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终点线的那刻，谢渝汐人是懵的。
  全程跑下来的感觉，除了痛苦没有其他。
  肺叶火烧火燎地疼，喉咙里漫着铁锈般的腥气，小腹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每迈出一步都像踩在刀尖。
  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周围的喧嚣变得模糊，只知道身边不断有人超过她。
  好几次她都想直接瘫倒在地，但一想到弃赛可能面对的各种目光，还是没停。
  她吊着最后一口气，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完。
  最后那段距离是凭本能挪过去的，跨越的一瞬间，身体力量被抽空，天地旋转，眼看下一秒就要摔到地上。
  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她跌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一股熟悉的白檀香气，混合着阳光的味道，密实地将她包裹起来。
  那气息清冽，令人安心，让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疲惫汹涌而上，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就失去了意识，昏睡过去。
  再次睁眼是在校医院的病床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谢渝汐眼睫颤了颤，意识逐渐回笼，身体的酸痛感逐渐清晰。
  她微微偏头，看见谢云尝站在不远处的窗边，拿着手机讲电话，声音压低，听不清具体内容。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将蓝白校服镀上一层淡金，他微微侧着头，发梢泛着细碎的光，下颌因说话而轻轻张动。
  谢渝汐恍神，悄悄注视谢云尝的背影。
  碍于心底那点微薄的自尊，她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要跑1500，哥哥本不应该知道。
  况且他今天有事要外出，貌似也不应该出现在操场。
  但他还是那么凑巧地，站在终点线等她。
  回顾比赛的过程，比较声势浩大的，除了某个男生莫名其妙吼的那几嗓子，就是同桌写的浮夸至极的广播稿。
  点名道姓地夸她，过甚其辞地吹嘘，什么青春靓丽的身影，光速一样飞奔，在跑道上挥洒金子般的汗水，稳稳奔向重点。
  结果呢？慢吞吞，踉踉跄跄，还晕倒了。毒奶莫过于此。
  好吧，确实太高调，难怪他会注意到。
  谢渝汐抿了抿唇，神情沮丧。
  哥哥会过来看她也正常，她极其不擅长长跑，他知道的。
  但狼狈晕倒的模样，被谁看到都好，她都不想被他看到。
  想到自己很有可能是被他一路抱着来到这里，她呼吸都不稳了。
  半晌，谢云尝挂断电话转过身，正好对上谢渝汐空茫的目光。
  他走到床边，给她倒了杯热水。
  谢渝汐伸手接过，抿了一口，眼睛透过杯沿瞅他。
  谢云尝脸色算不上好看，蹙眉垂眸，目光在她脸上定住。
  视线聚焦，他眼底明显带着不悦，谢渝汐下意识别开视线。
  “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硬跑？”
  冷淡的声音压着一丝火气。
  谢渝汐沉默了几秒，垂下眼睫：“我没想着赢……但也不想丢人。”
  “没跑完就是丢人？跑完倒地上就不丢人了？”他反问。
  “……总之我得跑完。”
  谢云尝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胸口堵着气，却又无可奈何。
  她总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谢渝汐摇头：“好很多了。”
  “那你先吃饭，吃完带你回家。”他指了指床头柜上打包好的盒饭。
  “可是我还没请假，班主任那边……”
  “你班主任刚来过，我已经帮你请假了。”
  “哦。”谢渝汐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她这么好啊，还特地来看我。”
  “她来看你是应该的。”谢云尝语气倏地变冷。
  他想起她班主任那紧张却毫无歉意的模样，莫名不爽。
  那女人来得匆忙，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是七班的班主任，来看看谢渝汐的情况，她怎么样了？”
  “初步判断是运动性晕厥，她本身体质偏弱，又在生理期，突然进行高强度运动，导致大脑一过性缺血缺氧。” 校医语气平和地解释，“目前看没有大碍，但需要充分休息，补充水分和能量。”
  “噢，那就好，多谢医生了。”她长舒一口气，镜片后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谢云尝冷淡审视的目光落在班主任脸上。
  她并非真心来看望学生，不过是怕真出了什么事，自己要承担责任。
  他对那班主任说，自家妹妹不适合做剧烈运动，不应强制她报名，以后也不要再让她参与此类项目。
