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关系(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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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四 更新:2025-11-14 15:17 字数:3508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容妧看到的,便是霍连音陷在房间阴影里醉生梦死的景象,空气中弥漫着未散的酒气和快要凝滞的沉寂,一具华丽又颓败的皮囊歪靠在沙发里,暗红的长发凌乱地铺散,细白的脖子上带着蛇纹银饰的黑色Choker,她用动物般的直觉察觉到眼前这个像死了半截一样的霍连音,越是颓唐,越是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属于纨绔的危险引力场。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任性,平日里被嬉笑怒骂掩盖着,一旦剥去那层玩世不恭的糖衣,露出的便是足以将人卷入漩涡、碾碎骨头的破坏力。
不能因为她近来收敛,就忘了她本质上是个破坏性多强的二世祖。
霍连音晃晃悠悠站起来,昏暗中一双浅色的眼瞳忽闪着钛合金色泽靠近,让人后背发凉。
容妧当机立断,手悄悄扶上门把,试图将这道门缝重新合拢,她过会再来——先让霍连音自己冷静冷静再说。
门把突然被攥住,猛地向内一扯,容妧猝不及防,被一股蛮横的力道硬生生拽了进去。
“唔!”天旋地转后,容妧的后背重重撞上刚刚关合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霍连音将容妧的鸭舌帽摘掉随手一扔,整个人欺身压近,手臂撑在她耳侧,将她牢牢禁锢在门与她身体构成的狭小空间里,她微微俯身,酒气拂动了容妧的额发,那双总是漾着狡黠笑意的眼睛此刻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怎么是你?”平时甜蜜的嗓音被酒精泡的有些沙哑,顿了半晌,“怎么又是你?”
“我是第一次来吧?”容妧莫名其妙。
霍连音找的是容姒,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是容妧。
容姒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不会打断她,不会评判她,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同最幽深的古井,能将她所有疯狂的言语,所有失控的情绪,无声无息地吸纳,连一丝回音都不会返还。
绝对安全的沉默、超越道德的包容。
每次容姒往她面前一坐,无悲无喜,像尊忏悔室的圣母像似的聆听她告解,相当解压。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容妧想起王施宁交代她的,要是她不搞定霍连音,她就派季清成来搞定,于是毅然决然地承担了这份任务,她才不要让季清成落到霍连音手里!
容妧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霍连音却像是被躁郁的情绪彻底攫住,猛地发力,又一次将她狠狠按在了门上!
霍连音按着容妧,突然想起答应喻若青的不能和别人有暧昧的肢体接触,她像是被无形的规则烫到,一瞬拉开了距离,转而一把揪住容妧的衣领,将她提溜起来,摇她。
“你说!”霍连音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扭曲,“你是不是跟喻若青当过剧组妻妻?!”
“什么?!”容妧被她摇得前仰后合,眼前的景物都成了模糊的色块,好不容易在眩晕中抓回一点神智,她挣又挣不开气得面上绯红,这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霍连音!你怎么还当我面造我谣?!”
“那我问你!”霍连音不依不饶,接着死命摇她,“为什么喻若青手机里会有和你接吻的视频?你说啊!”
容妧被她摇得眼前发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振动,她在眩晕中抬起双手,死死抓住霍连音的肩膀,试图稳住自己快被摇散架的身子骨。
“什么视频?哪跟哪啊?!”容妧彻底懵了。
霍连音冷笑一声,翻出手机里的罪证怼到容妧眼前。
“你今天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把视频发给季清成!”
容妧皱着眉仔细看了半晌,直到画面里那个吻的细节清晰起来,她才恍然大悟,没好气地解释视频是她和喻若青拍千年万岁时吻戏卡壳,喻若青教她借位拍下来看效果的。
霍连音沉默了,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千年万岁是她们的结缘作,理智上,她接受了这个解释,可心里还是有芥蒂丛生,汩汩地冒着酸涩的毒液。
就算如此,为什么喻若青会保存着这个视频呢?
