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一章:让他的马杀死他
作者:肉形石      更新:2025-11-17 16:52      字数:3404
  却说原婉然那头,起先将嗷呜的眼睛摀得严实,嗷呜不得视物,乖乖静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将脑瓜子一晃,避开原婉然的手,将头探出。这一探头,路上阳光闪烁不定,刺得它又惊又难受,不由扎手舞脚盲动。它气力已经不小,原婉然一个抱不稳,失手让它从马上滑落地面。
  “嗷呜!”原婉然失声叫道。她回头相看,碍于韩一就在身后,遮住视线。
  说时迟那时快,赵野一人一骑箭一般飞快冲过她和韩一身畔。
  原婉然暗叫不妙,现有仇家追索,赵野只会替她和韩一断后,绝不肯跑在前头。——莫不是嗷呜落地,惊扰到赵野的坐骑?
  嗷呜和赵野接连出事,她正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忽而身后的韩一下令:“和风,往左跑。”说时,韩一一手横过她胸前,带引她往后仰。
  这一扳猝不及防,原婉然自然吃惊,身子僵硬,唯恐在马背乱动出差错;随即她心念电转,韩一行事必有正大缘由,一念至此,当即放软身子,尽力依随丈夫仰倒。
  她那里刚倒下,一只身大翅长的金雕便打后方飞掠而过,将将擦过她们夫妻身旁上空。它庞大身躯落下阴影笼罩两人,来势凌厉,掀起一阵疾风,刮得人肌肤隐隐生疼。
  原婉然惊呆了,倘若夫妻俩还坐在鞍上,非教金雕撞上不可。
  而韩一业已掣刀在手,趁金雕与他们夫妻错身的瞬间,抬手举刀一劈。金雕尖唳一声疾飞冲天,落下几根鸟羽。
  韩一一刻不耽搁,丢下刀子,双手抱扶原婉然,顺应坐骑奔走带来的震荡,小心稳住身子,再腰腹发力抬起上身,顶着原婉然一块儿往前坐起。
  事后他向原婉然解释:“兴许那时我全神警戒,感应格外敏锐,心血来潮觉得后方有古怪,一回头,金雕正朝我们飞来。它来势甚快,让和风闪避也未必能让我们全身而退,说不得,兵行险着,只好带着你后仰。”
  此是后话,彼时韩一只管问:“婉婉,你没事?”
  “没、没有。——你也没事吧?”
  “无事。”
  夫妻俩一面确认彼此安好,一面往前路搜视赵野身影。
  赵野那儿一见自己坐骑受惊,便握紧缰绳,沉住气安抚。好在这匹马教他养了数月,朝夕相处,彼此信任,平日还有韩一善加调教,很快镇静下来,只是依然疾奔。
  赵野任凭马儿飞跑,并不打算喊它缓下,回到韩一和原婉然身后掩护。
  方才金雕唳叫,继而庞大的阴影划过路面,不论听声或辨影,都不难识出金雕一度离他们夫妻仨极近,而且贴近地面飞翔。
  金雕之类猛禽只在猎杀猎食之际挨近地面。
  换言之,赵玦利用金雕动手了!
  赵野当下慌忙回头,韩一正由马背上缓缓顶着原婉然坐起。
  赵野素信韩一骑术精湛,然而脚下土路高高低低,砂石散布,韩一不但要在颠簸中稳住自己,还得顾及原婉然,凶险便添上十分。万一和风一个趔趄过大,韩一稳不住,他和婉婉由快马上摔落,非死即重伤。
  赵野不觉将牙关咬得格格响,赵玦劫掠他妻子,他早恨不得将这仇家啖其肉,寝其皮。今日为求安全带回原婉然,他不得不捺下手刃此贼的念头。
  谁知赵玦人面兽心,劫走原婉然在先,现今劫人不成,就要害命,一次捎带上他在世上唯二仅存的至亲。
  赵野决意让坐骑带他往路尽头飞奔。
  这段路形似马蹄铁,路外侧是树林,路内侧是一弯河水。他即将奔到马蹄铁前端的蹄铁尖,而赵玦在另一头的蹄铁尖走不得。两人各占一端蹄铁尖,以道路计,彼此相离甚远;以笔直距离计,却是相离最近,只是隔着河面,两头的人无法往来。
  不过不打紧,人过不去河面,箭矢可以。
  赵野再度伸手探向弓囊,取出弓箭,瞄向赵玦。
  他离赵玦再近也依旧远,箭矢飞到赵玦那头已属强弩之末,威力大减,想将人射穿并不容易。
  他自身又才经历大喜大怒,一来准头恐怕比不上平日镇静时候,二来箭矢射出途中受风势影响,要一箭射中赵玦身上要害,变数更大。
  但这也不打紧。
  赵野将大弓微偏,把箭矢去向带离赵玦,飕地放出羽箭。
  他不射赵玦,射赵玦的马。
  赵玦的马身形比赵玦大上许多,更易射中。马儿中箭,哪怕只是皮肉伤都要惊吓躁动,赵玦人在马上一准遭殃。
  他射不死赵玦,就让他的马的杀死他。
  擒贼先擒王,哪怕赵玦仅仅受伤,都没工夫再指使金雕害人。
  却说赵玦那厢,眼见金雕扑向原婉然,连自身都忘了,哪里顾得上其他?他一门心思扑在心上人身上,死命吹哨斥退金雕。直至韩一躲过并驱退金雕,带着原婉然坐稳,那短短几息工夫于他漫长如永夜。
  纵然原婉然脱险,他依然屏息凝注她的背影,再三确认她安然无恙,生怕自己人在梦里,一切不过痴心妄想。
  冷不防赵忠叫道:“二爷小心!”