  女人立即露出为难神色：“同学，这些项目都是抽签决定的，很公平，而且后续谢渝汐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更换项目，报名表她也签字确认了，想必她内心也是希望为班级争光的。”
  话语间滴水不漏，轻巧地把责任推干净。
  谢云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清冷：
  “抽签决定的前提，是建立在所有学生身体素质同等的基础上。明知个体存在差异，却只图省事抽签，不做任何事前的健康问询和风险告知，这本身就是管理上的疏忽。”
  “至于她没有主动提出更换——”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凝视她，“您指望一个刚转学不久、性格内向的学生，在明知集体荣誉和抽签规则的情况下，主动站出来说自己‘不行’，要求特殊照顾，对吗？”
  “作为班主任，您难道不应该主动关注和评估学生的状态，却要等着问题发生后，用‘学生没主动说’作为免责的理由吗？”
  “学生的健康和安全，不比所谓的班级荣誉更重要吗？您因为害怕担责就忽视这一点，不是失职是什么？”
  他神色冷静，声线平稳，话语却直白尖锐，带着清晰的压迫感。
  班主任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好悻悻道：“……这次是我考虑不周，先让谢渝汐多休息几天，等她身体完全恢复了再来上课吧。”
  思绪回到现在，见谢渝汐还未动筷，他出声提醒：“再不吃要凉了。”
  “我还不饿。”
  谢渝汐忽然想起哥哥好像原本有事要外出，却为了照顾她还留在这里，顿感愧疚，小声说：
  “哥，你要是有事就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没什么要紧事。”谢云尝语气平淡，“就算不饿也吃一些，医生说的。”
  “哦。”
  谢渝汐只好端起盒饭，吃了起来。
  她吃得慢，小口扒拉着饭盒里的米粒。
  小腹还有隐隐的坠痛，浑身散架的酸软还未散去，胃是空的，却没什么食欲。
  米饭变得干涩难咽，糖醋排骨变得腻味，她吃几口便不想吃了。
  但浪费粮食总是不好的，谢渝汐低着头，一点点地吃着，像只啄食的小鸡，勉强逼自己往下咽。
  谢云尝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低头看手机，似在回消息，但眼尾余光始终没离开过她。
  见她那副食不下咽却又硬撑的模样，他眉梢一敛，收起手机，抬手按住了谢渝汐的手腕。
  “吃不下就别吃了。”
  谢渝汐筷子顿了顿：“可是，还剩好多……”
  那是哥哥特地给她打包的，她不想浪费。
  他没说话，却直接伸手，将她手里的饭盒接了过来。
  谢渝汐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谢云尝拿起她刚才用过的筷子，开始吃剩下的饭菜。
  她怔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是她吃过的饭……筷子也是她用过的……
  可他吃得那么平静坦然，似乎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慢条斯理，没有丝毫的迟疑。
  谢渝汐低下头，手指绞着床单，试图掩饰那点说不清的羞赧。
  只觉得校医院的消毒水味道里，像是也混进了一股熟悉的香气，搅得她心慌意乱。
  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
  谢云尝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很快将剩下的饭菜吃完，利落地将空餐盒和筷子收拾好，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看到的便是谢渝汐低垂着头，耳根泛得通红，像只鹌鹑。
  他目光在她发红的耳朵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移开，语气一贯的平缓：“收拾一下，带你回家。”
  *****
  食堂里人声鼎沸，弥漫着饭菜混合的香气。
  张默刚找了个空位坐下，还没扒拉两口饭，一个身影就风风火火地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同学，吃饭呢？一起啊。”许穆毫不见外地把餐盘放下，坐到他对面。
  张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含糊地“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干饭。
  是刚操场上遇到的，一个有点莫名其妙的人，不是很熟。
  许穆完全不在意他的沉默，他凑近了一些，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看见谢渝汐在初中组跑步的那刻，他便明白了为何他之前死活都捞不着人，原来不是一个年级。
  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一个初中生为何会出现在高中竞赛的实验楼。