喻若青手机里干净的都有些无聊了,她的工作,她的狗,她的影视随笔,她拍的天拍的云拍的家养的花花草草,所以那个视频,才会那么突兀地横在相册里。
千年万岁后,喻若青离婚了。
霍连音盯着容妧。
她正蹙着眉揉着被自己摇晕的脑袋,眼神清澈,带着点无辜的恼怒。
霍连音甚至生不出多少针对容妧本身的恨意,她太清楚了,容妧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存在在那里,用她那套纯粹到近乎笨拙的方式活着,爱着她想爱的人,拒绝着她不想靠近的事,她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掀起过怎样的波澜。
这才是最可恨的。
“怎么又是你?”霍连音重复了一遍。
霍连音不再摇晃容妧,她松开了钳制,踉跄着后退半步,手机滑落地上砸出咚的一声,她也不在意,晃晃悠悠退了回去,抽空了力气一般跌回沙发里。
她喜欢上的女人,怎么都对容妧有着不一般的感情?她很努力想要获得的青睐,容妧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她成天搁人面前cosplay容妧讨巧装乖,人没准也拿她当代餐呢。
就算喻若青喜欢女人,喜欢的也不是她这种类型。
她一走这么些天,不主动联系喻若青,喻若青也真就对她一句也不闻不问。
“呵……”一声短促的、近乎气音的笑从她喉间溢出,带着浓浓的自嘲与苦涩。
她是Plan B……她是选项E……
容妧揉着被捏痛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被全世界遗弃,完全陷入消沉的霍连音,捡起手机走到霍连音旁边放下。
她觉得霍连音精神状态好像不太稳定,像一根绷得太紧即将断裂的弦,稍一刺激就会发出危险的嗡鸣。
和喻老师有关吗?
容妧歪了歪头,抬手,顺了顺霍连音的背脊,“连音……”
话音未落霍连音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猛地一抬头,后脑勺重重撞上容妧下巴。
“砰”的一声闷响。
“不许用你姐姐的语气跟我说话!”
容妧被霍连音一头锤撞翻,跌倒在沙发旁,捂着下巴,眼冒金星,疼得说话都囫囵。
“唔……我还不是想安慰你!”是谁非要她姐姐来的啊!
“想安慰我?”霍连音呵了一声,坐起来,抬手伸向茶几,拿过一个玻璃杯,抓起冰桶里容妧认得的不认得的酒通通往杯子里倒,倒完重重顿在桌上,推到容妧面前,“喝完!”
容妧一脸为难地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她怎么感觉霍连音是想跟她同归于尽呢?
阿弥陀佛,她能怎么办?她只能舍命陪君子。
霍连音只是用那双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容妧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此刻任何道理都是徒劳,她认命地拿起酒杯,小口小口地,陪着她将满腹的苦涩与不甘,一起咽下。
容妧这几年酒量见长,也耐不住一杯,又一杯,被霍连音伏特加混着威士忌,朗姆酒混着白兰地,很快灌的不省人事。
容妧喝醉后就更乖了,手臂圈着脸,脸颊绯红,安静地伏在沙发上,眼皮不胜酒力地半耷着,好像下一秒就会睡着。
霍连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容妧毫无防备的睡颜,胸腔里那口灼烧般的无处发泄的郁气,似乎才终于消停了点。
霍连音从容妧身上摸出她的手机,把人晃醒,“睡着了吗?睁眼。”
容妧闻言乖乖睁眼,用容妧的面容解锁手机之后,霍连音打聊天页面,看到置顶啧了一声,点开,把容妧的酒量接上一串乱码发给了季清成,然后打开静音和勿扰模式,把手机甩到沙发上,扯过羊毛沙发毯盖在容妧身上。
搞定了,让季清成急去吧,她要去找喻若青。
酒精像一块粗糙的砂纸,暂时磨平了霍连音心口那些过于尖锐的棱角和痛楚,微醺带来的暖意与麻木,让那份被压抑了好久的渴望,又在醉意的催化下蠢蠢欲动地冒出头——她想见喻若青,就现在。
她有喻若青的行程表,知道喻若青现在在哪,说来也怪,就在启程去见喻若青的瞬间,盘踞在霍连音心头上厚重的铅灰色阴云,竟奇迹般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待会儿见到喻若青时的场景,该说什么呢?是应该先委屈地质问那个视频,还是应该装作若无其事,先讨一个拥抱?
霍连音决定了,应该让她多给自己发发消息,不用很多,偶尔一条也行。
这点微小的可怜的期盼,却像一颗糖果,在她舌尖悄然化开,带来了足以压过所有苦涩的甜意。
她几乎要为自己的这点出息发笑,可嘴角却诚实地扬了起来。
下车时脚步还有些虚浮,心跳还因为即将到来的相见而擂鼓般作响。
然后,她看到了。
不远处,人群里喻若青与和她前夫正站在屋廊下,没有她预想中的疏离或争执,甚至没有一丝尴尬,暮色为那幅画面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过于和谐的平静。男人微微侧头听着喻若青说话,姿态甚至称得上温顺,而喻若青的神情,是霍连音从未得到过的,毫无防备的轻松。
那一刻,所有被酒精暂时压下去的尖酸与锋利,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涌而出,瞬间刺穿了她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脆弱的信心。
她是Plan C。