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乐乐这下如坐针毡，那边林玉风慢悠悠地问：「钟明音？」
  杨乐乐拼命摇头。「当然不是！是我妹……」然后下一秒她看见钟明音的电话，连忙眼明手快地按灭屏幕。
  「……」杨乐乐。
  「你还是交代一下吧。」林玉风眼睛上挑。「要是被误会就不好了，我们又没有别的意思。」
  「……」杨乐乐。
  这浓浓的茶味，他是喝了多少杯绿茶。
  杨乐乐觉得自己不管是穿越、重生，无论遇上多少个版本的林玉风，也永远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她深吸口气。
  「喂喂？明音哥哥，我在跟朋友吃饭，忘记跟妹妹说了……抱歉，我也不知道她会找你。」杨乐乐接电话，正襟危坐。「在哪？呃……应该是……」
  「君悦酒店。」林玉风的声音充满穿透力。
  「君悦酒店。」杨乐乐继续回答：「不不不！是君悦酒店顶楼而已……啊？不用了不用了，还没开始吃呢，我自己能打车回家！」
  「九点差不多了。」林玉风的声音又飘过来，像带着鉤子。
  那边钟明音又说了点什么。
  「九点？不用了明音哥哥！真的不需要！」
  这么一来一回，杨乐乐觉得手机烫得不得了。钟明音的声音愈来愈严肃，最后充满威严地掛了电话，说九点来接她。
  杨乐乐掛电话时，满头大汗，觉得自己要消化不良了。
  才讲个电话，却硬生生讲出了轻小说修罗场的感觉。
  「我没有打扰你们吧？」林玉风表情云淡风轻。「你们可以继续说的，不用在意。」
  「……」杨乐乐。
  胖子是不是故意的。
  侍应适时上菜，杨乐乐连忙开吃。出于惯性，她一边吃，还一边偷覷林玉风的脸，确保他没有生气。
  然后杨乐乐顿住了。
  对啊，林玉风当然不会生气了，为什么会生气？这个『林玉风』又不是她的未婚夫胖子，他们也只是碰巧吃一顿饭而已。
  杨乐乐神游太虚。
  「杨小姐。」
  「是？」杨乐乐从牛扒中抬头，嘴里塞满食物。
  林玉风把视线从窗户玻璃上、杨乐乐的倒影移开，说道：「谢朗豪下个月有个宴会……是相亲宴，你要来吗？」
  杨乐乐差点被肉噎到。「相……亲宴？谢朗豪？」他不是跟方美婷同居很久了吗？相什么亲？
  她过于震惊，那西兰花都掉到桌上，林玉风忍不住拿了热毛巾放在她旁边，而杨乐乐也拿起毛巾擦手。
  二人的手指一触即离。
  林玉风垂下眼睛。「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我会给你发一个进场的登记表格和二维码。」
  「我要去我要去！」杨乐乐急急回答。她还没见过方美婷呢，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也许会有点回去的线索。「你也去吗？」
  「大部分圣提亚的同届生都去。」林玉风说：「方美婷、谢朗豪、姚如真……许霜凌……」
  他每说一名字，就看见杨乐乐的表情变得明亮一点，最后不知道想到什么，手揪紧了桌布。「真好啊，我也想看看他们。」
  好久没见了。
  明明只有一个月，却彷彿过了一辈子。
  牛扒很美味，甜品很好吃，夜景很美丽。
  林玉风仍然好看。
  可是杨乐乐还是最喜欢吃日料——那间她跟林玉风经常去的日料店，吵吵闹闹地点蟹吃，吃得满手都是油，耳边全是他的嘮叨声，而不是冷冰冰地、乾乾净净地拿着刀叉吃。
  席间林玉风离开了小一会儿，回来时拿了个袋子，让杨乐乐拿着。
  「这是什么？」
  「纪念品。」林玉风。
  杨乐乐刚想看，可此时甜品上菜了，她只好继续吃。
  林玉风托腮看她。
  最后杨乐乐吃得肚子鼓鼓。
  杨乐乐被林玉风画的饼砸得晕乎乎，一下想到能见好友们，又一下想到以前跟林玉风相处的日子，心不在焉，林玉风让她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她拿袋子就拿着，到后来下楼看见钟明音，才一个激灵，清醒了。
  原来已经九点了。
  像灰姑娘那失效的魔法，把杨乐乐砸回现实。
  钟明音拿着车匙，站得笔直，气势如虹。
  杨乐乐一阵哆嗦，钟明音这架势，不像是接人，倒像是寻仇的。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像被揑住后颈的幼猫，唯唯诺诺地说：「明音哥哥。」