  直到旁边的男生告诉自己，谢渝汐是谢云尝妹妹的那刻，他才茅塞顿开，一下子串联了所有疑问。
  难怪后面几天，那人对他爱答不理，甚至有点阴阳怪气。
  许穆越想越多，还陷入淡淡纠结：
  好消息：谢云尝是她哥。
  坏消息：她哥是谢云尝。
  然而很快他就想通了，并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张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听着听着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抬眉瞥向絮絮叨叨的许穆。
  这位同学春心萌动了，而喜欢的对象——
  他暗自摇头，并不想多管闲事。
  “对了同学，你跟他俩应该挺熟的吧？”眼看快吃完，许穆一把拉住正要起身的张默，掏出手机，眼神热切，“咱加个好友呗？还有点事儿想跟你打听，你叫啥来着？”
  “……”张默嘴角抽了一下，“你自顾自说了那么久才开始问我是谁？”
  “额，刚聊得太投入忘了……哈哈。”许穆不好意思地笑笑，仍举着手机，“我是高二叁班的许穆，你应该跟谢云尝同班吧？看你和谢渝汐也认识，我就想打听点关于她的事。”
  “倒也不是很熟。”张默摇头，懒洋洋道，“你想打听啥直接去问谢云尝就行了，问我用处不大。”
  “我也想啊！可人家根本不鸟我好吗？我刚才想去校医院看看，还没进门就被赶出来了。”许穆语气郁闷，“我就跟你打听点基本信息，你放心，绝对有偿！”
  一听到“有偿”俩字，张默原本写满拒绝的眼睛瞬间闪过一丝精光。他动作顿了一下，脸上象征性挣扎了零点五秒，然后掏出手机：“……行吧行吧，加就加。不过我可说好啊，不该说的我可不乱说。”
  “明白明白。”
  加上好友后，许穆即刻发了个红包，张默迅速点开收下。
  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张默顿了顿，忍不住说：“其实吧，我不太建议你去追谢渝汐。”
  “为什么？”
  “你要追谢渝汐，最大的阻力就是她哥，以我17年来对老谢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妹谈恋爱关他啥事？”许穆理直气壮反问。
  张默被噎了一下：“……你这话说的，好像已经默认他妹会跟你谈恋爱一样。”
  “不试试怎么知道？”
  张默无语，又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许穆认真思索片刻：“幼儿园算吗？牵过一个女孩子的手，她还说以后要和我结婚来着。”他又赶紧补充，“不过上学后就断联了，我也不记得人家长啥样了。”
  张默：“……”
  也不知道这少爷哪来的盲目自信。
  张默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过来人的唏嘘：“跟你说个事儿吧。上小学那会儿，但凡欺负过谢渝汐的，无一例外都被她哥收拾了。”
  谢渝汐还在桐安读书那会，谢云尝每天都会和她一起放学回家。
  张默和他俩顺路，自然也结伴而行。
  某天，他和谢云尝像往常一样，站在校门口等谢渝汐。
  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人出来，谢云尝便去她班上找人。
  此时一整排教室都已空荡荡，只有走廊尽头的教室传来一阵争执声响。
  他们加快脚步，透过窗户，看见教室后排的情景——
  一个体型壮实的小胖子，正趾高气扬地举着一包彩色包装零食。谢渝汐踮着脚，努力想够，总是差一点。
  小胖子非但不给，还挑衅般地伸手，揪了揪她头顶的小辫子。
  “这是老师奖励给我的，你凭什么抢走！”谢渝汐眼圈通红，声音委屈。
  “哼！要不是你抢答，老师本来应该点我名的！”小胖子梗着脖子反驳。
  “放屁！我看过你的答案，写的根本是错的！就算老师点你，你也答不对！大傻帽！”谢渝汐气得口不择言。
  被戳到痛处，小胖子顿时恼羞成怒，猛地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呜……”
  手肘磕到冰冷的地板，谢渝汐疼得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谢云尝快步跑过去，蹲下身，将谢渝汐扶起来，仔细查看她擦红的手肘。
  随后抬起头，眼神漠然地看向那个肇事的小胖子。
  他比对方高出不少，此刻更是绷着脸，带着一种不言而喻压迫。
  小胖子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虚张声势地喊：“喂！你谁啊！来我们班干什么！”
  谢渝汐立即躲到谢云尝身后，紧紧拽着他的衣角，带着哭腔指控：“哥，他抢了数学老师给我的零食！那是我答对题的奖品，他非要说是他的！”
  谢云尝语气冷冽：“还给她，道歉。”
  小胖子撇撇嘴，显然不情愿。
  谢云尝不再跟他废话，侧头对张默吩咐：“去办公室喊老师过来。”
  张默还是第一次见到谢云尝脸色这么难看，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刚转身要跑，小胖子顿时慌了。
  他显然怕惊动老师，连忙把零食扔回给谢渝汐：“我不要了！行了吧！”
  “你还没道歉。”
  谢云尝又重复一遍，声音无波无澜，却带着更深的寒意。
