今季琛虽已无需服药,身体依旧羸弱。
季琳叹了口气,“一路舟车劳顿,都先去休息吧。”
季承宁像是如梦初醒,忙道:“我去安排。”
精心安顿了住处,又请陈缄给季琛诊脉。
他虽不懂医术,却也听得明白心力衰微,气血耗尽是什么意思。
当年季琛与季琅获封永宁侯,何其意气风发,惊艳决绝,而今一个死无全尸,一个行将就木,叫季承宁如何不恨!
房内炭火烧得足,热气与酒气一股股地往脸上涌,季承宁只觉浑身滚烫,都快站不住,推门而出。
他扶着栏杆,胸口剧烈地起伏。
“哒、哒、哒。”
脚步声很轻。
季承宁猛地回头。
四下无星无月,周天漆黑一片,唯有木廊上悬挂着的灯笼散发出一点幽微的光。
正洒落在来人双眼中。
一双静美的、幽暗的眼,然而这双有些诡魅的眼中却满含忧虑,一眼不眨地看着他。
崔杳。
“外面冷,”季承宁声音沙哑,“你怎么不在屋内待着?”
崔杳抬手。
后者呼吸依旧急促,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手,冰冰凉凉地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而后,整个手掌拢住。
待回神,他不知何时已被崔杳抱在怀中。
既爱且怜。
季承宁将头埋在他颈窝,“阿杳。”
他闭上眼。
对方身上幽冷的香气疯狂涌来,然而再此刻却无法镇定激荡翻涌的心绪,“我将家眷接到沧州,在皇帝眼中不啻于谋反。”
领兵在外,京中无人可制衡。
你季承宁要做什么?
敢做什么?!
崔杳轻轻拂过季承宁的头发,“皇帝忌惮你,必会怀柔待之。”
毕竟皇帝还不知道大胜的消息,或干脆顺水推舟,封季承宁个节度使,既可震慑诸蛮部,又能消耗季承宁的兵力。
季承宁摇头。
他清楚崔杳说的事很有可能发生。
但,他不要!
事已至此,不再进一步,就算在本代皇帝不会奈他何,但之后呢,他的家族会成为历代皇帝的心头大患,恨不得处之而后快。
季承宁绝不肯让这把刀悬在自己的头顶。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我不要裂土封侯。”季承宁离开崔杳的怀抱,与他并肩而立。
极目远眺,看向东方,天生含笑的声音令他此刻的语调听上去轻快无比,好像是个人性讨糖的孩子。
他说:“我要那个位置。”
坦然、淡定、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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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完结倒计时啦。
第120章 就好像,他真是那只狐狸……
崔杳没有说话。
但一双手悄无声息,又坚定地环住了他的腰,收紧。
双臂极有力,严丝合缝,如同巨蟒绕身。
可季承宁没有感受到任何抗拒,反而,愈发安心。
冷风拂面,刺得滚烫的面颊也慢慢凉下来。
帝王刻毒,功于摆弄人心,于军政大事无建树,官场上下腐败至极,鸾阳事便是官逼民反,可,还不够。
周氏立国百余年,至此时民怨沸腾,他们还缺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除了顺天应民外,一个名正言顺的法理。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在想什么吗?”
崔杳柔声问。
季承宁按了按眉心,“我在想要不要也弄个篝火狐鸣,鱼肚藏字。”
崔杳只半秒就明白了季承宁的意思,一时也静默。
纤长的睫毛微垂,投下一片阴霾。
季承宁失笑,“我随口一说,倒让阿杳也跟着苦恼,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别苦着一张脸了,同我进去看看舅舅。”
他说着欲抬步向内走。
没走动。
因为崔杳正抓着他的袖子。
那只素来平稳的手却微微颤着。
季承宁一愣,一把攥住了崔杳的手,与他五指相扣,“怎么了?”
崔杳抬头。
似有千言万语在眸中涌动震颤,最终,崔杳却道:“世子不是问过我,崔杳是不是我的真名吗?”
季承宁愈发疑惑,“是……?”
崔杳郑重其事地说:“我罪无可恕,”他一面说,一面将季承宁拉得愈发近了,“崔杳并非我真名,”不等季承宁接口,他继续道:“钟昧也不是。”
季承宁心头无端一颤,却扬起三分笑意,“怎么,旧事重提来气气我?”
崔杳缓缓摇头,他一眼不眨地盯着季承宁的脸,似乎要将他的一切反应都篆刻在眼中,“我本姓周,昭明皇帝,”也就是先帝,“亲自为我取名为瑄,意指承继宗祀,所以,我该叫周瑄。”
一片寂静。
季承宁本以为自己统帅三军,已经修炼出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领,惊闻此消息如同五雷轰顶。
“你你你你你……”
他知道悼怀太子有个儿子,但那孩子不也体弱多病,其父死后没多久也病逝了吗!
狭长曼丽的眼睛瞪得浑圆。
崔杳五脏六腑都紧张都好似要颠倒,看见季承宁惊愕的反应更是紧张得浑身都在发抖,却强压着,可声音还是发着抖,“我,我今日提出此事绝无他意,只是想为世子解忧,世子若是……”
话音未落,“吧唧!”
一个响亮的吻落在脸上。
崔杳愕然地睁大眼睛。
他想过说出这件事后季承宁无数的反应,怨他隐瞒,怨他不早说不信任自己,再深一层,崔杳只要想想就要如坠冰窟,世子会怀疑他现在提出此事,是同样对帝位有意,怀疑他目的不纯。
但唯独不包括这个吻。
季承宁的脸还贴着他的脸,喃喃道:“莫非是上天将阿杳予我?”
一颗心七上八下,终于落到了实处。
崔杳缓缓吐了一口气。
手臂无意识地缩紧。
季承宁见他方才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虽然他觉得真该惊住的是自己,故而没有阻止崔杳拥抱的动作。
但,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骨肉贴合,休戚与共,同生共死,都不过如此了。
“阿杳!”
崔杳一惊,抱得愈发紧了。
季承宁剧烈地喘了口气,“你先放开我!”
他真要被勒死了!
……
不日,沧州起兵,举朝震惊。
与此同时,一道旨意在朝野间流传,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大意是朕德薄,得上天见怜勉强季承大统,朕百年之后,传位太孙周瑄,倘时年太孙年幼,则由太子太傅荀清英、太子太保齐凌烟、录尚书事崔瞻暂行辅政。
这些人,或早已病逝,或卷入争端被诛杀满门,无一在世。
更为这道圣旨的真伪增加一丝疑云,斯人已逝,无从查证,可怎么就那么巧合,其中年纪最小的崔瞻在昭明皇帝病逝前还不到四十岁,不足二十载,圣旨中三位辅政竟无一个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