  「乐乐。」钟明音很严肃。「吃饱了吗？」
  「吃得很饱。」
  「那回去吧。」
  林玉风与钟明音视线对上后，神情散漫地点头。
  中学同班五年，他们也不熟，因为玩的圈子不一样。
  杨乐乐拎着袋子，一步三回头地看林玉风，然后鑽进钟明音车子里，系上安全带。钟明音问她：「你认识林玉风？」
  「刚认识。」杨乐乐束手束脚。她是真的怕他，像被老大盘问的小弟。
  「刚认识就吃饭……」钟明音皱起眉头。「你知道林玉风是谁吗？」
  「知道。」杨乐乐咕噥。「我打算追他。」
  车上静默几秒。
  「追他？」钟明音嗤笑。「别看到好看的脸就凑过去，他的背景很复杂，桃色传闻多得很。」
  「他不是这样的人。」杨乐乐争辩。
  「乐乐，退一步来说，林玉风是玉朝娱乐的太子爷，中学起就被鶯鶯燕燕包围，为什么会看得上你？别被人耍了。」钟明音一边开车一边说：「你找哪个都好，林玉风是我中学同学，他的事我再清楚不过了。」
  又是这样。
  永远都这样。
  杨乐乐想起十三岁时的自己，那么卑微地跑在钟明音后头，直到林玉风拉她一把，让她稳稳地站着。
  「明音哥哥，我有没有说过，我一直很讨厌你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杨乐乐认真地看他。
  钟明音僵住，把车开到一边，停下车，在倒视镜里与她对视。
  他抿唇，神情有些无措。
  「在你的眼中，我永远都是无理取闹的人。」杨乐乐看着他。「是，我没你聪明，成绩没你好，朋友没你多，永远矮你一头，也没有爸爸妈妈。」
  「乐乐，我从来没有……」
  「你听我说。」杨乐乐打断他，眼神明亮。
  她的胃开始疼起来了。
  与此相对的，是愈来愈高昂的情绪。
  她感觉到，这不只是她，也是「左乐乐」的声音，那个在惶惑中、没有充足安全感中成长的另一个她。
  「为了不让你讨厌，我一直以来都努力地做乖孩子。我知道你很忙，答应我什么事都是将就，我一直是你的累赘。」杨乐乐说着说着，愈来愈激动。「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问题，而是我们性格合不来。到止为止吧，明音哥哥……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我以后不会再烦你了。」
  属于「左乐乐」的情感在胸膛震盪，那惶然、那怒意、那委屈，那些潮水般的记忆，不断涌到脑海。也许那个「她」真的喜欢过钟明音，可是在日復一日的失望和害怕中磨光了，杨乐乐头痛欲裂，揑紧手机。
  「乐乐！」钟明音压低声音。「我们聊一聊。」
  「我不想聊！」杨乐乐面色苍白。「开车吧，明音哥哥……不然就让我下车叫Uber。」
  钟明音僵硬了。
  他闭了闭眼。
  钟明音绷着脸，啟动车子，静默无言地送她回左家，末了才说一句：「林玉风有女朋友，是我们那一届的校花，叫许霜凌。」
  杨乐乐啼笑皆非。「霜凌跟林玉风？怎么可能？她可是我的好……」朋友。
  不对。
  许霜凌不认识她。
  杨乐乐突然有种失真感。
  她一直以来是不是太理所当然了，她与朋友爱人不再有交集，别人自有他们的生活轨跡，而这些新的轨跡里没有她。
  在没有她的世界，林玉风要是跟霜凌谈恋爱了，金童玉女，非常合理。
  不合理的只有她。
  杨乐乐回到家后，发现佣人都不在。她也没看到妹妹，估计因为生气躲在房间了。杨乐乐像个隐形人似的，在沙发上坐了半晌。
  格格不入的只有她。
  杨乐乐忽然觉得反胃，扶着墙，到洗手间吐了。
  她一边呕吐一边咳嗽，头痛欲裂，脸上都是生理泪水。
  渐渐地，她也分不清那是生理泪水还是真正的泪水。
  「呜……呜……让我回去……」杨乐乐囈语。
  有谁从房间出来了，脚步声在门边顿住。
  「我在想，是不是我太不珍惜以前拥有的东西，所以受到惩罚，要收回去了。」杨乐乐自言自语。「我一直以为我拥有的是理所当然的，所以现在都没了，不管是朋友还是……」
  「姐，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左静宜蹲下看她，拿了把纸巾给她。「不过你不是有我吗？」
  杨乐乐委屈极了，像被没收糖果的孩子。
  「对，我有妹妹。」杨乐乐一边清理自己，一边掉泪。
  胃里翻江倒海。