  小胖子在那目光的逼视下，终于扛不住，涨红了脸，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对不起。”
  “大点声。”
  “……对不起！”
  事情却并未就此结束。谢云尝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小学奥数题集，随手翻到一页，指着上面一道题，递到小胖子跟前：“把这道题解出来。”
  小胖子懵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题目和图形，头皮发麻，根本无从下手。
  “这种难度的题都不会，”谢云尝语气嘲讽，“你凭什么觉得，奖品是你的？”
  谢渝汐茫然地眨了眨眼，这题……她也不会。
  张默目瞪口呆，说不出一句话。
  小胖子心理防线崩溃，“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云尝冷漠地看着他，最后撂下一句话：“以后你要再敢欺负她，我天天给你出题做到半夜。”
  自那以后，小胖子一见到谢渝汐，都会下意识绕道走。
  回忆结束。张默拿起餐盘走到墙边，一边把剩菜倒进泔水桶，一边对许穆说：“大概就是这样，谢云尝很护短，他妹也比较依赖他，你要追，得先过谢云尝那关。”
  “可是我不会欺负她啊。”许穆紧跟在他身后，语气急切地辩解，“我会对她好的。”
  “……哎，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你要对我有点信心啊！”许穆执拗道，“要真成了，份子钱绝对给你包个最大的！”
  张默脚步顿了一下，脸上顷刻堆起虚伪的微笑，用力拍了拍许穆的肩，笑着鼓励道：“你说得对。加油吧兄弟，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没准真能成呢。”
  “这才够意思嘛。”
  此时，远处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气喘和抱怨：
  “张默！不是让你等我的吗？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快跟我去找裁判登记啊！我马上要回家了！”
  两人转头，见周明彦从食堂门口小跑过来，表情焦急。
  张默一拍脑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哦对！我忘了。”
  他转向许穆，摆手告别，便和周明彦一起往操场裁判席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周明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顺口问：“刚刚那人谁啊？看着有点眼熟。”
  张默不假思索：“人傻钱多的恋爱脑少爷。”
  周明彦脚下一个趔趄，震惊地扭头看他：“？？？”
  你刚刚还在跟人家称兄道弟，在背后这么说合适吗？
  *****
  校门口的马路边，车流穿梭不停。谢渝汐背着书包，脸色仍有淡淡青白，她下意识往公交站方向走，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住。
  她转头，看见谢云尝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上车。”
  他拉开车门，护着她的头顶，待她坐进后排再上车，随后报出地址。
  车子平稳地驶入车流，窗外喧嚣被隔绝，车内寂静无声。
  谢渝汐靠在椅背上，身体依旧疲惫乏力，小腹还有隐隐阵痛。
  谢云尝坐得离她很近，她依稀能闻到一阵淡淡的檀香。
  她抬眸偷偷瞄了谢云尝一眼。
  他侧着脸看着窗外，下颌线清晰利落，神情是一贯的宁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谢渝汐敛眉咬唇，攥紧校服衣摆。
  一种强烈的、源自身体不适的依赖感攫住了她，在安静密闭的空间里悄然放大。
  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将脑袋轻轻往谢云尝的肩上靠过去。
  细白指尖试探般地伸出，悄悄扯住了他校服外套的袖口。
  内心极度渴望某种依靠，想和哥哥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哪怕只是一丁点的触碰，一丁点就好。
  几乎就在她靠上去的瞬间，谢云尝就转回了视线。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没有迟疑和询问，随后无比自然地伸出手臂，绕过她的后背，揽住她的肩膀。
  修长指骨稍稍用力，便将她脑袋摁到自己胸口，以更舒适的姿势靠着他。
  脸颊猝不及防地撞上温热的胸膛，谢渝汐懵了一瞬。
  隔着一层校服面料，她也能清晰感受到其下的心跳，沉稳而有力。
  咚、咚、咚。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与之共振，越来越快，越来越响。
  热源迅速从相贴的地方蔓延开，传遍全身，涌上脸颊，让她整张脸都染得通红，耳尖微微发烫。