  赵玦一凛,欲要查看四周,身下坐骑一声惊痛嘶鸣,不旋踵他教一股巨力从马背甩飞,顷刻天旋地转,再来便不知人事。
  原婉然和韩一跑在马蹄铁路上,转过顶端大弯,先瞥见还在另一头路上的嗷呜。
  那毛茸茸的小狗受伤了,跑起来一脚高一脚低,即使如此,照样努力迈开四脚奔来,想追赶上她。
  原婉然泪水夺眶而出,满心调头接回嗷呜。
  她有这份心,却忌惮赵玦作妖作梗,遂把眉眼往他那儿一扫。
  恰好赵玦坐骑中箭,那匹马吃痛之余人立奔跳,将赵玦甩出老远,摔落地上。
  “啊!”原婉然失声叫道。一个大活人在自己眼前出事,乍时她记不起恩仇,唯有怵目惊心。
  稍后她回神,赵玦放出金雕伤人,不论意欲加害她们夫妻中的谁,彼此都是死对头。
  她的心思转回嗷呜身上,思量赵玦落地后一动不动,起码晕厥了,赵忠则忙于救护,这对主仆暂时无暇他顾,正好给她可趁之机,接回嗷呜。
  谁知她才动念,一批赵家手下奔出林子。
  赵忠见赵玦昏迷不醒,惊怒交加,发现赶来的同伴配有弓箭,便指向赵野:“射死他!”又吩咐其他人,“路上光影不利跑马,你们牵马步行,赶上原娘子将她带回,其余两人能杀便杀。”
  赵家手下依言而行,幸亏地远风大,失了准头。赵野一面跑马闪躲,一面发箭,两方僵持不下。其余人牵马疾行,韩一的光影机关便无用武之地,尽管路程不短,也一步步赶来。
  原婉然深知当下情势不容迟疑,一旦赵家手下走出那条光影路段,上马追赶,便是难以甩脱的麻烦,她不能为了嗷呜拿韩一兄弟的性命去冒险。
  让嗷呜追着他们夫妻跑也不成,它腿脚受伤……原婉然那里顾虑嗷呜的身体,蓦然警觉不能让嗷呜再跑,它不久前才吃过饭。
  木拉头一天将嗷呜交给她便叮咛过,嗷呜是大狗,饭前饭后不宜大跑大跳,这么做会引发胃疾,要害它送命。
  原婉然立刻喊道:“嗷呜,站住!”说时心如刀割,忍不住哭了出来。
  她在心里默念:嗷呜别乱跑,我会想办法回来接你。——但愿赵玦不至于和一只小狗过不去。
  原婉然怀抱重逢的期望,任凭韩一带她远去。
  嗷呜听到原婉然下令,不假思索使出吃奶的力气,急急煞住脚步。
  它喘着大气在原地等了又等,等不到原婉然再度发话,亦或回到自己身前,却是眼睁睁见她教马驮负,越载越远。
  它舍不得原婉然,欲待迈步往前追,心里始终记得她的吩咐,只得守在原地,只是忍不住焦躁,不时踩跺地上。
  当原婉然奔出马蹄铁土路,再无踪影,嗷呜隐约觉得不妙,心中发急,又不肯违抗原婉然的命令,两股矛盾无可排解,遂在地上重重跳了几跳,叫出声来。
  “嗷呜——!”它悲伤长嚎。
  赵玦在半昏半醒中听到狗儿叫声。
  自打将嗷呜送给原婉然,他想到狗儿就想到嗷呜,更要想到饲养嗷呜的原婉然。
  是以他听闻有狗哀叫,登时如冰水浇头。
  嗷呜在叫,莫不是原婉然出事?赵玦奋力掀开眼皮。
  赵忠喜道:“二爷!”
  “原娘子怎么了?”赵玦刚开口,便觉一阵晕眩,再来身上剧痛涌现,教他几乎无法动弹。短短的六个字必须耗费极大的气力方能说出口。
  “……原娘子走了。”赵忠答道。
  赵玦心头寒透,到底不肯死心,不顾伤势,咬牙挣扎挪身往原婉然的去路看。
  果然,伊人身影已杳。
  赵玦愤怒失望得几近疯狂,痛恨韩一兄弟夺走原婉然,也怨恨原婉然离去。他的心意、才干和出身丝毫不逊于韩一兄弟俩,还能让原婉然过上更好的生活,得到更周全的保护,她却情愿随两名匹夫回到城东的小破宅……
  思及城东地方,赵玦身子一震,失去血色的脸泛出青白。
  赵忠忙问:“二爷,可是痛得厉……”他尚未说完,教赵玦一把揪住衣襟。
  “不能动城东!”赵玦说,“快传令,撤出城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