  「又怎么了，不就一个男人，值得吗？」左静宜见怪不怪了，杨乐乐为钟明音哭不是第一次的事，不过以往她从来没这么伤心。
  「不只是一个男人，林玉风是我的全世界……」杨乐乐扁嘴。
  左静宜没好气地拍她的背，摊上这么个恋爱脑姐姐，她也是没办法了。「实在不行，我让我发小娶你。你也见过，叫何啟亨，人一无是处，就是有钱。到时候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花他的钱就行了。」而且脸也合符杨乐乐的标准。
  杨乐乐哭着打嗝。
  「他脸好看吗。」
  「好看。」
  「长得高吗。」
  「跟林玉风学长差不多。」
  「他对人很温柔吗？」
  「性格还过得去。」
  「他吃鱼蛋吗。」
  「不吃。」
  杨乐乐「哦」了一声。
  不吃鱼蛋啊。
  脸好看、长得高、人又温柔、爱吃鱼蛋的林玉风，没有了。
  那么大个林玉风，没有了。
  唉。
  杨乐乐收拾好一身狼狈，又缓了半晌，终于后知后觉地愧疚了。「对不起宜宜，都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吧。」
  「你知道就好……我上辈子真是欠你的。」左静宜恨铁不成钢，冷冷地说：「下次再不接电话，你就别出门了，别指望我给你一分钱。」
  她说错了，她们上辈子并没有缘份做亲密的姐妹。
  「知道了，宜宜。」杨乐乐情绪低落。
  左静宜顿了顿，冷着脸说：「你真是天生剋我的。」
  然后她挽起杨乐乐的手臂。
  ……
  ……
  周五这天，林玉风下了车，佇立一边，身姿修长，表情悠闲。他没等多久，钟明音就提着一个袋子来了。
  「林玉风。」钟明音把那袋子递给他。「东西还你。」
  林玉风没接，纹丝不动。「这是杨乐乐的意思吗？」估计杨乐乐还没仔细看礼物，以为是自己错拿了他的东西，就糊里糊涂地让钟明音拿走。「还是……这是你对我的意见？」
  钟明音沉着脸。「都有。」
  林玉风仍然不接。
  「钟明音，你不是很讨厌杨乐乐吗。」林玉风表情平淡，慢条斯理地用手指划过车窗。「十岁，答应她去夏令营最后爽约。十二岁，在自己的生日会跟她吵架把人气回家。十六岁，高中舞会当人舞伴，最后只跟她跳了一支舞，更别说你没少给她冷面，让她哭了那么多次。」
  他每说一件事，钟明音脸上又再阴一点，冷声说：「你调查她？」
  「就找朋友问了一点事而已。」林玉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毕竟她对我穷追猛打，我问一下也不为过吧。」
  「这事我代她道歉。」
  「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乐乐是我的妹妹。」他咬着牙。
  「我可没听过有哥哥管这么严的，而且，你们不是情侣、也没订婚，不是吗？」林玉风神情冷淡。
  钟明音瞇起眼。
  「林玉风，你是王梦茵的儿子，要什么女人不行？」钟明音低声说：「你们那些圈子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乐乐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学生……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她？」
  「什么放过不放过……」林玉风嘴角弯了。「你说反了吧，我可被动得很。」
  「林玉风。」钟明音终于没耐性了。「你这人太复杂，她一根筋，不够你玩。」
  「我觉得我们挺配的。」他慢吞吞地说。
  钟明音提着林玉风的衣服，对方却一派悠然，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林玉风完全没有破绽。
  钟明音放开了他，抄起车匙走了。
  等钟明音走了后，林玉风从袋里拿起盒子打开，看一眼白金手链，又扔回去。他鑽进自己的车子，看着新买的、放在副驾上的抱枕。
  「这不合理。」林玉风咕噥。「你像是完全依照我的喜好长的。」
  像天生独属于他的剋星。
  从头到脚，每一根发丝，每一个表情，都让他移不开目光。
  如果那是真的，那另一个他，该有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