  原本攥着他衣袖的手，也不知何时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
  他的掌心很暖，牢牢握住她微凉的手指，传递温度。
  “睡会儿。”
  低沉清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很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谢渝汐说不出任何话，也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依言闭上眼，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
  然而心跳却快得根本无法入睡。
  她偶尔偷偷掀开眼帘，盯着男生近在咫尺的下颌骨，喉结，侧脸，轮廓分明，干净好看。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在他面庞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她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路如此短暂。
  *****
  到家后，周凝关切地问候了几句，便忙着去热中午的饭菜和汤。
  谢渝汐依旧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勉强吃了一些。
  谢云尝拎起一个单肩包走到玄关，转头望向餐桌边的少女：“你好好在家休息。我有事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他顿了顿，又道：“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谢渝汐闻声抬头。谢云尝已换上一身黑色卫衣与运动长裤，褪去校服的规整，显得随性而挺拔，冷峻眉眼间透出几分平日少见的闲散与恣意。
  她怔了怔，下意识想问“你去哪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是乖乖点头，声音有些闷：“嗯。”
  门被轻轻合上，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空旷。
  回房后，谢渝汐掏出手机，点开企鹅头像，打开鸽子的聊天框。
  鱼夕：【问你个问题，男生一般翘课都会去的地方是哪里？】
  鸽子秒回：【你哥？】
  鱼夕：【嗯】
  鸽子：【要么网吧，要么游戏厅，要么约会。】
  【不过你哥的话……难说。】
  【他成绩这么好，感觉不像网瘾少年啊。怎么，他翘课了？】
  鱼夕：【我们今天开校运会，但他好像有事，就出去了】
  【而且……他还把校服换掉了】
  鸽子：【还换衣服？那肯定就是去约会了】
  鱼夕：【……不可能】
  鸽子：【那我也想不到能去哪了】
  谢渝汐盯着聊天框，手指微微蜷缩，又松开。
  眼前仿佛横着一道看不见的界线，线的另一端是未知的深渊。
  那是一种危险的诱惑，她试探性地伸手，想去触碰。
  良久，她咬着唇，指尖颤抖着，一字一字地敲了出去。
  【我感觉，我好像喜欢上我哥了。】
  不是好像。
  消息发过去后，是长达几十秒的死寂。
  随后，聊天框被一大长串的问号疯狂刷屏。
  鸽子：【？？？啊？？？】
  【我草不是吧！！阿夕你认真的吗？！是我理解的那种喜欢吗？！】
  鱼夕：【你会觉得很奇怪吗？】
  鸽子：【倒也不是……】
  【虽然，但是，也不是不可以】
  见谢渝汐久久没有回应，鸽子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又发来消息。
  鸽子：【你是我的网友，我的电子宠物，无论你喜欢谁，我都会支持你】
  【但是如果是我身边的人，emmm，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接受。可能我双标吧。】
  谢渝汐眼神黯淡下去，回复说【我明白】。
  哥哥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他肯定不能接受。
  甚至可能会觉得她疯了，然后彻底远离她。
  勇气一击即溃，摇曳心思收拢。
  原本欲触界的手，又被理智狠狠拽了回去，覆上一层冷霜。
  鸽子：【那你要表白吗？】
  鱼夕：【不】
  鸽子：【老实说，我感觉你哥对你挺不错的，你表白可能还真有点希望】
  【你不表白，很可能他约会完就要把未来嫂子带上门了】
  鱼夕：【……我不信】
  鸽子：【爱信不信】
  谢渝汐把手机扔到一旁，屏幕朝下，随即翻身躺回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只留几缕发丝散落在枕上。
  房间里静悄悄，却连呼吸声都显得吵闹。
  她将脸颊更深地埋进被褥，试图驱逐脑海中令人不安的假设，但收效甚微。
  要是哥哥真的有了喜欢的人，甚至带回家里，那她怎么办？
  他还会一如既往地对自己好吗？
  他会不会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另一个人？
  她不敢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